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維又來了。

下午剛起床就杵在門口，來往的人奇怪地看他一眼又趕向教室。

“那個宋維又來5班了。”

“好帥，個子真高啊。”

“可惜了是個傻子。”

“傻子？”

“是啊，他有孤僻癥，性子很怪。白長一副帥臉，這要是正常人，我高低暗戀個三年。”

“噓，他現在被林音護著。林音平時不搭理人，可是很護短，要被她發現就完。”

“就憑她有幾個錢？我早看林音不順眼了，趾高氣揚的以為自己......”

“倒也不用，其實她人還是可以......”

宋維本來靠墻站著，垂著眼，驀然聽到林音的名字。抬眼掃向那一叢女生。

幾個女生嚇了一跳，怕他向林音告狀，捂著那個出言不遜的女生的嘴巴向樓梯口遁去。

誰料林音從樓梯口走上來，看向宋維。幾個女生又嚇了一跳，逃命似的又往一邊跑了。

“......”林音無言。

旁邊的秦沐見了，噗嗤一笑：“她們平日里準說了你不少壞話。”

“有病。”林音看向宋維，“又有什么事？”

冷淡的神情讓宋維亮起的眼眸暗淡下去，他垂下頭，伸出手，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交出偷的東西。

一盒精致可愛的草莓小蛋糕。

“你不喜歡吃糖，給你這個。”

“......”

林音也不喜歡吃蛋糕。

宋維神情里透著幾分小心翼翼，又有些執拗。林音知道如果不守，這傻子還得再送別的東西來，嘆了口氣，接過小蛋糕。

見她收下，宋維的眼睛亮起幾分，可見她嘆氣，又困惑地盯著她。

秦沐好心道：“她沒什么特別喜歡的，如果你要送吃的，藍莓和酒心巧克力挺不錯。”

宋維點點頭，認真記下這兩樣東西。

“你要吃嗎？”林音隨手將蛋糕放在桌子上。

“最近戒糖。”秦沐搖搖頭。

林音本想扔進垃圾桶，可看著蛋糕上的兔子圖案，想起宋維小心翼翼又執拗的神情，終是不忍。

“他倒挺懂感恩的。”

“嗯。”

林音決定還是老實吃了。

美惠忽然湊過來：“林大小姐，這是那個宋維剛剛送的嗎。”

“嗯。”

“他會不會喜歡你呀。”

“......”

“也對哦，一個傻子哪里懂喜歡。”

秦沐解釋道：“是感謝林音幫他解圍。”

“噢。這宋維真慘啊。出了個車禍，腦袋傻了，家人也不要了，轉到陌生的地方，還被人欺負。嘖嘖嘖，幸好林大小姐善良，不然他這日子也忒難受了。15班的人，聽說也沒幾個理會他。”

秦沐支著下巴：“話說，他再怎么著也還是宋氏大公子，梁能他們怎么敢動他，他家里人知道了也不生氣么？”

林音拆開盒子，拿起小叉子。腦里閃過宋氏一行人的影像，懶懶道：“一個腦子壞掉的廢物，還有一個精明的弟弟......嗬嗬，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秦沐一愣，想起豪門里那些道道，嘆了口氣：“挺可憐的。”

美惠也嘆了口氣：“他弟弟，不也是一個溫和的人嗎，就算宋家不喜歡宋維，他肯定不會讓宋維的生活差到哪去。人家再可憐，也衣食無憂。我們腦袋沒傻，還不是過不好。”

林音抬頭看她一眼，美惠識趣地呵呵一笑，就找別人聊天去了。

舀起蛋糕，嘗一口，林音瞇起眼睛，嘖一聲。

膩得慌。

放學，林音和秦沐在校門口分別。

林音不像別的公子小姐，豪車接送彰顯貴氣。有時她會想步行，有時也會坐公交，有時打個車，有時打電話讓小劉來接。

今天她想步行。

穿過十字街，就是商業街，滿街的店鋪，商品滿目琳瑯。下班高峰期，車流多，但人流不算多。

幾乎都是林家名下的。

林風倒是把這辦得井井有條。林音對這些店鋪沒興趣，掃幾眼便走過。

有錢在很多時候都不是一種壞事，比如想要的東西都可以直接拿下，比如隨時可以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但因為一切來得太簡單，反而會失去生活的目標和靈魂，尤其是對于喜歡思考的人而言。生活沒有目標，比餓死更難受。

