徐家村·未時(shí)三刻
徐家村位于云禾縣北郊的山坳里,村口有一棵枯死的槐樹歪斜著身子,枝干上密密麻麻纏滿褪色的紅布條,遠(yuǎn)看像一團(tuán)凝固的血痂。
休整了幾日的許陽踩著泥濘的田埂踏入村口時(shí),正撞見一群孩童蹲在槐樹下玩銅錢。
孩子們好似在低哼著童謠...
“月娘梳頭,郎君白頭——”
孩童們手腕上纏著褪色的紅繩,繩頭墜著銅錢,隨著動(dòng)作叮當(dāng)作響。
童謠尖細(xì)刺耳,許陽駐足細(xì)聽,卻見孩童們突然齊刷刷扭頭看他。
“外鄉(xiāng)人……”
最胖的男童抓起一把銅錢撒過來,錢幣落地時(shí)濺起暗紅泥漿。
許陽俯身拾起一枚,指腹蹭過方孔邊緣——銅綠下藏著褐紅色銹跡,湊近一嗅,忽然頓住——銅錢背面黏著暗褐色的碎屑,腥氣混著鐵銹味直沖顱頂。
是血......
七八雙黑洞洞的眼睛里沒有倒影,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參差不齊的乳牙。
“玄緣道長!”
蒼老的呼聲從身后傳來,許陽不動(dòng)聲色將銅錢收入袖中,轉(zhuǎn)身見一佝僂老者拄著桃木杖蹣跚而來。
老者身后跟著兩名壯漢,脖頸纏著殷紅的麻繩,繩頭墜著的銅錢隨步伐晃動(dòng),在喉結(jié)處勒出紫紅的淤痕。
“老朽是徐家村里正。”老者咧嘴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縣令大人傳信說道長要來除妖,可算把您盼來了!”
許陽的目光掃過里正衣襟——那里隱約露出一截紅繩,繩上銅錢比其他村民的更大更厚,邊緣泛著鎏金光澤。
“敢問這紅繩銅錢是貴村的風(fēng)俗?”他指了指槐樹上密布的紅布條。
里正渾濁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回道長,正是。按照村里傳統(tǒng)每月初一向狐仙娘娘供上銅錢,可保家宅平安。”
“貴村這辟邪之法,倒是別致。”
里正未作回應(yīng),抬手一指村中祠堂方向,“道長初來乍到,要不也隨我去上柱香,娘娘自會(huì)庇佑您……”
話音未落,一陣尖細(xì)的童謠聲突兀響起:
“月娘梳頭,郎君白頭——”
“梳呀梳到三更后,銅錢落地命不留!”
許陽循聲望去,只見那個(gè)小胖子——他脖頸纏著三圈紅繩,銅錢幾乎嵌進(jìn)肥厚的下巴,每唱一句,嘴角便滲出混著血絲的口水。
“去去去!”里正揮杖驅(qū)趕孩童,“莫沖撞了道長!”
孩童們卻突然齊刷刷扭頭盯住許陽。他們的瞳孔縮成針尖大小,眼白爬滿血絲,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參差不齊的乳牙。
“外鄉(xiāng)人……嘻嘻……”
里正看著許陽呵呵一笑,眼神飽含深意,“走吧道長,我們一起給娘娘上柱香。”
沉吟一會(huì)兒,還是跟著這差點(diǎn)腦門上寫著我有問題的里正一同前往了。
*
*
*
不一會(huì)兒,兩人走到了祠堂,門扉洞開的剎那,腐臭味撲面而來,許陽瞳孔驟縮。
只見三丈高的狐首人身像矗立中央,石雕的狐臉?biāo)菩Ψ切Γ﹂g托著一桿鎏金戥秤。
供桌上堆滿銅錢,發(fā)霉的糕餅與腐爛的豬頭壓在錢堆頂端,蛆蟲正從豬頭眼眶里簌簌掉落。
“上月啊...村子里剛剛重修了娘娘金身。”
里正點(diǎn)燃三炷香插入香爐,“我們村自打供了娘娘,村里再?zèng)]鬧過饑荒。”
背影中,燃香的煙氣扭曲成狐臉形狀...
