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棠棠涉險 ,避見世元
- 寂寞無人見
- 作家jpABvU
- 5224字
- 2024-07-25 08:25:33
惠姨娘的姐夫伊貝勒,是個富貴閑人,不問正事兒,早年在廣州混了一個不大的官,但卻是海關肥差,又輔以自己悄咪咪地經營實業,不出幾年便聚集了大量的財富,便速速稱病辭官。
返京之后,置業造園,只交酒肉朋友,日子過得極其閑散。唯一出格的事情,便是不顧反對,將獨女淑辰送入洋人教會學校。這一舉措為王室宗親所不齒,罵他放著天朝上學不鉆研,偏偏熱衷于那些奇技淫巧,實乃宗族敗類。
伊貝勒高興起來,喝夠了酒也能說兩句憂國憂民的話:“朝廷如今重用的,都是些食古不化之人,過去做著天朝上國的美夢,現在挨打了,也不思進取,一味痛恨洋人,不睜眼看世界,如今竟然仰仗起了妖法,真是歷朝歷代聞所未聞,滑天下之大稽。”
每逢周末,伊貝勒府家中經常舉辦各式讀書會、游園會,邀請的人雜,或是志趣相投者,或是投機附會的,一眾人聚集一起高談闊論,每每言語越界,伊貝勒都要出來打圓場,“人生苦短,只談風月,大家讀書人,說說舉業也成,再不濟,來看看我從廣州帶回來的那些奇技淫巧。”
總之,來往之人魚龍混雜,沽名釣譽者居多。
伊貝勒樂得做這個主人,但圓場打不過來了,干脆貼個條“莫談國事”。這話倒是讓一幫心懷救國思想的維新人士倒吸一口涼氣,絕了爭取伊貝勒的心。伊貝勒也為革命黨人所不喜,放棄爭取,提到他就搖頭:酒囊飯袋,無法成事。”伊貝勒還為宗親所排擠,無他,有錢招人恨。
當日一眾近臣,忽悠老太后:“不過月余,便能拿下各大使館,殺得洋人片甲不留。”如今洋人自天津往京內增兵,已經到了通州,老太后焦急萬分,召集這幫弄權小丑責問:“白蓮教到底能否成事?”
“老佛爺,不是白蓮教義士無能,而是架不住有叛徒,日日瓜果蔬菜糧食往使館教堂送,要不然,別說打,就是圍而不打,他們早餓死了!”
“叛徒是誰?”老佛爺震怒,“無論是誰,一律拿下。”
“老太后,就是伊貝勒,仗著花園大,隔著使館近,秘密修了通道,通向使館。淑辰格格在洋人學校讀書,與洋人關系甚好,到今兒也沒有回家,仍和洋人一起共進退呢!”
“何以見得,是他接濟洋人?”老太后想了想,似乎伊貝勒是個阿彌陀佛的良善人。
“太后,伊貝勒府才多少人?每日買的瓜果蔬菜,豬肉糧食,要足足拉好幾馬車,若不是給外人消耗,光貝勒府的人,從早上吃到晚上,也吃不完吶。”
“此話當真?”老太后開始動搖。
“太后,有沒有地道,一查便知,冤枉不了他,至于伊貝勒爺安得什么心,白蓮教的張老師設壇做法,一探便知。”
“行吧,你們去辦吧。”太后下令。
大阿哥的爹便是最看不上伊貝勒的,尤其是聽說伊貝勒嘲笑大阿哥吃飯像豬拱白菜,又聽說伊貝勒罵自己人如其名,是條狗,便怒不可遏,發誓要教訓伊貝勒,平生最恨人家說他小名犬兒。
犬兒帶著張老師來到伊貝勒府,聲稱是奉旨查驗,伊貝勒爺冷笑一聲:“今日若沒有皇上圣旨或太后懿旨,我看誰敢動我貝勒府!”
犬兒額頭冒汗,今日莽撞了,大聲喝道:“我有太后口諭,你敢不從?”
