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石盡量地放輕了腳步,全神貫注得劃過黑夜,一身只往閣樓的方向扎,忘乎所以。但飽受歲月侵蝕的木質樓梯還是不可避免地發出了輕響,在這寂靜的冬夜里尤為刺耳,總算摸到了放有閣樓鑰匙的花瓶。伸手探了探頸口,有些擁擠,保險起見他還是選擇了用傾倒的方式拿出鑰匙。
“咚——鈴鈴——”與木質地板沉悶地碰撞又輕快地彈起翻了幾個跟頭,這一串短促的音符震得姜白石的心跳漏了半拍,睡意全無,調整了一下呼吸,腦子里竟然生出一種大徹大悟的爽感。俯下身摸到鑰匙,迅速地開了鎖,就將門輕輕地往里推,摩擦聲由沙啞逐漸變相尖銳,再放輕手腕的力量那這門就推不動了。長痛不如短痛,姜白石一發狠,就是“呀”的一聲,然后迅速鉆了進去,不再與那扇木門糾纏。聽一次聲響已經夠難受的了,那門就先在那里放著吧,等看完了東西再說。
姜白石點了蠟燭,借著燭光往里看去,六七個書架靜默在那里,四周的漆味兒還沒完全散去,上面堆疊的正是姜家的族譜,姜家的族譜相對起其他傳承千年的世家大族而言并不多。于是姜白石就找了一處書架,將蠟燭側起,灼了幾滴蠟油,輕輕地立住了蠟燭。他走到最里面翻找出一本最早的族譜,回身過來照著燭光看。
“故先妣陳氏諱,篳路藍縷,重身至甘州,歲暮而產,育有兩子……”姜白石越看越乏味,族譜上既沒有寫仙姆娘娘陳好是哪里逃難來的,關于先祖父也是只字未提,簡直是難以置信,這千百年來,姜家戍守邊陲,雖雨地騷亂不斷,但鮮有大規模的沖突,也沒有族譜因戰亂而損毀的記錄。那么這么簡單的族譜肯定是哪里出了問題,先祖當時的逃難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么?可這樣也說不通,如果先祖的來歷有問題,后面解州都城里的大司怎么可能又會親自來甘州探訪先祖母,并敕封姜家呢?
“說不準里面還隱藏著什么傳奇史詩呢?只是沒有被記錄下來罷了!”姜白石獨自喃喃道,他最喜歡驚心動魄的史詩了,更何況是姜家的史詩?自己身上還流著最純正的姜家血脈,一種不可名狀的驕傲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姜白石又往后隨意翻了幾本族譜,著重看了仙姆廟大祭選拔的記錄,關于每任大祭的描述也特別的少,只知道主家每代男丁16歲時就得去往祠堂祭祀求簽,丟擲圣杯,若九次皆允,那就是被仙姆娘娘所認可的大祭。說來也巧,每代都有且只有一個人能夠擲出九次皆允,既不會少,也不會多。只要有人能夠擲出九次皆允,那么同代其余子弟就不用再測試了,不過這一代的男孩貌似只有自己這么一個,要是自己到時候擲不出九次皆允?想到這里姜白石免不了心慌意亂,不會的、不會的,千百年來難道就我這一代出這樣尷尬的事情?肯定有先例,肯定有先例,越是安慰自己他心理越沒底,萬一千百年來沒有過這樣的例子又要怎么辦,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是這千百年來的孤例,姜白石就感覺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游街示眾一樣難受。
“看夠了沒有?”一聲平靜的呼喚從姜白石背后傳來,姜白石只覺得整個心臟都快撞到了鎖骨,血液不要錢似地往自己腦殼子里灌,接著就是后腦勺嗡嗡地發脹,整個人就像泡了水的蘇打餅干,就要膨脹、發軟。一聲阿公還沒來得及喊出口,慌亂之中姜白石的雙手下意識地就要往自己腰后揣,以示清白。“咚”的一聲,他人沒倒,蠟燭倒了。
白天早晨時剛上了清漆的木架表面“嘩”的一下就燃氣了火焰,沿著火舌姜白石能清晰地看見漆工偷懶的地方不多,“乖孫!”姜懷書大喝一聲,手中的竹杖就在空中“咻”地飛過,老人家關節似乎不靈活了,手肘手腕兒還沒來得及轉上個半弧就僵在那里,最后不得不食指和拇指將竹杖往外送了幾寸,才往姜白石的屁股上點去。
“哎呦!”姜白石順勢捂住了屁股,裝模作樣地揉搓著。
“還不快去叫人!”姜白石飛也似地滾下了樓去,一時緊張都忘記呼喊,姜懷書重重地用竹杖敲著木板,才扯著嗓子喊,“走火啦!”這一聲喊姜白石才一機靈地醒了過來,也跟著呼叫著。
就這么折騰了半宿才總算吧閣樓的這場火給撲滅,姜白石渾身濕透了也不知道是汗還是水,火勢發現得早,但最起碼濕了兩個書架的族譜,望著那被水浸得和腐竹一般的族譜,還有狹小的閣樓里擠進來的十來號人。姜白石只覺得這會自己是真困了,剛剛的睡不著只是假象,這會要是能安全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敢保證自己絕對能睡得很好,一口氣睡到十六歲都沒問題。
“好了,都散了吧,各自回房睡覺,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說,明天還要過節呢?”姜懷書給今晚的鬧劇畫上了句號,拄著竹杖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瞅著這個機會姜白石一個閃身跟上,扯著老人的衣襟,不顧一旁自己親娘那快要殺人的眼睛,安全地躲進了房間。
看著爺爺為自己關上房門,姜白石這會才真真正正地松了一口氣,不管怎么樣,剛剛爺爺點自己的那一竹杖肯定算是懲罰了,側躺抱著自己的枕頭,裹了裹身上的毯子,這會兒他覺得自己又精神了。爺爺是放過自己了,可自己爹那!一想到這,整個人就微不可察地顫栗起來,渾身神經好似碰了鹽的蟶子。
那又能怎么辦呢?做都做了!后悔也來不及!我姜白石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的字典里沒有后悔這個詞,后悔這個詞只會是侮辱我的所作所為,后悔只會是在浪費自我的生命!生命不可褻瀆,更不可以被浪費,姜白石越想越精神抖擻,這一瞬間他恍惚獲得了超能力,與那些牧者們一樣,覺得自己身上的皮已經崩得和鐵板似的,不論明天自己爹打多狠,我奶奶他娘的!嗯!他還能打死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