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大龍接到學校通知，要去電廠了。

他爹的磕頭把兄弟，接家莊拉腳的黃二狗，昨天晚上過來說，可以順便捎他一程。

他起了一個大早，爬上了黃二狗的毛驢車。

灰色的小毛驢一雙黑眼睛骨碌碌轉著，歡快地撒開四蹄，送大龍往這幾天他夢想的地方去。

“嘚嘚！

駕！”

接大龍神氣十足地坐在毛驢車上，覺得他象一個巡視的大將軍！路上的風景令他心曠神怡。

走到半路，身后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

“接大龍——！

接大龍！——”

他回過頭一看，是女同學李湘云，打扮得象個花蝴蝶似的，朝他使勁地招著手。

旁邊還有同一個學校的一個男生，叫馮大鵬，正向李湘云不住地說著什么。

“叔叔，停車！”

“吁！吁！……”

毛驢車停了下來，李湘云蹦蹦跳跳地走了過來。

“叔叔，車上還能不能再上兩個人啊？他們是我同學。”

“行啊，我這毛驢可厲害了，能拉一大車紅磚呢。在我心中，它恨不能比你嬸都親！

我給它說一聲！”

黃二狗跳下毛驢車，趴到灰毛驢耳邊說道：

“老伙計，你受受累，再幫我拉兩個人，行吧？回去多給你青草吃。”

那毛驢叫了起來——

“鵝啊鵝啊鵝啊……”

黃二狗說它答應了，讓它歇會就走。

李湘云笑盈盈地問接大龍家在哪兒，爹娘干什么的，兄弟幾個，妹妹幾個。

馮大鵬氣得肚子鼓鼓的，怎么看這二人象相親似的，轉過頭去看那毛驢。

那毛驢胯下忽然有一物，幾乎到了地下。

黃二狗吸完了一煙袋旱煙，走了過來，看見了，小聲道這色驢！

他拿起鞭子抽了幾下毛驢，毛驢又啊啊啊地叫了起來，慢慢縮了回去。

李湘云瞟了一眼，臉紅撲撲的，裝作什么也沒看見。

“上車嘍！”

黃二狗招呼著他們。

李湘云興沖沖地第一個爬了上去，接大龍喊馮大鵬也上去，馮大龍遲疑了一下，也爬了上去，向接大龍和黃二狗說：

“真是太謝謝了，大龍！謝謝啦，大爺！”

小毛驢老老實實地拉著毛驢車往前走。

三個年輕人在車上，歡天喜地的暢想未來……

走了半個時辰，毛驢車停了下來。

黃二狗說大侄子下來吧，前面不遠就是唐村了，電廠就在那兒。

接大龍他們跳下車，謝過了黃二狗，走向唐村。

接大龍背著個小碎花包袝，里面有些衣裳。

李湘云挎著一個綠色的帆布包，包上寫著“為人民服務”。

馮大鵬帶的是一個手工縫制的新藍色布包，上面繡了一個紅色五角星。

村里班駁的墻上刷著標語，整齊的美術體字讓人驚嘆！

他們便走便看——

“偉大的領袖毛主席萬歲，萬萬歲！”

“一手抓革命，一手抓生產。”

“備戰，備荒，為人民！”

……

他們終于走到了如意電廠的大門口。

電廠和他們想的大相徑庭，他們以為電廠應該靠作繁華的城市，想不到建在了如此荒涼空曠的地方。

兩個粗大的涼水塔和一個高聳入云的煙筒首先映入了眼簾。

大門兩側寫著毛主席語錄——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歷史的動力！”

“打破洋框框，走自己工業發展道路！”

傳達室的老大爺胳膊上戴著紅袖箍，一臉嚴肅地看了他們學校的介紹信，打電話讓趙美麗過來領人。

廠里的辦公樓上掛著紅色的橫幅，非常耀眼——

“以人為本，安全第一，效益至上！”

趙美麗騎著一個自行車來了，她優美的身姿，象一幅畫——

他們羨慕地望著趙美麗的自行車，李湘云道：

“姐姐，我摸摸行不？”

趙美麗笑著把車子交給李湘云，“你騎騎試試吧！”

李湘云大膽地騎了上去，接大龍怕她摔倒了，跑著跟在身后。

她開始有些搖搖晃晃的，沒多久就學會騎了，雖然暫時還不大會拐彎。

她停下來和接大龍看電廠房子上的標語，等著趙美麗和馮大鵬。

——

“偉大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

“聚精會神搞建設，一心一意謀發展”！

“胸懷祖國，面向世界！”

“鼓足干勁，立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等。

趙美麗不可思議望著李湘云道：

“這么一會就學會了？你也太厲害了吧？我學騎的時候用了一個星期多呢，身上摔得青一塊紫一塊的，還鬧出一個大笑話。”

“還不大會拐彎呢姐！”

接大龍推著自行車，和馮大鵬跟在趙美麗和李湘云身后。

“我那天在人跡罕至的一條道上練習騎自行車，對面來了一個老大爺，扛著釣魚竿，手里提著一個水桶。

我一下慌了神，大叫了起來，啊啊啊啊……

老人家一看大事不好，扔了魚竿，丟了桶，兩個手攀著一棵小楊樹，躲到了溝里的半坡沿上。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人站在路上了，車子卻象長眼似的，奔他去了，把他撞進了溝里。

幸虧溝不太深，人家老大爺把我的車子還幫忙推上了路，哭笑不得地對我說，

我里個天哪，那么寬的路，我都躲到樹后頭了，你還能把我撞進溝里去？…嗨！

我說，大爺對不起了，我帶您上醫院看看吧！

他說，別價，我可，可不敢坐你的車，我還想多活幾年了，我沒事，身體好著呢，我不訛你！

我說，謝謝大爺，下回一定注意！

他說，怎么還想下回呢？沒有下回了。

你說你白長一雙大長腿，你腿一伸，就能拄著地了，車子還能跑了？你真是比黑瞎子家老奶奶還笨。

回到家，我家里那位領導，一見車把有點撞壞了，把我數落了頓。

我急了，朝他嚷嚷道，車子再好還能有我好？你有本事，晚上摟著自行車過日子去吧！”

惹得李湘云笑得花枝亂顫。

人力資料部到了，趙美麗為他們辦了入廠手續，安排好了宿舍。

他們學校剩下的幾個人還未來到。

李湘云的父母都是吉祥市的工人，給她準備了一個鋁制飯盒。

大龍和大鵬二人都沒帶吃飯的家伙。趙美麗從櫥子里找出兩個搪瓷送給他們。

大龍那個搪瓷缸子上面有三個人，工人，農民和一個舉著紅旗的解放軍戰士。寫著“將革命進行到底！”

大鵬那個畫的是毛主席在一片光芒中的頭像，寫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三個人餓壞了。去買了飯票菜票，心急火燎地直奔趙美麗指點的工人食堂。

飯票上印著“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字樣。

菜票上寫的是“大干快上，趕超英美”。

李湘云家境遠勝接大龍，故意買了一份好菜，環顧四周無人注意，拿起飯盒，把一堆豬肉片扒拉到他搪瓷缸里。

她抿嘴一笑，弄得接大龍有些不知所措。

食堂墻上寫著——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吃飽了，才能干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