“你慣會錯會太后意思,不如你回去請示她老人家再來。”伊貝勒府嘲笑道,“一心不要二用,搖尾巴的時候也要想著事兒。”
這下把犬兒給惹毛了,張老師硬闖貝勒府,于院中設壇,大喊一聲:“伊貝勒,跪下,太上老君有話問你,你跪下承接。”
伊貝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剛要去跪,突然醒悟,便吼道:“我堂堂皇室宗親,何來跪你個裝神弄鬼之人。”
犬兒今日來了,就沒打算空手回去,早聽說貝勒府財寶堆積如山,只要伊貝勒死了,一切都是他的了。
伊貝勒只顧面上逞強,卻忘了雙方如今實力懸殊。伊貝勒爺被強行帶走,押入大牢候審。貝勒夫人既擔心夫君,又憂心女兒尚無音訊,急火攻心,連吐了幾日血,便不大中用了,這日黃昏,犬兒派人來園子里借口搜查證據,不過又是趁機搜刮錢財一番,夫人又驚又怒,便發起了高燒,傍晚時分已是彌留,喊著淑辰、老爺,便走了。
犬兒忙不迭把消息遞進大牢,只說貝勒爺夫人都招供了。貝勒爺冷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可夫人不這么想,壓力大得很,竟畏罪自殺了。”犬兒陰笑。
“你!”伊貝勒心中發涼,“犬兒,我告訴你,要定我的罪,必須刑部審理,你休想一人說了算。”
“老伊,我看你是愈發糊涂了。”犬兒冷笑,靠近伊貝勒,低聲說道,“我實話告訴你,天下都是我的,還要什么刑部?”
“你!狼子野心!”伊貝勒吼道,“你欺上瞞下,毫無才干,把朝廷、百姓都害成這樣,你不得好死,你是愛新覺羅的罪人,是大清國的罪人。”
貝勒府已經被搜刮了好幾次,錢財皆無,不過是個空園子,伊貝勒爺不死的話,回來怎么辦?犬兒急急忙忙找了個罪名,把伊貝勒拉到菜市口砍了。
貝勒府突失了主人,仆人或死或傷或飄零四處,又有白蓮教進去掃蕩,能換錢的帶走,不能換錢的一把火燒了,如此,偌大的伊貝勒府便葬身火海。
世元趕到,只見一片火光,幾天幾夜不休,再見時,伊貝勒府已經夷為平地。
世元懊惱不已,又是遲了一步。世元找到岑家階,借酒消愁,越喝越怒,盤子摔碎了一地,岑家階也不攔他,世元崩潰大哭:“為什么又晚了一步?”
“世元,發泄完了,就該起來做正事了。”岑家階一句安慰的話也無,甚為嚴厲。
沈世元跌跌撞撞,往住處走。天降大雨,世元心里的火,豈又是這瓢潑大雨能澆滅的!
到處都是殘垣斷壁,這可是幾千年的京城古都呀!世元留學德國多年,到訪過無數古堡,但是他夢里的,從來都是這些宏偉宮殿,巍峨城墻和雕廊畫柱。國人講:故土難離。這到底是經歷了什么,人們要拋棄家園?
世元倒在大街上。次日清晨,世元醒來,溪婭便吩咐人端水進來,自己擰了帕子,給世元擦拭,一言未發。
世元叫住溪婭,“溪婭,我怎么會在你這里?”
“士兵發現了你,就把你帶回來了。”
“溪婭,你不該讓我在你的房間里。我昨天喝多了,是因為我心里痛得狠,但是做了什么沒做什么,我還是知道的,以后不要這樣,于你名節不好,三小姐年幼,但若日后有知,恐傷兩家情誼。再者,令尊大人與岑大人有同袍之誼,也不能為了兒女私情傷了故人情份。”
溪婭點點頭,“世元,你昨日喝多了,我擔心有事,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我說了,我不要名份,只要能在你身邊就好。如果三小姐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你只要現在別讓我走。”
世元心里難受,“溪婭,你是官家小姐,縱然陳大人不在了,但陳大人的英靈,自有欣賞他懂他的人守護,你切不可自降身份。”
“我帶你回來,不是我缺伺候的人,而是敬重陳大人,守護他的后人。”
“如果你同意,我可以送你去我山東老家,我姨娘膝下有個妹妹,與你年紀相仿,可相伴讀書。”
“我還要去找伊貝勒府的淑辰格格,屆時可同你一起回山東。”
岑三小姐在廣州本是過著不知愁的日子,因與岑家軍管帶鐘洪之子澤年年紀相仿,日日一起上學堂。
阿寧那日去文瀾書院議事,恰好廣州九大善堂也在此聚集,便留下來聽了一耳朵,原來是明心學校擴建要募集資金。
明心學校為收留盲女而建,隨著收留的盲女增多,教舍短缺,急于擴建。阿寧有意捐助,便前去考察,剛進了校門便吃了一驚,棠棠和澤年居然也在。
“棠棠,澤年,你二人為何在此?”阿寧好生奇怪,“棠棠,你不是說去軍營玩耍,如何來了這里?”
