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寧伺疾病回房,看到棠棠留下的字條,頓時慌了神,急急忙忙去找岑家階。
岑家階聽了也是嚇了一跳,抄起家伙,帶上幾個一路跟來的親衛,便去崇文門尋人。
崇文門的診所早就人去屋空,岑家階當即掉頭,往使館跑,遇到前來送糧食蔬菜的沈世元。
岑家階當爹的眼尖,一眼發現還在照顧病人的棠棠。
“小兔崽子,也不怕你娘急死。”岑家階一把抓住棠棠,便要開罵。棠棠連忙躲到人后面,也沒看清這人是誰。
“棠棠,我昨日來過,你為何不出聲。”這人開口了。
“世元大哥!”棠棠聽到聲音,連忙放開,抬頭一看,果然是沈世元,“昨日我是看到你了,不過我想留下來幫瑪希大夫照顧病人。所以就沒有吱聲。”
岑家階狠狠瞪了一眼沈世元,沈世元又無辜又自責,不知道說什么好。
“好了,爹,是我不愿意被世元大哥看到,故意躲起來的。”棠棠連忙解圍。
岑家階不由分說,把棠棠抓回家,沈世元連忙跟上,一起來到寧家。
阿寧見到棠棠,又氣又怒,看見這張小花貓一樣的臉,失而復得喜悅油然而生,忍不住抱著棠棠,“你啊,是要嚇死娘嘛!”
棠棠見母親落淚,也覺得自己做的不妥當,連忙安慰阿寧,“娘,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離開你。”
“傻孩子,這是什么話,你不嫁,沈世元怎么辦?”阿寧鼻涕而笑。
棠棠一愣,突然明白過來,“娘!”大叫一聲,便跑開了。
“阿寧,當著世元的面說!”岑家階啞然失笑,“看把閨女害臊的。”
“她說不離開我,我便脫口而出,剛忘了世元還在,我就說出來了!”阿寧也有些懊惱。
世元笑笑,也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棠棠還小,估計也不想看見我。”
“世元,你找到淑辰格格了吧。”阿寧連忙問道。
“準備讓淑辰和溪婭一起結伴去山東,我還有點事情,讓立祿陪她們回去,陳大人還有十來個兵,一起跟著也安全。”
“好,如果溪婭改了主意,來我們岑家也是可以的。”阿寧又說道,“溪婭擅長刺繡,讓她多在丹青上下功夫,必定有所建樹。我在廣州有一個刺繡所,聘請的繡娘師傅,恐怕還比不得溪婭。”
沈世元點頭離開,即日安排溪婭和淑辰離開。
溪婭知道世元態度,不復多言,只說,“世元,一切以自身安全為重,我爹在天之靈,不想你為了他涉險。你若能成大事,拯救天下蒼生,也是告慰他在天之靈。世元,多保重。”
淑辰是個活潑的,“表哥,你也要盡快回來,和溪婭姐姐想的一樣,我阿瑪額娘的仇雖深,但若要拿你的性命去換,我也不愿意。”
世元點點頭,“一路保重。”
果然不到月余,列強便集中火力,進入京城,老佛爺倉皇出逃。
白蓮教也做鳥獸散。
世元手上無兵,獨身一人,跟蹤張老師數日。此人狡詐,早就積累了萬貫家產,當務之急是甩掉一群跟著吃屁的教眾,他好歸隱山林,過富貴日子。
張老師心生一計,慫恿大家臨了大撈一把,去偷府庫的銀子。他是總督的座上賓,進督府如進自家后院,官銀放在什么地上,他一清二楚。張老師當即拿來筆紙,畫了地圖與各位,教眾感激涕零,稱張老師是活菩薩。