林音對于未來，是些許迷茫的。

爸爸的教育方式寬松，但常年在國外奔波，于是從小被媽媽逼著學各種各樣的東西，后來林風越長大越嚴肅，老壓著林音好像要當起父親的責任似的。

“就是爸爸不管你你才這么沒個樣子。”林風是這么說的。

“什么叫沒個樣子？我留個雙馬尾彈鋼琴淑女地露出八顆牙齒的微笑才是有樣嗎？”林音總這么回。

初中的時候，她喜歡架子鼓，她享受在舞臺上，在鼓架前自由而灑脫的感覺。她說，她想當個鼓手。

“拜托小姐，你有點志氣好不好啊，做個鼓手有什么前途啊。”林風阻止了她藝考的夢。

媽媽也不是很贊同。

“像朱姐姐一樣做個醫生也蠻不錯的啊，或者跟著你哥學金融吧。”媽媽委婉地勸。

后來，林音自己也覺得做個鼓手不切實際，便慢慢打消了這個想法，但除了架子鼓，她沒有什么喜愛的東西了。

那就學著吧，學一步，看一步，上了A大，再想好了。

穿過商業街，又是一個十字路口。紅燈的間隙，對面站立的男孩有些眼熟。

男孩似乎有些茫然，盯著岔路口，手抓著衣角，無助的樣子。

是宋維。

宋維看見她，一愣，又驀地亮起神采，張了張嘴，口型依稀是喃喃念了聲，林音。

綠燈亮起，林音向前走。

“你要去哪？”

“回家。”

“回家？”

林音左右看了看，“你回家的路都不記得嗎。”

“嗯。”

宋維垂下眼，沒有什么表情，可林音卻莫名感覺有些落寞。

“宋家老宅是吧？”林音指了指右邊，“往這邊走。如果后面的路不知道怎么走，問路人，宋家老別墅大家都是知道的。或者你打車。”

宋維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打車。”

“那祝你好運。”

林音擺擺手要走，宋維向右手邊走了幾步，又停下來，看著她的身影，張了張嘴。

“林音。”

“？”林音回過頭。

宋維看著她，呆了呆。

“謝謝。”

林音點點頭沒理會。

這個傻子真是傻里傻氣的。

過幾周是文藝匯演。每個班可以準備兩個節目。

5班的文藝委員恰巧病倒，要在醫院躺倆月，班里有才藝的人又不多。老班尋思幾下，找來了林音。

“聽說你從小學架子鼓。”

“我沒空。”已經料到他要說什么，林音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老班笑了下，說：“知道你緊著學習，但是學習也要勞逸結合嘛。而且你成績這么優秀，是不會被一個小小晚會耽誤的是吧？哎，小年她病了，班里其他人最多湊一個節目，還有一個節目，你這么優秀，可以表演一個架子鼓獨奏的。”又嘆了口氣，作個怨天尤人的表情說：“最主要是啊，隔壁老黃組織了一組蒙古舞，一組提琴演奏，咱不能被比下了。”

隔壁老黃和老班是多年的冤家，從學生時代開始，兩人就是競爭對手。喜歡同一個姑娘，一天天你送我花我送你零食的，爭吵不休。后來姑娘誰也沒看上和另一個男孩在一起了，兩個人的關系也沒有絲毫改善。吵著上了同一個大學，進了同一個系，又巧合地都來到一中教書，什么都要比一下，像一對頑皮的小孩......

林音嘆了口氣，念及老班平時對大伙兒挺不錯的，便答應下來。

林音小時候被逼著學過很多東西，圍棋，鋼琴，中國舞，豎琴，大提琴，吉他......林母立志把她培養成一個溫婉多才的大家閨秀。

可林音天生叛逆，對這些都不感興趣，轉頭卻愛上了架子鼓和拳擊，見她不是個溫婉的料，林母便嘆惋一陣，隨她去了。

從上高中開始，林音就沒怎么碰過這兩樣東西。技藝也不知道有沒有生疏。

這樣想著，放學別了秦沐，便向音樂室走去。

“你是宋氏集團的大公子嗎？”

“為什么你會來這邊，你原來不是在A市嗎。”

“你爸媽真的不管你了？”

宋維蹲在樓梯口，耳邊全是上課時，前邊女同學的聲音。

他怔怔地盯著她，腦袋空白。女同學嘖一聲。

“你真傻了啊。怪不得梁能也欺負你，跟個白癡似的。”

“林音能理你，真是奇了怪了。”

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思考。

不然頭會痛。

身旁忽然有人經過，宋維霍然抬起頭，林音淡淡地掃他一眼。

“你，”宋維忽地脫口而出，林音回頭，“......理我。”

“？”林音皺眉。站了一會沒等到下文

“有事？”

“沒事我走了。”