“夫人,是我帶棠棠來的。”澤年連忙解釋,“我是瑪希大夫的學徒,日日都是要來練習的,棠棠手巧,也想試試,便一起來了。”
“岑夫人。”瑪希大夫是明心學校的修女,也是一位資深的眼科醫生,與阿寧打過招呼,立馬意識到,棠棠原來是岑家的女公子,不由有些歉意,“對不起,岑夫人,我未問清來由,便自作主張教了岑小姐。”
“哦,瑪希大夫覺得棠棠是可塑之才嗎?”阿寧倒是又吃驚又驕傲。
“夫人,棠棠和澤年都是一等一的好苗子,又好學,手又巧,假以時日,一定會成為優秀的大夫。”瑪希大夫夸贊道。
阿寧心中感慨,棠棠生母疏清便是擅長西醫的大夫。冥冥之中,她的女兒也要繼承她的衣缽。
“夫人,如果你不反對,我希望棠棠可以和澤年一起來學習。”瑪希大夫誠懇說道。
“瑪希大夫,我不僅不反對小女跟你學習,我還要資助你擴建校舍,幫助更多的盲女。”阿寧承諾,“明日我就會派管家把銀子給您送過來。”
“夫人,您真是個好心人。”瑪希大夫感激不盡。
“跟您比,我還差得遠,您遠渡重洋來幫助我們,我們身為國人,更應盡一份力。”
自此,棠棠每日隨著澤年一起來學習。阿寧囑咐道:“棠棠,當醫生要懂的知識很多,除了跟瑪希大夫學習,學堂里的課程也不能落下。”
“夫人,您這是在教小姐么?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在鞭策公子呢?”管家笑道。
“趙伯,我也是來了廣州,才知道女兒家也可以做事情,甚至成大事,也許以后,那女子地位又不一樣了,棠棠她們就更有作為了。
“跟夫人一樣,嫁得好夫婿不就好了。”林媽媽笑道。
“媽媽,愛己者人恒愛之,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恐怕要失望呢!”阿寧也笑道。
“我看我娘就不會失望,爹去了上海,沒有一日不發電報問娘好的,從來就不問我們姐妹三個,我看啊,我爹盼我娘的心比我娘盼我爹的心不知要強多少倍呢!”棠棠邊說邊不滿。
“他自找。”阿寧心中一動,臉兀自紅了,岑家階去了半年,每每夜深人靜,夜不能寐,輾轉反側,便會擔心他胳膊疼有沒有再犯。
如今到了京城,棠棠第一時間打聽到瑪希大夫的好友斯密大夫在崇文門開眼科診所,趁著她娘去伺疾,偷偷從后門溜走,去給斯密大夫送從廣州帶來的藥品。
世元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到伊貝勒之女淑辰。世元隱約聽說淑辰在幕貞女校,便先去學校,待趕到,學校不僅是人去樓空,且已只剩斷壁殘垣。世元一眾人四處搜尋,未見尸體,料想學生們應該已經外逃了,交代眾人沿途尋找。
世元知道傳教士還是診所大夫,趕緊又調轉方向奔向崇文門診所。及至到了診所,正是一片慌亂,有人喊著快跑。世元望去,果然有人持刀亂砍,口里嚷嚷著“這里有大毛子,快來,別讓他們跑了,還有一群二毛子,三毛子。”
世元命士兵站成一排,以大刀為武器,喝退白蓮教,又以洋文告訴大夫,他是軍人,保護平民是他的天職,一切聽他指揮,他會確保安全。大夫點點頭,恢復鎮定,匆忙收拾藥品,表示聽從世元。
診室簡陋,世元環顧四周,無可躲之處。其他士兵已經從馬車里取回了長槍,世元吩咐手下不要鳴槍示警,敵眾我寡,又有病人,還是先撤退。
