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的，你大哥他已經在那里很多年了，仙姆那里需要有人繼承下去。這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改變的事實。”中堂里的老者自顧自地上著香，神龕里是一尊金色的神像，雙目微垂，赤唇緊閉，兩手扶膝，就這樣俯視著下方的三階供桌。最頂上是漆木的靈牌，粗略看去有四十余個，上面都燙著金字“先考……”，往下是一橫高腳杉板，只刷了一道清漆，中間一尊石質的香爐，兩旁是一堆新舊不一的燃燭，老者鄭重地往里頭插上三炷香，默默地從右側走出，從那一尊泥塑的紅鬼面前略過，左側的黑鬼正怒目執筆瞪著他的背影。轉到第三階供桌上，上頭擺滿了各色貢品，老者雙手捧起壓在上頭的一沓金紙，跪倒正中的蒲團上，將金紙舉過頭頂拜了三拜，顫巍巍地起身，注視著神龕上的仙姆，并未轉身只是平靜地往身后一遞。“拿去燒了吧，不要用俗火。”

堂外一個中年男子留著寸頭，迅速跨過門檻迎上，緊接著從里頭抽出一張在中階紅燭上點燃，不急不緩地向庭院走去。老者拾起靠在門板后竹杖，“一起出去吧，洛生。”另一名男子拿下掛在門后的絲帽一起走了出去，遠遠地看，與先前的那名寸頭男子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前者更老也更矮了一些。

三人在靜默當中燒完了那一沓金紙，飛舞的火星在不足三尺的空中消散泯滅，老者單手接過帽子，蠟黃的皮膚上覆著點點棕色的斑，一如泥地上的紙灰。“今晚誰守夜你們自己定吧，別讓香滅了。”說罷便徐徐下了臺階，撿著山道往里走去，徒留兩名相貌相似的男子佇立在那里不說話。

眼看老者走遠，相對年長的那位男子開了口，“洛生，這次我買了通天香，就算是燃上兩個時辰也不會滅。這樣一來守夜就輕松多了。”說著摸了摸腦袋，撣去飛灰往中堂內走去，解開供桌上的一個紅布袋子，掏出三柱兩指粗的香來。這會才傍晚六點多，雖然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但離第二天天亮還長得很。

“你就喜歡弄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凈想著偷工，橫豎都不能睡，用細香又怎么了。”洛生順手接過那紅色布袋，不再說話。

“反正今天祠堂里也只有我們兩人，睡一會又怎么了，左邊廂房里多得是長椅，到時候拼在一塊也能躺上一躺，兩個人也夠用。”

“我就不了，一夜沒睡也沒什么，要睡你自己睡吧，你別明早起來又叫腰疼就好。”

“就睡一晚能有什么大礙。”說著洛聞已經向左廂房走去，“你要不睡精神足，那過了十二點就交給你來。”

洛生不再搭話，思考著今天與老者的對話，老者正是兄弟倆的父親——姜懷書，“懷洛白水，維青常垂”，他與洛聞一樣都是洛字輩，上面還有個大哥姜洛人，他對大哥的印象不深，作為姜家的老幺，他小了姜洛聞十一歲，姜洛人十五歲。在他五歲的時候，大哥姜洛人就已經離開了姜家，到了仙姆廟去了。再次見到他則是自己兒子——姜白石出生的時候，還笑著抱了好一會兒，被那孩子尿了一身也不生氣。

仙姆廟供奉的據說是姜家的祖母，據說當時姜家罹難，只有這一女子帶著身孕從南方逃了過來，生下了一對雙胞胎，也就是姜家的先祖，姜貞文和姜貞武。兄弟兩人兄長為了照顧母親并未婚娶，另一人成家立業延續子嗣，后面據說遠在蘭若大陸中央解州的大司聽聞了此事，感其忠孝敕封姜家祖母陳好為仙姆娘娘，姜貞文為感孝應天大祭，并賜下了124字的譜字詩，傳到姜洛生這里正是第47世。接受了敕封的姜家，為了延續大祭的傳承，每代都會從主家選出一男丁，到了二十歲時加入仙姆廟。具體人選由上一任仙姆廟的大祭選定并通知，47代1182年下來已經沒有人敢去質疑仙姆廟大祭的決定，畢竟在這蘭國西南邊陲的甘州上，在這個以牧者為尊的世界，姜家之所以能在蘭國屹立不倒地保持著一流世家的身份地位，離不開每任解州都城大司對于每任仙姆廟大祭的重視，因為這個緣故，哪怕姜家大祭是整個蘭國唯一一個不是牧者的大祭，也沒有任何一個牧者家族敢于輕視。否則姜家這樣一個只出過名臣巨賈的家族，還立有祖訓姜家不得與牧者家族通婚，只會淪為強橫牧者家族的附庸甚至是砧板上的魚肉罷了。