這幫人說干就干,還當自己是皇命在身,大搖大擺就進了都督府。督府里的兵,苦白蓮教久矣,過去時常挨了打還不能還手,今日竟然敢來偷銀子,分外眼紅,反正總督都死了,一個人大喊一聲“給我殺!”有人帶了頭,其他人自然跟上,一陣亂砍,這幫人就被送上西天。
張老師一人跑進土地廟,突然覺得自己一個人好失落,平日都是八抬大轎,前呼后擁,苦惱之際,見到沈世元走過來,便喝道:“你,你小子,給我過來。”
沈世元假裝唯唯諾諾走過去。
“前方有個大戶人家,姓王,你去叫他們用轎子來抬我,要八抬大轎,再備好菜,我要吃飯。”張老師吩咐沈世元。
“尊駕是?”沈世元假裝不知。
“我就是張老師,你說了他們就知道了。”
“那你知道我是誰嗎?”沈世元問道。
“去去去,一邊去。”張老師極不耐煩。
“我是沈一章的兒子,是我爹把你趕出山東,今日我要殺你,不能再留你這個禍害。”沈世元身上有槍,手里有刀。
“沈少爺,我不是人,我豬狗不如,您就饒了我一條狗命吧。”張老師一聽沈一章便慌了,磕頭如搗蒜。
沈世元從后背抽出刀,一刀下去,張老師便成兩半。
沈世元大仇得報,一時間又不知道何去何從,在住處迷茫。立祿剛好趕回,還帶了兩千名士兵。
“這是干嘛?”世元不解。
“護駕西行。”立祿轉述沈一章的命令,“三少爺,這也是岑大人的意思。”
“什么?”沈世元覺得真是無稽之談,朝廷昏聵若此,大難臨頭,自己先逃,還要他去護駕?
“三少爺,岑大人讓我告訴你,你護駕的不是老太后,而是朝廷。太后的尊嚴便是大清國的尊嚴。如今就如子夜,強行雞叫,天也亮不了,能做的就是靜候時間到來。”
沈世元無奈,父命難違,只能帶兵趕上。
沈世元于黃昏時分找到棲居破廟的老佛爺一眾人。平日養尊處優,金尊玉貴的老太后纏著破頭巾,一副漢人貧家老太太的模樣,兩天未進飲食,臉露菜色,眼冒金星,隨行大臣也弄不來吃的,沿途官員跑得跑,死得死,兩宮僅能拾得野菜充饑,渴了也只能嚼些有汁水的秸稈。
沈世元隨身攜帶小米,囑咐士兵挖灶,又尋了一口破鍋煮粥,采了些大葉片做碗,盛粥送與老太后,“老佛爺,奴才只有這個,還望老佛爺不嫌棄。”
老佛爺看到金燦燦的小米粥,眼窩都熱了,“很好了,世元,有小米粥已經很好了,我與皇上已經兩天沒吃飯了,昨天晚上我們娘兒倆找了一條板凳,背靠背干坐了一宿。去給皇上也盛一些吧。”
“是。”世元連忙盛了用葉子又裝了些給皇上。
犬兒等一眾大臣看得巴巴的,老太后吩咐:“也都吃些吧。”
沈世元正要將粥遞給犬兒,不想手一抖,盡數潑在地上,沈世元連忙說道:“小的該死,打翻了王爺的飯碗。”
“罷了罷了。”犬兒此時不敢跟沈世元較勁,只得說道:“沒事沒事,太后皇上不餓了就行。”
大阿哥拱著嘴,“爹,我還餓。”
“大阿哥,前方有個墳崗,可能有一些祭祀的瓜果,一會走到那里,你去吃個飽。”沈世元暗諷。
老佛爺吃完粥,有力氣了,便說道:“沈世元,你帶這么多兵,你是朝廷封的帶兵之人嗎?”
“啟稟太后,世元不才,不敢忝居官位,也不敢享朝廷俸祿,此次實乃奉了奴才父親的命,帶人來護送老佛爺。這些士兵,都是朝廷委托奴才父親帶的兵,都是老佛爺的兵。”
“沈世元,你姨娘還是哀家當年賜給你爹的,你姨娘這輩子,最如意的事情就是養了你這么個兒子,這事兒,源頭上在哀家,如今你又來救哀家,真是冥冥之中有定數。”
“老佛爺洪福齊天,吉人自有天相。”世元答道。
“世元,哀家給你父親賜婚,成就良緣,如今你看那四格格可好?”
