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檔案館立在村西頭,原是地主家的祠堂,土改后胡亂改了用途。墻皮早已剝蝕殆盡,裸露的磚塊像是老人嘴里殘剩的幾顆黃牙。
推門進去,霉味便撲面而來,中間還夾著些陳年的糞臭——大約是野貓的杰作。陽光從瓦縫里漏進來,在水泥地上劃出幾道歪斜的光痕,照亮了浮動的塵埃。鐵皮柜子?xùn)|倒西歪,活像醉漢的牙齒,有的張著嘴,露出里面發(fā)黃的紙頁;有的緊閉著,鎖頭卻早生了銹。
墻角堆著泛黃的檔案袋,老鼠在上面啃出鋸齒狀的邊緣。一張富有年代感的生產(chǎn)隊工分表癱在地上,墨跡暈染開來,像極了干涸的血跡。后墻的語錄已經(jīng)褪色,但“永遠斗爭“四個字還頑固地粘在斑駁的墻面上,注視著滿屋被遺忘的時光。
李修崖吃飽飯就來到了自己村子里破舊的檔案館。
“歪?爺,你確定這個小破屋子里有我要的東西?”
“我咋確定,你要找五十多年前的東西,我咋確定有沒有!”
“行吧,我自己找找吧。”
李修崖求助自己的村長爺爺無果,只好抬起褲腳,進入了那破舊的房子。
灰塵嗆得他喉嚨發(fā)癢,手指在翻找時被紙頁劃出細小的傷口,汗水浸透了襯衫,黏膩地貼在背上。可與他想要的資料卻始終不見蹤影。
他頹然坐在地上,四周堆滿了發(fā)霉的賬冊、褪色的公文和蟲蛀的檔案袋,像一座座腐朽的墳?zāi)梗裨嶂鵁o人問津的歷史。
“算了……”李修崖揉了揉酸脹的眼睛,自嘲地笑了笑,“或許早就找不到了。”
就在他準(zhǔn)備起身離開時,一陣穿堂風(fēng)突然掠過,吹動了角落里一摞散落的廢紙。其中一張泛黃的薄紙飄落在他腳邊,他下意識地彎腰拾起。
紙面已經(jīng)脆裂,但墨跡猶存,抬頭赫然寫著:
茲有插隊知青吳思思,系金陵玄武區(qū)人,響應(yīng)偉大號召,赴前屯公社插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該同志政治可靠,勞動積極,望其在廣闊天地中錘煉紅心,扎根農(nóng)村干革命。
李修崖的手指微微發(fā)抖,心臟在胸腔里劇烈撞擊。
李修崖小心翼翼的拿著這張脆弱不堪的紙張,生怕弄壞了。
李修崖匆匆忙忙地鎖上房門,朝家里趕去。
“媽,媽?”
“干什么?”
“我爸呢?”
“你爸收玉米了唄?”
“啊?怎么沒叫我?”
“去排隊了,用聯(lián)合機,一會你開拖拉機過去就行了!”
“成。”
李修崖回到自己的房間,找到一個塑封袋,夾在了書本里。
李修崖戴上帽子,爬上拖拉機問道:“媽,我爸在哪個地里?”
“西南上!”
李修崖拿出拖拉機的鑰匙——搖把。
隨著李修崖的晃動,按下保險后,拖拉機的濃煙在煙囪里冒出。
李修崖來開著拖拉機來到了自家地里,看到了坐在了地頭樹蔭的父親,停下拖拉機,來到了自己父親的身邊坐下。
李修崖掏出煙盒,拿出了兩根煙,碰了碰自己父親的肩膀。
“來這么早干嘛?”
“嘶~呼~早來等著唄,對了,爸,今早上你去看的是我三爺爺?”
“對,我的三叔。”
“爸,前天我?guī)〈T去玩,在我三爺爺那挖到半截梳子,我就問劉三爺,說我三爺爺一直等一個姓吳的知青,所以我想去找找那個吳知青,也好了了他老人家的心愿。”
“我找了這么久,找不到的!”
李修崖掏出手機,打開相冊遞給自己的父親。
“你在哪找到的這封介紹信?”
“村西那破房子里。”
“你想去?”
李修崖抽了口煙,點了點頭。
“那你去吧,家里有我,反正現(xiàn)在用機器,省力的很。”
“跟你弄完再去吧。”
“去吧,你攏共不就幾天假期,家里用不著你。”
“爸!”
“嗯?”
“三爺爺很疼你嗎?”
李景明沒有說話,扔掉了手中的煙頭,用腳踩滅了后站起身。
李修崖見自己父親不說話,索性沒再說話。
李景明掏出自己的煙,比李修崖自己抽的劣質(zhì)了許多,然后遞給自己的兒子。
“你三爺爺?shù)氖拢桶萃心懔恕!?
“我知道,你有你爺爺?shù)谋臼隆!?
“你就陪你三爺爺走一趟吧。”
李修崖趕忙起身,接過了父親的煙。
李修崖轉(zhuǎn)身,騎上了自己父親騎來的電動車,朝家趕去。
李景明看著自家兒子離開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
“小爸,保佑你孫子吧。”
李修崖趕回家,匆忙地收拾東西。
“你干嘛去這是要?”
“去金陵!”
“啥?你咋想一出是一出,咋的又要去金陵呢?”
“我爸讓我去的!”
“那我?guī)湍闶帐皷|西。”
“不是,你是親媽不?”
“不行你明天去吧,今天你姑姑們來。”
李修崖這才想起,打他記事起每年今天自己的三個姑姑都會來。
李景明拉著一拖拉機玉米趕回了家。
“你讓你兒子去金陵干嘛?”
“去忙咱三叔的事。”
“難道?老爺子的本事……?”
李景明朝自己媳婦點了點頭。
李景明和自己兒子把玉米卸下,裝到鐵盞里,抽煙休息的時候看到了自家媳婦。
“你又抽煙!”
“休息一下。”
李母拿出手巾,為李父擦了擦額頭的汗。
“我說,老媽,我也出汗了!”
“那還不好說?自己找個媳婦給你擦。”
李景明打斷他娘倆的斗嘴,問道:“你不在家,你來這干嘛?”
“咱姐來了,叫你倆回去。”
李修崖一聽到自家三個姑姑來了,扔下鐵鍬,跑回家去。
“你說老爺子也是的,他還是個孩子,怎么就教給他……”
“行了,老爺子有他的考慮。”
李修崖跑回北屋,打開門就看到了坐在沙發(fā)上的姑姑,然后快速抱向沙發(fā)上的兩個身影。
“哈哈,大姑,二姑,可想死我了。”
“那你有沒有想你小姑啊?”
李修崖看向在廚房出來的小姑,起身快速沖向那身影的懷中。
“小花姑!”
“臭小子,你上個學(xué)怎么瘦了這么多?還有,別叫我小花姑,好難聽!”
“您說這個我就想笑,我大姑叫小柔,我二姑叫小淑,到您這,叫小花。”
“我不是改名字了,我不叫李小花了,我叫李景嫻。”
“好的,小花姑。”
“哎?你這臭小子,你別跑,我今天就打到你叫我嫻姑。”
窗外,
李德洪矗立在外。
“思思啊,你當(dāng)年就留下了三個名字,我大哥卻有四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