蘭若大陸之所以被叫做蘭若大陸，是因為占有陸地最多的兩個國家分別為蘭國和若國，這兩個國家自千年前滅世大戰成立，便是橫行無阻，在這兩個超然大物的威脅下，余下的小國也建立了兩大聯盟——北方的風凜聯盟和南方的雨地聯盟，但就整體的實力而言，兩大聯盟還是比兩大國差得多。

其中蘭國有十四州，若國有十八州，但就占有土地的總面積來說，蘭國反而比若國還稍大一些。蘭國與若國不同，在法理定義上牧者與普通人是平等的，作為蘭國名義上的最高領袖——大令就是一個沒有任何超凡能力的普通人，由選舉產生并非世襲罔替，而作為站在牧者頂端的大司，則是由西門家永久擔任，蘭國在這樣微妙的平衡下保持了一千多年。

與之相反，若國的牧者與普通人并不平等，只能作為牧者家族的奴仆，若不是若國孤懸在大洋之外，普通人并沒有能力逃出，說不準若國早就因為普通人的外逃而走向衰弱甚至是滅亡了。若國之所以分為18個州正是因為18個頂級牧者家族的存在，雖然18個家族之間的明爭暗斗千年來未曾斷絕，但總歸是達成了表面的和平，由18個家族輪流擔任若國的最高領袖，分配各家之間的利益，調節各家之間的矛盾。

兩國之間雖然有往來，但基本上也僅限于一些基本的商貿，這個世界的航海技術并不發達，最大的大平寶船也只有50米寬，150米長，采用風帆作為動力，這樣的寶船姜家就有著兩艘，還是因為姜家是造船世家，解州都城那里特許姜家持有兩艘作于商貿用途，其余的想見只能在蘭國海軍里見到。受限于造船技術，蘭國并未能夠對若國進行戰爭，千年前的滅世之戰兩國是有交手的，據說是由雙方具有飛行能力的牧者們進行了一番斗爭，現在牧者們鍛煉出飛行能力的也有，可是根本無法跨越這么廣闊的大洋，至于千年前的牧者們是怎么做到的，已無從知曉，只能感慨一句前人的偉力。

姜洛生知道父親姜懷書的憂慮，自己看著年輕但其實也已經40歲了，自己兒子——姜白石十五歲，二哥姜洛聞成婚生子比自己早得多，18歲就結了婚那時候差點沒把老爺子氣死，不過嫂子已經帶身，基于祖訓不得妄造殺孽也只好捏著鼻子認下了。二哥姜洛文一連生了三個女兒，直到自己24歲成婚25歲那年總算迎來了一個男丁，讓老爺子開心了好久，可一直到白石長到十五歲，自己的媳婦兒沒再有過動靜。這下子，整個姜家主家完全陷入了被動，一面是仙姆廟懸而未決的大祭候選，自己大哥自從白石出生露過一面便從未出現過，礙于規矩仙姆廟說是姜家的庇護，但姜家從來不能主動聯系仙姆廟，只有等待仙姆廟的通知。姜洛生在過去的幾年里無數次幻想過，大哥有一天突然從九虎山上下來，告訴自己白石并不符合仙姆娘娘的條件，這下不得不破例去從旁支里挑選。或者是二哥姜洛聞能再給點力，與嫂子再生一個胖大小子出來，那這樣白石還有點僥幸的可能。可惜事與愿違，大哥姜洛人并沒有告訴自己任何消息，二哥姜洛聞終究也只有三個女兒，而自己也只有姜白石這么一個兒子，連父親姜懷書他！也明確地告訴了自己仙姆娘娘從未有從旁支選取大祭的前例，他不敢善做主張。

姜家主家！為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