四格格是犬兒的閨女,大阿哥的親妹,長了一個和大阿哥一樣豬拱的嘴巴。
犬兒心里想著伊貝勒府的事情,著實有些怕沈世元,聽老太后賜婚,立馬來了精神,心中十分愿意巴上沈家。
“老佛爺,奴才一心只想伺候老佛爺,不想其他,況且,奴才早已經定親,定的是岑家階大人家的三小姐。”
“沈世元,什么岑家三小姐,岑家算什么東西,敢跟我爭?”四格格怒道。
“回四格格的話,岑家是奴才的岳家。”沈世元實在是懶得與她浪費唇舌。
“好了,四格格。”老佛爺拂了拂手,心想如今沈一章和岑家階都有用得著的地方,也不好多加干涉,“既然如此,世元,你們是年輕人,哀家不干涉。”
“哼!”四格格一跺腳一轉身,到一旁生氣去了,沈世元確實是一表人材,她有些舍不得,半晌,轉過頭來跟沈世元說:“沈世元,你好好想想。我哥哥可是要…..。”
“四格格,休得胡言!”老佛爺厲聲喝道。
自從立了這個大阿哥,皇上的狀態就更差了,每日心驚膽戰,四格格口無遮攔,呼之欲出的想法,讓皇上又打了一個激靈。
犬兒也瞪了四格格一眼,四格格委屈大發了,沖到老佛爺面前跪下:“老佛爺,沈世元一個漢人,竟然敢抗旨,您砍了他的頭,看他還敢不敢囂張。”
“住嘴!”老太后真的動怒了,四格格也害怕,“老佛爺,奴才…..。”
犬兒趕緊把四格格拉下去。四格格猶自叫道:“奴才就要嫁給沈世元,奴才可以幫您看著沈家。”
犬兒額頭滿是汗,一時間找不到其他東西,只能抓起一把墻上的枯葉塞到四格格嘴里。”
老佛爺甚是尷尬:“沈世元,哀家對你,對你爹,那都是信任的。”
“奴才謝太后恩典。”沈世元也是無語,心想:“棠棠小祖宗,快點長大吧,成了親,就沒這么多狂蜂浪蝶了。”
岑家階正在勸棠棠返還廣州。
沈一章調任河北,岑家階也接到上諭,會同幾位大臣,一并與洋人議和。
太后已經走到山西了。
“家階,我們還是跟你一起在京城吧?”阿寧不愿意離開。
“阿寧,議和這事兒,一時半會兒完不了,恐怕還會橫生些枝節,你還是走得好。佑樸還小,不出來這么久了,他也想娘了,你帶著棠棠回去。”
“我擔心你,要不然我回去把孩子們帶來?”
“京城的局勢倒是穩了,只是一南一北,路途遙遠,阿寧也不比當年,路途勞累。”
“你的意思是,我老了?”阿寧佯裝生氣。
“夫人夫人,夫君不敢,阿寧在我心中,永遠是芳華。”
“哦,是嗎?”阿寧更加生氣,“在你心里,而不是在你眼里,眼里的我,自然還是老婦。”
“夫人,夫人,我打嘴。”岑家階連忙打了自己幾個嘴巴子,見阿寧還不轉過臉,那啪啪聲便更大了。
“家階,你干嘛!”阿寧連忙拉住岑家的手,“好了,我逗你的。”
“家階,棠棠會不會不喜歡世元?”阿寧擔憂。
“棠棠喜歡誰都好,我們盡管尊重女兒,至于沈世元,若是棠兒真不喜歡,那婚約不要也罷。”
“你當真?”
