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鋦鍋！鋦盆！——

鋦老媽媽腚錘”！

“上鋦天，下鋦地！——中間鋦空氣！”

聽到這個聲音，接大龍笑了起來。

學校公布了如意電廠校招結果，他們九個人入圍。

大龍請了假，想把喜訊第一時間告訴家里，半路上一個村里遇見了他爹的仁兄弟箍漏匠王騾子，他迎了上去。

“大爺，我大娘的腚錘子你鋦好了嗎？”

“滾！你這個熊羔子，給你大爺也敢胡冽冽著玩，看我不把你的嘴給你鋦上！”

王騾子笑呵呵地道。

“大爺，你看見我爹了嗎？”

“哎呀！大龍，今天還真碰見了，他說去岳園，隨便看看你嫲嫲(姑姑)！”

接大龍就拐了個彎，去了岳園村。

很多人都感嘆他嫲嫲接彩霞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他姑父岳霖長得有點差強人意，別具一格。

張二妮心疼小姑子說你是不是眼瘸了，天底下沒有男人了么？怎么能相中他呢？這彎勾臉怎么好意思拿出來見人呢？

岳霖是個民辦教師，開始村里給記工分，一個月給三百分。后來改成發工資，一月二十八塊錢。

接彩霞第一胎生了個女兒，叫岳盼盼，第二胎又生了個女兒，叫岳勝男。

岳霖是單傳，公公婆婆那臉啊，整天掛拉著，在街上和人拉呱時就說——

“唉！光長得好看有啥用呢？生不出個男孩來！”

接彩霞正好聽到了，氣乎乎地道：

“爹，娘！你們放心，這輩子只要我能生我就生，我還不相信了，還能生不出一個帶把的來？”

第三胎終于生了個男孩，起名岳勝利。接彩霞的地位也水漲船高，成了家庭里的“一把手”。

接大龍在姑姑家門口看見了他爹，被一群人圍著……

接發家又換了新車了——

獨輪車變成了兩輪，俗稱地排車。

車上面的東西可不少——

玉堂醬油，醋，咸菜，豆腐鹵，鹽;女孩子的發夾，頭花，胭脂水粉……

小孩玩具，象哨子，塑料槍等，大白兔奶糖，高梁飴糖，玉米棒棒，花米團……

還有針線，洋火(方言，火柴)……

姑姑接彩霞在幫忙用鉤子稱稱咸菜，岳勝利站在媽媽旁邊，忽閃著小眼睛，一手拿著玉米棒棒吃著，一手拿著花米團。

等人們漸漸散去，接大龍走上前去，叫道:

“嫲嫲，你好！……喲！幾天不見，勝利又長高了！”

“哎呀！大龍，你咋來啦？上家去吧！嫲嫲給你做好吃的！

……哥，等一會你也上家吃飯去！”

接彩霞拉著大龍的手，就把侄兒往家里讓。

大龍道：“今天不去了，嫲嫲！有個好消息，得趕緊回家告訴俺娘去！

嫲嫲，如意縣電廠去我們學校招工，只招了九個人，我也在其中?！?

又興奮地朝上接發家道：“大大！過幾天我就要去電廠了！”

“那敢情好??！——走！回家，今天不轉悠了！”

接發家自然非常高興。

“彩霞，等岳霖下了班，你們帶著孩子都到俺家去，熱熱鬧鬧地慶祝一下！”

“那好唄！哥?！?

接大龍想去拉地排子車，接發家不讓兒子拉，自己挎上了袢拉著。

大龍在后面推著，父子倆腳底下好象生云一樣。

岳園和接家莊離得不太遠，很快就到家了。

張二妮剛從大田地里干活回到家里，打開家門，納悶地說：“他爹，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大龍搶先道：“娘！招聘結果出來了，我要去當工人了！”

“嗨！還是我生的兒，就是好，比你臭爹強多了！”

張二妮笑得合不攏嘴，堵著個門，差點忘了讓接發家爺倆進來。

“孩他娘，我歇歇，你買肉去吧，記得多買點菜，買瓶酒。彩霞一家子一會也來?！?

“好來！”

張二妮從堂屋當門的老桌子抽屜里找出肉票，小跑著去了接家莊供銷社。

接鳳凰，接孔雀放學回來了。

接孔雀好奇地問接大龍：

“哥哥哥哥，電廠干什么的？有多大呀？”

“電廠就是……發電的，我去的電廠比咱接家莊大，屬于央企！”

“央企是什么？”

“央企就是……就是國家中央直接管的企業！”

“那忒好了。我也不上學了，我跟你去行不？”

接鳳凰笑道：

“孔雀，你以為咱哥是玉皇大帝??？想刮風就刮風，想下雨就下雨？

不是他想干啥都能干啥，那得人家上面說了才算。

你啊，好好學習，以后說不定比咱哥還厲害呢！”

“那，咱哥去了電廠，咱家是不是就能安上電燈電話電視機了？”

在小時候接孔雀心里，她的哥哥神通廣大，在地球上是僅次于孫悟空的存在。

……

接彩霞把孩子送到了他爺爺家，只和岳霖他兩個來了。

岳盼盼曾經說過，他爹岳霖走路姿勢迴然不同常人，隔著五里地她都能一眼認出來！

接發家和岳霖幾杯小酒下肚，話就多了。

岳霖說，家里地多，想辭去民辦教師工作，掙錢少。接彩霞道，你不用管，家里有我，一定要熬著，說不定哪天就轉正了！

接發家道，我看你還是聽彩霞的，許多人想當民辦教師還當不上呢！

岳霖舌頭都有些短了，說起接大龍——

“我啊，早就看出來了，……大龍這孩子，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那個風云…便化龍！”

妹妹和妹夫告辭借著月色走了。

西廂房里。

接發家來了精神，朝二妮嘿嘿地笑著。

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他的一個眼神，二妮就知道他想干啥，皺了皺眉頭，

“你看你，滿嘴的酒氣！”

接發家爬到二妮身上。

“慢一點，慢一點，別讓孩子聽見了！”

……

“我現在都那個，人老珠黃了。

下輩子投胎時，一定得好好給閻王爺說說，要生在城里，當個千金大小姐！

哦！…哦！不，下輩子，我托生個男的，你變個女的，咱倆還是兩口子?！?

“當里個當，當里當里個當！

看英雄寶刀出鞘，雄風不減當年！”

人生不止詩和遠方——

接發家忘情地吻著妻子的乳房——

脖子。

臉和唇。

張二妮實在忍不住，嗯嗯唧唧的。

那床兒，不停地，吱吱呀呀響了起來。

接發家心里想，床上的薄(以前用高梁桿編成的鋪在床上的東西)也不行了，真得換個新的了！

他家又蓋了三間小西屋，兩間用來作廚房，一間是接大龍，接二龍兄弟倆的窩。

接二龍在吉祥市七中上學，住校沒有回來。

東廂房里是兩閨女。接孔雀好象長不大似的，兩個哥哥姐姐都很疼她。

接孔雀聽到西廂房的聲音，問姐姐接鳳凰:

“姐，什么聲音??？

吱吱呀呀地一直不停！”

“睡吧睡吧，是老鼠在打架！”

她從枕頭里撕了一點破舊的黑乎乎的棉花，堵住了妹妹的耳朵。

以前這種聲音都是在半夜里悄悄出現，不過今天有些反常了。

接鳳凰在吱吱呀呀的聲音中，慢慢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