宋維看著她的背影，張了張嘴，抬腳跟了上去。

穿過舞蹈室，越過器樂室的鋼琴，古箏，小提琴，目光鎖在架子鼓上。泛光的鼓面，器械靜置，好像在等著主人將它們喚醒。

家里也空著一臺架子鼓，但是表演需要用學校的，顯然用這個練習更好。

林音哼著喜歡的英文歌，坐上位子，腦里閃現出不知練過多少次的簡譜。

熟練的，拿起鼓棒，音樂就在身體蘇醒。

架子鼓音色狂野，如電閃雷鳴里的轟炸，又像海面鷗鳥掠過時的波濤洶涌，反復澎湃。鼓點帶動著心跳，激揚在旋律中，放飛自我，靈魂隨著音符下墜和飛揚。

發絲舞動，此時的林音身上仿佛發光。

站在門口，看著她。

宋維形容不出這種感覺，只覺得這時候的林音和夕陽下的她不同，和做題時認真的她不同，不同的美。

野性，熱烈，奔騰在草原中的駿馬，穿行在黑夜里的雄風。

緊促鼓點里，神經被撬動，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頭，宋維向前走了幾步，看見角落的貝斯，好似著了魔一樣走過去。

忽然一段貝斯和進旋律里，林音詫異地抬起眼，竟然是宋維。

身高腿長的少年坐在臺階上，閉著眼，手指律動。

這幾乎不像宋維。

樣貌一樣，可全然沒有了往日溫潤的模樣。手法嫻熟，音律激進，閉著眼，冷肅的眉骨，棱角尖削，亦然一個孤高清傲的公子。

這就是原來的宋維嗎。

聽得出宋維功底很深，和架子鼓融合得巧妙絕倫，在初中的樂隊，當時的貝斯手和林音配合默契，可眼前的男生，竟然也不賴。

音樂之心熊熊燃起，林音垂下眼，開始主旋律。

十分鐘過去了。

旋律停止，兩個人睜開眼睛，對視。目光里充盈對彼此的欣賞。

這時的宋維眼神清明，長眉薄唇，皎月樣的清冷帥氣。

一瞬間，林音心頭掠過捕捉不到的情緒。猛烈，悸動，要抓住，卻轉瞬不見了。

突然有一個念頭，如果是一個班的，搞個貝斯和架子鼓合拍蠻不錯。

宋維的眼神忽地迷惘了，抱著頭，腦子尖銳地疼。

許多畫面閃過，母親溫和的笑，房間里各種樂器，宴會上的歡呼，父親贊許的目光......角落，弟弟冷冷的目光。

頭好痛。

林音靜靜看著他。

好半晌，宋維抬起頭來，懊惱的神情。

畫面太龐雜，他要辨清，卻什么也記不起。愈要回憶，只會愈痛苦。

林音站起來，只是說：“不早了，走吧。”

清冷的音色，讓心頭煩躁霎時休止，宋維迷瞪瞪看著她，跟著她走出音樂室。

“你怎么也過來了。”

宋維沉默。

“貝斯彈得不錯，練挺久吧。”

“不記得了。”

無言。

天色已晚，暮陽染黃了校道，幾片葉子零落飄過。

看著林音的背影，忽然心頭急跳。和上次一樣的，還有莫名的沖動。

想拉她裙邊的手，想和她說話，想看她，想......

林音回過頭，宋維下意識將視線避開。

“看著我干什么？”

宋維垂下頭，聲音悶悶的。

“你，好看。”耳根不知道為什么悄悄泛了紅。

林音一愣，隨即嘴角閃過一絲不查的笑。

很少有男生這么直白地夸贊。

她從不在意這些，可是一個傻子的話，是一定像一個孩童一樣未經雕琢而真實淳樸的。

心情莫名很好。

走出校門口，一輛私家車等著。

見二人出來，一個少年搖下車窗，探出頭來。

“哥，你女朋友？”

和宋維七分像的眉眼，氣質卻全然不同。看似明朗的笑容，林音卻莫名感覺目中蘊著冷。

是宋維的弟弟宋和。

宋和看一眼林音，笑道：“是林姐姐啊，不好意思，剛剛眼拙。”又自嘲般笑，“也是，怎么有人看得上一個傻子。”

宋維卻沒聽出來話里話外的嘲諷，對宋和笑了笑。目光清澈如孩童。

“哥，我們今天春游，我就想趁著這個時間來看看你。看來你過得挺不錯的。”宋和聲音里透著愉悅，“哥，我晚上要回去了，我送你回家，一起吃頓飯吧？”

宋維搖頭，飛快瞥林音一眼，說：“我自己回去。”

“不愿意陪我嗎？”宋和一副失望的模樣，“我總感覺，你病了以后，對我沒有以前那么好了。”

“不是，”宋維忙說，“我，我想自己走回去。”

“哦。”宋和點頭，“也行，你記得路就好。林姐姐下次見。”

宋和搖上車窗，汽車很快遠走。

宋維轉頭看林音，卻見林音看著車遠去，一臉冷漠和不耐。

她看向宋維，忽然說：

“你想學拳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