“前些時候,老太后給世元賜婚四格格,世元沒有答應,但世元是個香餑餑,想跟沈家結親的人多得是。”
“你這么一說,我還真不放心,待棠兒長大,讓她自己決定,她若是不想嫁給沈世元,那就不嫁。”
阿寧抱著岑家階,“謝謝你,家階,為棠棠做這么多事情。”
“阿寧,棠棠是我的女兒。”
不想棠棠冒出頭來,“爹,我想回廣州了,可也舍不得爹你。”
岑家階和阿寧嚇了一大跳。
“我辦完公差就回去。”
一行人照舊是自天津經海路到廣州。
阿寧想起當日去廣州,嘔吐不止,吃了不少苦,來的時候因為心焦,沿途風景看在眼里都索然無味,這次回去專門定了豪華商船,又要了上好的艙位,想好好享受旅途。每日清晨睜開眼睛,看天邊泛紅,太陽升起,阿寧渾身都是力氣,迫切想念在廣州日日忙生意的日子。
阿寧每日早晨去餐廳要咖啡,跟屁蟲棠棠便會嘮叨,“娘,你睡眠不好,我帶了素馨花,泡茶你喝啊。”
“我們棠棠,比老媽子還要老媽子。”阿寧抱怨。
“娘,醫者父母心。”棠棠連忙說道,說完又覺得不妥當,如何跟自己的娘以“父母心”自居,便紅了臉。
“好了,棠棠,若子女能像父母愛子一樣愛護父母,那天下就沒有不孝順的人啦。棠棠如此對我,甚合我心意。”
棠棠怕回了廣州不好跟瑪希大夫交差,便日日好好學習,偶爾閑下來才去甲板上透氣,看風景。天地遼闊,棠棠每每望見海天一線,便要放聲大喊,吐出心中的郁氣。學醫很苦,要學習的東西多,但棠棠,是個堅韌的人,定了目標,就不會輕易放棄。
“我要當個好大夫。”棠棠朝著天高海闊的地方,大聲喊道。
阿寧正好下來甲板,聽到這話,甚是欣慰,這個世界上,有什么比實現自己的夢想更有價值的事情?
阿寧當年生下佑樹與佑植,欣慰不已,不是女兒真好,不用重復跟她一樣,讓人擺布的命運。
如菀如蓮,將來也有一番作為,而棠棠,如疏清一般聰慧,也有自己的人生。
“棠棠,你剛剛生下來,就跟沈世元定了親,上次他還救了我們。”阿寧晚間和棠棠聊天。棠棠喝著素馨花茶,阿寧喝牛奶。
“娘,沈世元救過的人多了。”棠棠笑道。
“還有誰?”阿寧奇怪,不知道棠棠想說什么。
“就過溪婭姐姐,還有淑辰格格,當日我親眼所見。淑辰格格見到他,激動地不得了。”
“所以你吃醋了,就憋著不出來,不跟世元走?”
“娘,當然不是。”棠棠嬌嗔道:“我也不知道我們有婚約啊!再說了,我就是想給斯密大夫幫忙而已。是當大夫的心鼓勵我留下來,與沈世元一點關系沒有。”
“那你為什么不跟他打招呼?”
“當然不要,他還是知道我,一定會把我帶回來交給你們的。”棠棠又說,“娘,婚約有就有吧,反正我還小,沈世元也許等不了我了,就娶親了,不過這樣我也不會怪他。”
“你祝福他?”
“娘,我沒有必要祝福,他也不缺我祝福。”
“沈世元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年輕人,等你長大了……也許很想履行婚約呢?”
“那就讓他喜歡我。像爹對娘一樣。”
“棠兒,你還打趣起了娘!”阿寧嗔怪。
“娘,爹就是對你很好,在我心里,爹對娘最大的愛是成全,讓娘做所有想做的事情呢。”小棠說得一本正經。
阿寧一愣,若有所思,這世間的事情,怎么這么復雜,岑家階成全了她嗎?明明是強娶,可又成全了她的人生。
夜間的商船熱鬧非凡,阿寧問棠棠:“要不要去看看外國人的舞會?”
“娘啊,我很忙的,你當老板,有員工替你揾食,我當學徒不一樣,生怕三天不練手生,被師傅趕出家門啊!”
“真的嗎,瑪希大夫這么厲害?”
“娘,你成全我吧,我要人家都喊我岑大夫,而不是岑氏啊!”
四格格對沈世元情根深種,苦纏不休,給出的最新方案是:“我是格格,我做大,岑三做小,還不行嗎?”
見沈世元沒有回應,四格格氣急敗壞,直接放話:“沈世元,我要讓人殺了岑三。”
與洋人的議和仍舊沒有進展,洋人讓議和大臣交出罪魁禍首,沈世元心想,犬兒犬兒,你大概是活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