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隨著金蟾賭坊的大門在身后重重關上,許陽總算松了口氣,單紅綾在旁邊撇了撇嘴不以為然。
剛剛那瘋狂的一幕依然在沖擊著許陽的思維,令他有些割裂感,不得不逆著人流帶著單紅綾走出來了。
或許...是前世在故鄉受到的良好教育和培養的基本底線,使得他對于剛剛發生在金蟾賭坊的剛剛那一幕環節能夠比較理性的去處理。
在許陽看來,尤其是賭博這種事情,可以是在有錢的前提來娛樂娛樂,而不能被其娛樂,一旦盲目就會被內心的貪欲所操縱不再理智。
至于旁邊的單紅綾,那就更不用提了。
一心癡迷于武道,同時背景極深,眼睛里哪里又容得下這些珍寶,何嘗會被這些所束縛住。
三月的夜風帶著濕潤的涼意,稍稍吹散了他袖口沾染的血腥味。
他揉了揉眉心,耳邊仿佛還能聽見賭坊里那群人狂熱的歡呼聲——而朱八福的血甚至還沒干透,他們就已經重新圍上了賭桌,甚至比剛剛的熱情更要漲上三分。
這就是金蟾賭坊的“規矩”,這同樣是這世道的“規矩”。
“單姑娘,回去吧。”他們順著長街往客棧方向走去,發現石板路上行人比往日多了幾倍,摩肩擦踵的喧囂迎面撲來——扛著紅綢布匹的雜役、挑著扎了彩帶的漆器箱籠的腳夫、捧著描金禮盒跑腿的小廝……
許陽二人夾在人流里,幾乎被來往的腳夫和貨郎撞得站不穩腳。
“哎呀這幾天真是的,人越來越多了怎么。”單紅綾抱怨著。
“哈哈,單姑娘這回下山歷練可算食足了人間煙火了也。不過沒想到縣令家千金嫁人,凈惹的如此熱鬧。”許陽一邊打趣一邊低頭避讓過一支抬著朱漆箱籠的隊伍,再抬眼時,不禁也有些恍惚——才幾天沒出來,街上的情景已然大不相同。
“哎喲,爺看著點兒!”,許陽險些撞上一個賣蜜餞的老頭兒。
老頭兒護著擔子避讓,嘴里也絮叨著回應了,“倒也不新鮮,就沖這賞錢,這幾日縣城迎親和籌辦的隊伍只怕越來越多!老頭子我都把附近認識的親戚叫來了,這錢誰嫌棄賺的少?況且師爺那邊也是來者不拒,就想辦的越紅火越好嘞!”
原本還算寬敞的云禾縣主街,如今被擠得水泄不通。
挑著扁擔的商販沿街叫賣扎紅綢的喜糖、喜餅,幾個婆子拎著新蒸好的花糕,吆喝著讓路;鐵匠鋪的爐子燒得通紅,門口摞著剛打好的銅盆、剪刀,一律用紅繩纏著,據說都是嫁妝里要用的物件;茶館外搭了席棚,三五個賬房先生埋頭撥拉著算盤,想必是在幫忙核算婚禮的用度。
更遠處,官衙派來的差役正吆喝著疏通街道,不時揮著鞭子把擋路的攤販攆到一旁——為了七日后縣令嫁女的吉日,連城里平日最霸道的地痞此時此刻都不敢違逆,嘴里罵咧咧地收拾攤子往巷子里挪,誰要是阻攔,整個云禾縣都得跟他們沒完。
“都讓路!都讓路!喜鋪的王掌柜送貨呢!”
一隊身著青布褂子的伙計從街尾走來,肩上扛著大紅色的緞子,在日光下閃閃發亮。
一些行人慌忙避讓,偏巧撞翻了路邊一個賣糕餅的擔子,蒸籠滾落,裹了紅餡的年糕散了一地。
那賣糕的老人頓時著了急,擠不出個笑來,只是嘴里念叨:“造孽啊,這餅子是府里定做的……這下可賠不起了!”
一旁打鐵的漢子順手將他扶起,笑著勸道:“老孫頭,算你倒霉罷!這幾日街上來往的多是縣衙采買的下人,誰碰著他們都得賠笑。你這糕掉就掉了,撿起來還能賣——不過話有說回來了,就沖這賞錢,老孫頭你這再置辦新的也凈賺啊!”
“那倒也是!”老孫頭哈哈一笑,“這不就是抱怨兩句,習慣了,忘記這茬了。”
許陽在一旁聽著,站在茶館檐下抬眼望向東市最擁擠的方向——那里搭起了幾處棚子,已經人滿為患。
縣令女兒的婚事果然已成云禾縣頭等的大事,尋常百姓家嫁女,哪有這般大張旗鼓的陣仗?
“嘖,聽說這幾日光是吳家公子送來的聘禮就堆了兩間廂房。”
隔壁桌坐著兩個絲商,正低聲說著話。
“哪兒止啊!”另一個壓低了嗓子,“吳家跟南陵李家是姻親,聘禮里頭有幾匹蘇州緞子,聽說是能進宮的面料——縣太爺這次攀上高枝嘍!”
許陽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瞧著茶碗里浮浮沉沉的茶葉末。
早幾日他在街上也曾遇到過師爺發放喜帖,當時便隱隱覺得這場婚事的排場未免過大了些,大到...似乎有一些不太尋常,有一種風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而現在隨著婚期漸近,這份感覺愈發強烈——整座縣城的街巷,似乎都被這場喜事塞得更滿、更擁擠了,所有人都變得有些不一樣...有些盲目?
他搖了搖頭,正準備起身走回去,忽聽身后街道上一陣噪雜。
幾個穿著皂衣的官差策馬過來,領頭的揮著手吆喝讓路。
街邊的商販急忙收拾攤子,幾個賣針線、絨花的姑娘被推搡著往路兩邊躲閃。
“都散開!府里來人查驗聘禮了!”
騎馬的衙役厲聲喊著,卻也沒見什么人真的避讓——眾人早已習慣這幾日街上亂哄哄的樣子,不過是從這一邊擠到另一邊。
許陽順著人潮退到墻角,抬眸時正看見人群中一個挑著擔子的布商被沖撞得踉蹌幾步。
那人嘴里嘟囔著什么,臉上堆著討好的笑,彎腰撿起散落的幾匹紅布。
遠處一長隊仆役抬著紅布包裹的箱子往衙門方向走,看箱籠上的徽記,多半又是哪個大商戶備下的賀禮。
熙熙攘攘,人聲鼎沸——整條街道在這擁擠之中,仿佛都成了婚事的一部分。
許陽收回目光,攏了攏衣袖,轉身往客棧的方向走。
七天之后,就是那位縣令之女出閣的日子。
那時候,這條街上擠著的人,只怕還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