許陽瞇眼細(xì)看狐像——石雕眼眶里蠕動(dòng)的不像是陰影,反而像是無數(shù)糾纏的怨魂。
那些魂魄被紅繩纏成線團(tuán),每掙扎一下,狐像嘴角便上揚(yáng)一分。
“道長也上一炷香吧?”里正遞來燃著的香燭,指尖有意無意擦過許陽手背。
皮膚相觸的剎那,許陽腦中嗡鳴——
腦海中莫名浮現(xiàn)出一幅畫面:暗室中,里正將銅錢浸泡在血盆里,鮮紅的液體滲入錢眼。門外傳來男子慘叫,一根紅繩勒住他的脖頸,銅錢隨著掙扎嵌入皮肉……
見許陽未有反應(yīng),里正向前一步笑著問道,“道長?”
“不必了。”許陽退后半步,香燭“啪”地折斷在地,“貧道在龍虎山修的是殺伐道,恐沖撞娘娘。”
“哼。”
里正臉色驟沉,不再掩飾,祠堂燭火忽地暗下。
狐像眼窩中的怨魂瘋狂扭動(dòng),紅繩如毒蛇般從供桌下竄出,即將纏向許陽腳踝!
“叮——”
一枚銅錢破空而來,斬?cái)嗉t繩釘入柱中。
“好個(gè)殺伐道。”嬌蠻女聲自梁上傳來,“你個(gè)臭道士何時(shí)又從橫練功夫轉(zhuǎn)到殺伐道了?”
簌——
紅影翻飛間,少女持槍躍下橫梁,玉簪映得狐像青光森森。
“靈泉院單紅綾,前來督查徐家村妖禍。”槍尖倏地指向里正咽喉,“這位老人家,不妨解釋下吧?”
里正猙獰一下,雙手甩出兩把銅錢——
銅錢飛向槍尖的剎那,單紅綾瞳孔驟縮。
她翻腕震開銅錢,隨即突然抖槍刺向里正面門。
里正干枯的手掌格開槍尖,金鐵交鳴震得供桌搖晃。
銅錢暴雨般傾瀉而下,單紅綾和許陽旋身避開,但紅綾的槍勢仍掃過里正的衣襟——
“刺啦!”
布帛撕裂,露出里正胸口密密麻麻的銅錢瘡疤。每處疤痕都嵌著一枚帶血銅錢,中央穿孔處長出肉芽,如蟲豸般蠕動(dòng)。
“果然是人飼妖。”單紅綾槍挑銅錢串甩向狐像,“以血肉養(yǎng)銅錢……真是活膩歪了!”
狐像應(yīng)聲炸裂,碎石中竄出數(shù)十道紅影。
許陽也跟上化掌為刃劈開撲來的怨魂——
供桌下的陰影里,里正正將一枚鎏金銅錢塞入口中。
他的皮肉迅速干癟,眼眶里冒出狐類獨(dú)有的豎瞳:“既然來了……就都給娘娘當(dāng)祭品吧!”
腐臭的銅錢如蝗蟲般從狐像基座涌出,每一枚都沾著陳年血垢。
單紅綾舞槍成幕,銅錢撞上銀槍迸出火星,卻在觸及里正時(shí)詭異懸停——里正袖中的枯手泛起青黑幽光,竟將銅錢上的血銹盡數(shù)吸入隨即向許陽沖去!
“小心!”單紅綾厲喝,槍尖突然轉(zhuǎn)向刺向其心口。
里正側(cè)身收手避開致命一擊,雙手扣住槍尖:“靈泉院的小丫頭……你師父沒教過你,多管閑事會(huì)短命嗎?”話語間竟是將幾道紅線纏上槍身。
單紅綾冷笑抖腕,槍身突然浮現(xiàn)泉流紋路:“師父倒是教過,殺畜生不必講道義!”
三人打斗間,祠堂地磚轟然塌陷,露出直徑三丈的地穴,幾人不察掉落。
許陽墜入地穴的剎那,瞥見洞壁上嵌著無數(shù)銅錢,錢眼滲出黑血,匯聚成溪流向深處。黑暗中傳來金鐵碰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