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論:古埃及歷史研究中的求真與求理
1.古埃及歷史研究的獨特性
對于歷史研究,上古史和現代史研究差異大矣。盡管都是歷史研究,研究的目標一致,基本原則一致,但從具體研究層面來說,古代史與近現代史研究所用材料不同,方法不同,手段不同,側重不同,甚至所促生和使用的理論亦不完全相同。
就古埃及歷史研究為例,由于古埃及人沒有留下一部古埃及王國時期埃及人自己記載的歷史文獻,就連埃及人自己書寫的唯一一部古埃及的歷史還是托勒密王朝時期一位埃及祭司用希臘語書寫的。從時間上看,這部歷史是在經歷了三千多年有文字的歷史之后書寫的。對于這漫長的歷史來說,其作者曼涅托(Manetho)也是后人。更糟糕的是,這樣一部著作也沒能完整留存下來。后世學人只能從古典作家引用的文字中尋找曼涅托書中的內容。因此,考古學、年代學、文獻學,甚至地質學、醫學等學科都是用來解決古埃及歷史研究問題的直接手段。
歷史要有個大的框架,沒有這個框架歷史便成為一堆雜亂無章的片段。于是,年代學成為支撐古埃及歷史研究的一大分支。古埃及歷史在我們習慣使用的公元元年之前就已結束,怎么將古埃及歷史的時間框架與公歷紀年統一起來以使歷史至少在時間上保持連貫與統一,這便成了古埃及歷史的一大課題。利用一切文字與非文字的材料進行時間的斷代,利用古埃及“王表”來進行帝王先后次序的排列,然后利用天文地理現象以及文化傳統習俗來確定每一位國王的在位時間,古埃及歷史學家們建立起一整套完全不同于近現代史研究的科學方法和理論體系。
歷史的細節隱藏在各種石碑銘文、陵墓中的自傳銘文、神廟墻壁上的銘文等文獻之中。文字文獻用圣書體文字(即我們通稱的象形文字)、世俗體文字及祭司體文字書寫。雖然古埃及文字被成功破譯已有二百年的時間,但文體問題、表述風格問題、文獻記錄目的問題、不同歷史時期書寫習慣問題,都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后人的理解。因此,古埃及歷史研究中,文獻學對于學者提出了巨大的挑戰。
一個王朝與承繼王朝之間的關系展示的是古埃及歷史改朝換代的模式。古代埃及沒有王朝更替的系譜,因此,建立古埃及歷史框架就需要利用古埃及人記錄大事的王表。最為重要的王表有五個:巴勒莫石碑、卡爾納克王表、阿比多斯王表、薩卡拉王表及都靈王表。古埃及王表記述古埃及發生的大事,以儀式、戰爭、尼羅河水泛濫與稅收為主要內容。利用王表研究會面臨兩個問題:一是王表殘破不全,五個王表沒有一個是完整的;二是各王表記錄的國王并不完全統一。要想恢復或者重建古埃及歷史框架,埃及學學者就不得不利用對比及一切文獻中可以矯正法老排序的方法,先將法老的次序盡可能準確地恢復正確排序,然后再利用包括天文學推算等多種手段確定每個法老的在位時間,從而建立起古埃及歷史的時間框架。因此,古埃及歷史研究中年代學就成了一門大學問,且這門學問還必須首先完成,不然就無法對歷史的大勢做正確的理論分析。
歷史分析離不開理論的探究,而宏觀理論對于解決古史問題,特別是古埃及歷史問題卻可用者不多。比如魏特夫的“東方專制主義”理論,對于古埃及歷史研究,特別是歷史真相的探究,并未做出太多貢獻。古史很多真相的厘清需要自己獨特的理論。比如說埃及法尤姆一期文化與法尤姆二期文化的年代學考證,由于一般的考古理論認為,在不斷縮小的法尤姆湖邊上發現的遺址,越靠近水邊應該時間上越晚。基于這樣的理論推斷,距法尤姆湖較遠的遺址被確定為法尤姆一期文化,較近的被確定為法尤姆二期文化。然而,從文化形態上看,人們總覺得被認為晚于一期的二期文化要比一期文化更古老。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埃及學學者和考古學家們請來了古地質學家共同探討。結果發現,法尤姆湖并不是線性縮小的,而是在不斷縮小的總趨勢下大大小小地不規律反復中實現縮小的。因此,完全有可能靠近湖邊的遺址更為古老,而遠離湖邊的卻是后來人們居住過的遺址。這樣的事例在古埃及歷史研究中經常出現。因此,古史的研究需要自己的理論,這些理論很大程度上不同于現代史研究的理論。
古埃及人沒有給后人留下成文的歷史,但傳記文獻卻可以幫助埃及學學者厘清歷史的來龍去脈。盡管這樣間接的分析研究很艱辛,但總歸算是“有米下鍋”。這些文獻大多是銘文,記錄在陵墓里以及為紀念某件事情而立的石碑上,因此,考古學和文獻學就成了古埃及歷史研究的主力軍。不是說考古學、文獻學之外的研究不重要,而是說對于古埃及文明研究來說,首先要做的是考古學和文獻學研究。這是古埃及歷史研究的基礎,沒有這個基礎,其他研究都“無米下鍋”。文獻學中首先要解決的是版本與文體問題。由于時代久遠,很多銘文和紙草文獻都破損嚴重,且抄錄者在整理抄錄過程中會出現有意無意的問題,如因理解問題而錯誤地增補缺失,對不清晰處理解的差異造成抄本不精準的問題。所以,后世學者處理古埃及文獻的時候就需要有極強的版本學和文獻學的功底,否則就會以訛傳訛,造成歷史研究的判斷失誤甚至結論錯誤。此外,古人留下來文獻并非為了歷史研究,所以不僅在選擇記述內容上與我們的思考差異很大,而且他們記述歷史的宗教目的也讓文獻內容覆蓋了一層神學色彩,令我們理解起來常會出現偏差。因此,包括補遺在內的古代文獻的整理、注釋、翻譯就變得異常重要。
這一切都使古史研究區別于現代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