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推開琴房的門時，月光正沿著三角鋼琴的曲線流淌。他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三寸，腕間硅膠護具在冷光下泛著青灰。蘇晚倚在門框上，看見他后背的襯衫被冷汗洇出脊椎支架的輪廓——那是昨夜暴雨時舊傷復(fù)發(fā)的證明。
“《月光下的告白》交響樂總譜。“他將牛皮紙袋扔在譜架上，泛黃的紙頁散落如折翼的白鴿，“大提琴聲部始終差三度共鳴。“鋼筆突然狠狠劃破五線譜，“就像她總坐在琴凳右側(cè)的陰影里！“
蘇晚彎腰撿起飄落的樂譜碎片，發(fā)現(xiàn)被涂改最多次的段落用紅筆標(biāo)注著“林汐的呼吸聲“。她走到鋼琴旁掀開頂蓋，指尖撫過琴槌上干涸的血漬：“要不要試試用傷痕作曲？“突然抓住顧言的左手按在低音區(qū)，“從這里開始，每個音都是你活著的證據(jù)。“
琴鍵在重壓下發(fā)出沉悶的呻吟。顧言的手背青筋暴起，結(jié)痂的傷口再次滲出血珠。當(dāng)蘇晚的指尖覆上他的傷疤時，溫?zé)岬挠|感突然激活了某種開關(guān)——顧言的右手在琴鍵上炸開一串減七和弦，左手跟著她的牽引緩緩下沉，在降B音處碾出破碎的顫音。
“這是車禍時安全氣囊爆開的聲音。“他的睫毛在震顫中投下蛛網(wǎng)般的陰影，“擋風(fēng)玻璃的裂紋...急救車的警笛...“音符越來越急促，最后化作刺耳的不和諧音。顧言猛地抽回手，鋼筆尖扎進掌心：“為什么總差三度！“
蘇晚突然扯開領(lǐng)口，將他的右手按在自己鎖骨下方：“數(shù)這里的心跳。“肌膚相觸的瞬間，監(jiān)護儀般的電子節(jié)拍器開始嘀嗒作響，“每分鐘72次，正好是《夜曲》op.9 no.2的速度。“
月光偏移的剎那，顧言看見蘇晚鎖骨上的紅痣與林汐頸后的胎記重疊。他觸電般縮回手，打翻的墨水瓶在樂譜上漫出紫黑色的海：“你們連脈搏的間隔都一樣...“鋼筆尖在桌面劃出凌亂的五線譜，“是不是上帝在給我編寫循環(huán)樂章？“
凌晨三點十七分，蘇晚在儲物間發(fā)現(xiàn)被撕碎的婚紗照。膠水未干的碎片上，顧言用紅筆將林汐的臉涂改成自己的輪廓。當(dāng)她拼湊出扭曲的笑臉時，背后突然響起金屬支架的摩擦聲——顧言赤腳站在陰影里，左手握著林汐的骨灰盒。
“這才是完美的三重奏。“他將骨灰灑在鋼琴共鳴箱內(nèi)，粉塵在月光中起舞，“我，你，和永遠不會走調(diào)的她。“手指掃過琴弦的瞬間，大提琴般的嗚咽在房間內(nèi)回蕩，“聽，這是她要的降E大調(diào)！“
蘇晚的耳光在寂靜中格外清脆。骨灰盒翻倒的瞬間，她抓起泛黃的婚戒砸向琴鍵：“你要埋葬的不是她，是困在亡靈樂章里的自己！“散落的珍珠在地面彈跳，每一顆都映出顧言瞳孔里炸裂的星河。
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氣壓讓琴弦微微震顫。顧言突然扯開鋼琴底板，抽出藏在里面的注射器。藥液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地西泮混合LSD，能讓我看見完整的樂譜...“針尖抵住頸動脈時，他露出孩童般的笑容，“要一起跳進音符的旋渦嗎？“
爭奪中針筒扎進蘇晚的小臂。幻覺來得比疼痛更迅猛——她看見自己穿著染血的婚紗，在金色大廳彈奏用骨灰調(diào)音的鋼琴。顧言站在指揮臺上，每根指揮棒都滴著林汐的血。當(dāng)觀眾席爆發(fā)出掌聲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正在融化，變成粘稠的音符滴落在琴鍵上。
“醒過來！“顧言拍打她臉頰的掌心沾滿冰水，“這是你第十三次心跳復(fù)蘇。“他扯開襯衫露出心電監(jiān)護貼片，跳動的波形與墻上的《月光曲》譜線完美重合，“在你昏迷的七分三十三秒里，我終于找到了缺失的三度音程。“
蘇晚的視線逐漸清晰。被血與淚浸透的總譜上，顧言用金粉筆標(biāo)注著新的和聲走向。窗外的暴雨在玻璃上蜿蜒成譜號，而他正在用硅膠護具敲擊暖氣管道，奏出奇異的金屬音律。
“聽這段。“他將聽診器貼在她心口，另一端接在鋼琴共鳴箱上。心跳聲通過琴弦放大成低音部的脈搏，與右手彈奏的旋律交織成螺旋上升的銀河，“現(xiàn)在你是我永恒的定音鼓。“
黎明前的黑暗最濃稠時，顧言完成了新曲的初稿。他顫抖的左手被蘇晚牽引著，在譜號旁畫下兩人名字的縮寫。當(dāng)晨霧漫過窗臺時，他們發(fā)現(xiàn)墨水里混著的血珠在紙上暈開成玫瑰形狀——昨夜?fàn)帄Z注射器時，蘇晚的傷口與顧言的舊疤同時綻裂，血滴在五線譜上交匯成奇異的花紋。
“這首曲子該叫什么？“蘇晚包扎他滲血的指尖時，發(fā)現(xiàn)他無名指上新紋了行小字樂譜。
顧言將染血的紗布系在她手腕，打了個精巧的蝴蝶結(jié)：“《創(chuàng)傷性生長》。“他的唇擦過她耳后的醫(yī)用膠布，“所有的裂痕都是光進來的地方，這是你說的。“
送奶車碾過路面積水的聲音驚起一群白鴿。顧言突然將蘇晚按在琴鍵上，用身體護住她的頭顱。重音和弦轟鳴的瞬間，她聽見他胸口的鈦合金支架與琴弦共振，發(fā)出教堂鐘聲般的嗡鳴。
“當(dāng)心碎成為新的共鳴箱，“他的呼吸噴在譜紙上，未干的墨跡微微暈染，“我們就能演奏更宏大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