世元帶著洋大夫和病人從后院逃跑,世元強扯了一個人的外套,命洋大夫穿上,又以頭巾纏住金發,帶領大家往使館方向跑。
使館方向已被圍堵,亂成一團,世元只好帶眾人往民家小院處躲藏,沿途有沒來得及關門的賣吃食的,世元吩能拿全拿,把銀子藏在柜子下面。
及至一處荒蕪小院,眾人終于能停下,但仍舊驚魂未定,有病人眼角滲血,大夫幸好手中有藥品,立即做止血治療。
大夫問世元:“發生了什么?為何如此,這是些什么人?”世元不知如何作答,只說:“我定當拼盡全力,護大家平安。”
食物有限,很快被消耗殆盡,外面始終不太平,眾人又累又渴又餓,世元不敢輕舉妄動,每次僅派一二人外出打探,情況始終不如人意,恐怕京城已經涌入幾十萬人。
天色漸晚,外面的嘈雜聲漸稀,世元交代大家稍安勿躁,及至夜半時分,世元方叫醒眾人趁著月色出發。
好好的京城,一夜之間如遭蝗蟲浩劫,斷壁殘垣,沿途還有星星點點的火光未燒盡,隨處可見被燒焦的尸體,眾人嚇得連連后退,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
世元和幾個兵士,背起行動不便的病患,特別交代洋大夫們一路不可發聲。
世元護送大夫們進入使館,使館此時也沒了秩序,不過都是逃難的人,外加驚弓之鳥一般的洋兵。世元答應大夫,擇日再來送糧,除此之外,無法再為承諾。
突然,逃難人群中奔出一個蓬頭垢面的姑娘,抱住世元,世元一看,居然是淑辰。這才發現,原來學生們已經跑到了使館。
此時也顧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淑辰見到世元,已是雙腳癱軟,嚎啕大哭。世元任由淑辰抱著,連聲安慰:“淑辰,沒事了,沒事了。”
世元帶著淑辰回到住處。
“表哥,不回貝勒府嗎?我想回去看看我阿瑪和額娘,他們肯定擔心死我了,學校被圍攻,我也沒法回去,我心里又怕又急,沒想到,居然等來了表哥。”淑辰劫后余生,絮絮叨叨。
“淑辰,……。”世元欲言又止,“淑辰,我帶你回山東吧,你姨娘也在等你。”
“表哥,我阿瑪額娘呢?”淑辰察覺端倪,心中頓時大為不安,“我阿瑪額娘怎么呢?表哥,你倒是說呀。”
“淑辰,你聽我說,你要冷靜,你阿瑪額娘……,他們,他們都去世了。”世元艱難說道。
“表哥,為什么?我阿瑪額娘本來還好的。”淑辰淚如雨下,“表哥,那我阿瑪額娘如今又葬身何處?”
“淑辰,如今列強打進了北京,白蓮教又興風作浪,京城也沒有一處安穩,老太后都要離宮避難,你萬萬不能留在京城。京內局勢說變就變,或許就在這幾天,總歸也過不了這個月,但往往這個時候,又最是混亂,我還有事情要做,也不一定能護你周全,何況你姨娘牽掛你,要我立刻把你送到她身邊。你父母的仇,還有舅舅的仇,我都答應你,都交給我。”
世元把淑辰帶到溪婭住的客棧,溪婭迎出來:“表小姐,世元。”
“這是?”淑辰望著世元。
“表小姐,我叫溪婭,表小姐的房間已經安排好了。”不等世元回答,溪婭搶先說道。
“淑辰,溪婭是陳士列將軍之女,比你年長,喊姐姐吧。”世元又說,“溪婭,這些安排下人做就好了,不用親力親為。”
“溪婭姐姐,喊我淑辰就好。”淑辰一眼便看出,溪婭對沈世元的愛慕,不動聲色,徐徐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