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家主家唯二的兩個男性去祠堂守歲的時候,大宅里,婦人一頭烏黑的短發堪堪過耳,上身著了一件紅綢的長襯,仔細看去還印有些淡紫的暗花,下身則是純黑,俯著身傾向房門,伸出的手做曲握狀,停滯了片刻,“咚咚——”的敲響了門。
“阿爹!是我,姜琴!”呼聲不大,似乎是怕打擾了老人家。接著就是一陣“簌簌”,過了幾分鐘老人披著一件大氅拉開了房門,上下打量著來人。門外的婦人就要往里貼,老人這才開了口,“屋外冷,有什么事進來說。”
“阿爹,瞧我糊涂,一時家人團聚太高興昏了頭,忘記給您祝歲的錢了,”說著從腰間摸出一封紅包,“您收著,女兒祝您能吃百歲。”
老人沒有客氣隨意地往大氅的內襯里一塞,“吃百歲就不想了,我今年85,能活到90歲我就滿足了,那個時候,老頭子我出錢,請幾臺戲班子都叫你們來看看。”
“阿爹您這哪里話,您肯定能吃百歲,90歲哪能夠,咱家石兒才剛20呢!”
聽到這話老人的眼神猛然一凝,眼角、臉頰擴散著的皺紋瞬間回縮,依稀能看得見褶皺。“說吧,你是來給你三弟做說客的么?”
“阿爹,您是知道我的,您那可憐的女婿早死,只留下金鋒和我一個人在林家,您女兒我啊也只有逢年過節得以回來看您的時候,才感覺像是有了個家!”說著姜琴就哽咽做聲了起來,燭光下并無法看清有沒有眼淚。“也是,我也都六十多歲的人了,嫁出去這么久還是這么小女兒姿態,說出去也讓人笑話,可是阿爹,也只有在您面前女兒才敢真情表露。”
老人也是長嘆了一口氣,但并沒有說話。“阿爹,女兒在林家日子難是難了點,但好在有金鋒,有您的孫兒在,您那女婿尚達剛走的時候,我都全靠著咱們這一個小孩子撐著吶,看著他成了家,有了一男一女兩個娃,都喊您太公,我也高興啊。”姜琴努力在老人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但老人興許是累了,竟有著要打盹兒的趨勢,性質缺缺。
“阿爹,女兒就直說了!二弟他三個女兒也都嫁做人婦,興許是二弟命薄,都做外公的人了,也不曾見過一根短棍兒,那些個女娃娃哪個不是外太公。外太公地喊著。三弟算是爭了口氣,給您整了把茶壺,但這十幾年來弟妹那肚子可曾還有過動靜?我替您著急呀,阿爹!”說著姜琴不知從哪掏出來一張手帕,捂著眼角拭著。
老人一下睜開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大女兒看,“你到底想說什么?”
“阿爹,女兒沒有別的意思,仙姆廟的規矩咱們姜家上下,不論主家旁支都知道,女兒不愿阿爹難做,您看金鋒那孩子也孝順,不如、不如……”
“啪”的一聲,老人一掌震得桌面的水杯一傾,“哐當”一下就是碎了一地,姜琴見勢也不顧地面上是否有破碎的瓷渣,直接就是往下一跪,猛地正要著地的時候,腰肢又細謹地挪了挪,才跪嚴實。
“好呀你,好呀你,你是想說不如就讓金鋒改回姜姓,好重新掌控姜家主家是吧?我的好女兒,我的林大奶奶,你可真是為了我著想啊!”見姜懷書已經將話說開,姜琴也來了底氣仰著頭梗著脖子道:“爹!姜家姜家!都這個時候了哪里還有個什么姜家!姜家是家大業大不錯!姜家的人丁呢?每代要抽去一個男丁去仙姆廟不能成親不說,就說和您一代的吧,伯父他在幾十年前與雨地的那場戰爭中早沒啦,連個籽兒都沒留下,這是比較親近的一支,往遠的說那都隔了幾代了?難道您的親女兒,您的親太孫就比不上那些貨色么?話又說回來,那些個旁支難道就沒有類似的想法么?同樣都是要過繼,憑什么他們的就可以,您的鋒兒就不行!”
“哈哈哈,好,好啊,我來告訴你憑什么不行,林大奶奶,是我的錯都怨我,沒那個能耐,是我當時沒有教好你,當時是誰要私奔,是誰要一哭二鬧三上吊和我說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林尚達、林尚達!一個給咱家做木匠的小工你都看得上!幾十年前和雨地作戰,西南一片大亂,是我疏于管教,教出你這不肖子孫來!你真當我不知道?是,林家給咱家提供木料,論家境雖說配不上,但也不算委屈了你。可你這幾十年,你問你娘又拱了多少銀兩走?還有你那寶貝大兒子,如果他成器,你的林家大奶奶何至于當不成?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還敢偷跑雨地去做倒爺,沒有我,沒有姜家你那寶貝大兒子還能在外頭瀟灑?且先不論什么過繼問題,你哪來的勇氣推薦林金鋒來接手整個姜家,就憑姜家比林家更加家大業大,他一輩子敗不完?”說罷,老人頹頹地坐了下去,他如何不知道牧者的家族因為超凡能力的存在,又加上西門一族冠絕的武力震懾,互相之間也不敢太過肆意妄為,于是在這千百年來少有衰亡的家族,可沒有牧者倚靠的家族在這千百年里又衰亡了多少呢?數不勝數,且先不說姜家祖訓,不許與牧者通婚,法理上牧者是和普通人平等了,可真正愿意與普通人結合的牧者家族又有幾個?本身牧者的出現就具備偶然性,牧者家族們更不愿意將自己的血脈稀釋,別的不說,千百年來牧者家族里那些沒有覺醒能力被迫淪為旁支甚至是泯然眾人的又有多少?至于自然覺醒牧者能力?別做夢了最起碼蘭國成立以來還沒有這種例子。
“爹!”
“夠了!給我滾出去!”老人一聲大喝,姜琴整個身子一僵,“林金鋒是不可能的了,雨地最近鬧騰得厲害,你那孫子林喬龍也不小了,要是這次他表現優秀,那就再說吧!”
“謝謝阿爹,謝謝阿爹!”姜琴也不造作,欣喜地磕了幾個響頭,就在姜懷書的擺手示意下退出了房間。
“來人吶!去祠堂把姜洛生給我叫來!”聽見管家匆匆離去的腳步聲,老人才輕輕地嘆了口氣,“他娘的,怎么就戒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