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將注射器扎進大腿外側時，月光正順著脊椎支架的金屬凹槽流淌。止痛藥混著腎上腺素的灼燒感在血管里奔涌，他盯著鏡中纏滿肌效貼的左手，忽然想起醫生的話：「再注射這種違禁藥劑，你這只手就徹底廢了。」

蘇晚推門進來時，正撞見他撕掉滲血的紗布。染血的棉球滾到她腳邊，在排練廳的木地板上拖出蜿蜒的紅痕。顧言迅速將注射器藏進琴凳夾層，卻忘了擦去鼻尖滲出的冷汗——那是強效鎮痛劑引發的戒斷反應。

“柏林愛樂寄來的琴弦。“她將包裹放在譜架上，牛皮紙下露出暗紅色的琴盒搭扣，“首席大提琴手說，這是林汐生前用的斯特拉迪瓦里。“

顧言的手指突然痙攣般蜷縮。琴盒掀開的瞬間，松香與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天鵝絨襯布上躺著的琴弓纏著干枯的玫瑰枝條，G弦的位置用金線繡著德文「永恒」。當他顫抖的指尖觸到琴頸時，一道裂紋突然從指板蔓延至共鳴箱，發出朽木斷裂的呻吟。

“她果然在琴里。“顧言突然低笑，瞳孔在月光下縮成針尖，“車禍當晚，這把琴就放在副駕駛座上。“他拽過蘇晚的手按在琴箱裂縫處，“摸到了嗎？那些嵌在木頭里的玻璃渣，是林汐的耳環碎片。“

蘇晚觸電般縮回手時，琴弦突然自發震顫。空蕩的排練廳里響起《婚禮進行曲》的旋律，而顧言分明僵在原地沒有動作。冷汗順著他的下頜滴在琴箱上，匯成小小的水洼：“每次觸碰這把琴，都是她在借我的手指彈奏。“

凌晨兩點零七分，顧言在噩夢中掐住蘇晚的脖頸。月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切割出琴鍵般的陰影，他嘶吼著德文臟話，直到蘇晚將染血的琴鍵塞進他掌心。硅膠護具在掙扎中崩裂，露出腕間新紋的樂譜刺青——正是《月光下的告白》中最綿長的休止符。

“你在取代她...“顧言突然清醒，瞳孔里翻涌著藥理性譫妄，“用同樣的降E大調，同樣的鎖骨紅痣...“他撕開蘇晚的衣領，犬齒抵住她跳動的頸動脈，“連血型都刻意模仿，是不是？“

蘇晚的耳光在寂靜中炸響。她抓起琴弓狠狠砸向鏡子，飛濺的碎片里映出無數個扭曲的顧言：“看看你現在多可笑！躲在亡靈的陰影里，連創作都要靠致幻劑！“突然扯開他的襯衫，露出心電監護貼片，“這顆心要是還能跳動，就該知道活人比死人更痛！“

月光突然被烏云吞噬。顧言在黑暗中摸索琴鍵，左手無名指上的素戒與琴鍵刮擦出火星。當第一滴雨砸在玻璃窗上時，他彈響了《月光下的告白》的前奏。蘇晚驚覺這次的旋律截然不同——那些曾經破碎的轉調被重新編織，在降E大調的底色上浮現出蔚藍色的希望。

“這是給你的...“顧言的聲音混著琴聲顫抖，“用林汐的琴弦，我的傷疤，還有...“他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的血珠在琴鍵上跳躍，“...戒斷反應的冷汗譜成的曲子。“

蘇晚在樂譜架下摸到撕碎的診斷書。最新檢查顯示顧言左手神經出現不可逆損傷，醫生用紅筆圈出「永久性演奏功能障礙」。當她抬頭時，發現顧言正用琴弓末端抵著太陽穴，弦軸在皮膚上壓出深紅的凹痕。

“要么完美，要么毀滅。“他的手指在琴鍵上砸出刺耳音簇，“這是我最后的...“話音未落，琴凳突然傾倒。蘇晚撲過去時，看見他后腰的鈦合金支架刺破皮膚，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

急救車的鳴笛聲中，顧言死死攥著蘇晚的手腕。沾血的樂譜從擔架上飄落，蘇晚看清了被反復修改的段落——所有標注「林汐的和聲」都被劃掉，替換成「蘇晚的呼吸節奏」。在最終章的位置，顧言用注射器針尖刻著：「當亡靈退場，月光才是純粹的告白。」

手術室的綠燈亮起時，蘇晚在更衣室發現了顧言的秘密。儲物柜最深處藏著褪色的妊娠診斷書，日期是三年前的平安夜。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半枚鉆戒，戒圈內側新增的刻痕還帶著血痂：「致蘇晚，真正的永恒。」

暴雨停歇的清晨，顧言在麻醉未退的混沌中抓住蘇晚的手指。他的掌心貼著她虎口尚未愈合的咬痕，監護儀的心跳曲線突然與《月光下的告白》的節奏重合。“幫我個忙...“他將手術剪塞進她手中，“把支架取出來...它們卡在我的降B音區...“

蘇晚掀開病號服時，淚水滴在他后背交錯的疤痕上。當她用酒精棉擦拭裸露的鈦合金支架時，顧言突然哼起新譜的搖籃曲。那些曾屬于林汐的降E大調，此刻正蛻變成全新的升F小調，在消毒水的氣味中舒展羽翼。

“感覺到了嗎？“顧言牽引她的手按在胸腔左側，“這里不再有亡靈的回聲。“他拆掉左手的繃帶，露出布滿針孔卻不再顫抖的手指，“《月光下的告白》最終章，我要用真實的傷痕來彈奏。“

音樂廳穹頂的星空幕布降下時，顧言在后臺吞下雙倍劑量的止痛藥。蘇晚為他系領結的手突然被抓住，一個冰涼的東西滑入掌心——是那枚染血的琴鍵，此刻被打磨成心形吊墜，串在拆解的琴弦上。

“如果今晚我再次崩潰...“顧言將吊墜按在她心口，“就用這個刺穿我的幻覺。“他的唇擦過她顫抖的睫毛，“記住，能殺死亡靈的只有比回憶更鮮活的現在。“

當顧言的左手落在琴鍵上時，蘇晚聽見了奇跡。那些曾被醫生判死刑的音符，此刻正從他結痂的指尖重生。降E大調的和弦里，斯特拉迪瓦里大提琴的嗚咽與鋼琴的星光交織成銀河，而本該屬于林汐的華彩樂章，此刻正被蘇晚哼唱的搖籃曲溫柔覆蓋。

最后一枚音符消散時，顧言在如雷掌聲中踉蹌起身。他扯開禮服襯衫，露出尚未拆線的傷口，將蘇晚的手按在仍在滲血的繃帶上：“這里跳動的，是為你重寫的樂章。“

月光穿過穹頂的天窗，將兩人相擁的影子投射在鋼琴上。在無人看見的陰影里，顧言悄悄摘下無名指的素戒，將它投入琴箱深處。當斯特拉迪瓦里再次發出嗚咽時，那聲嘆息終于不再充滿哀傷，而是化作新譜上的漸強記號，指向布滿星光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