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懸在電線桿和柿樹交錯的縫隙里,慘白的光漏下來,把水泥地面照得發青。墻角的柴堆早被煤氣灶取代,可風還是習慣性地往那兒鉆,掀動塑料布嘩啦嘩啦響。晾衣繩上掛著沒來得及收的校服,袖管被夜風灌滿,一下一下拍打著泛黃的瓷磚墻。
北屋的節能燈太亮了,光線從推拉窗的縫隙刺出來,在院里劈出一道冷白的裂痕。電視機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天氣預報正說到明日降溫。院門外有電動車碾過碎石路的動靜,車燈掃過鐵門時,門環上的“福“字突然紅得刺眼,又迅速暗下去。
李修崖喝了口茶水,看著停止說話的劉三爺。
“所以,我三爺爺就一直等那個吳知青?”
“你爺爺去過金陵,可是,金陵太大了不是嗎?當時也不知道吳知青的具體位置。”
“那,有點深情了。”
“你們老李家,全是深情的,你看你爺,你不知道吧,你爺爺和你奶奶那時候可不是媒人介紹,當然,除了你二爺爺,他,難評。”
“行,三爺,故事我聽完了,我也就走了,您早休息吧。”
李修崖起身,朝門外走去。
“爺,您不用送我了,再送就到家了!”
“你丫的別臭美,我要關大門。”
李修崖走進家門,大黑還趴臥在大門后,他走過去摸了摸大黑的狗頭,笑著說道:“大黑,我鎖門啦,快去睡覺吧。”
“汪!”
李修崖走進北屋,看到自家母親在看著手機傻樂。
“中彩票了,您?”
“沒,剛剛你爸打電話,說明天回來。”
李修崖來到自己母親身旁,依偎在自己母親身上。
“媽,你記得我三爺爺嗎?”
“我當然記得,說實話,這個家里最疼你爸爸的,除了你奶奶,就是你三爺爺。”
“哦?”
“是的,你三爺爺去世的時候,還是你爸摔的盆,打的靈幡呢。”
“還有呢?”
“我告訴你,你別到處亂講,其實你三爺爺就埋在村南的那個土坯房的那個枯樹下面。”
“啊?”
“對,你爸爸說這是他三叔的遺愿。”
“我上次去咋沒看見?”
“你爸爸怕鄰居不讓弄,就把墳包起的很小。”
“哎,媽……”
李修崖剛想說什么,自己母親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問話。
“好了,我老公跟我開視頻了,閑雜人等可以退下了!”
“我,您們的兒子,我成閑雜人等了?”
“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行行行,以后分開埋!”
“你個小兔崽子,你爸回來你看我倆不雙打。”
李修崖來到了自己的房間,他抽出一張自己書桌上的濕巾,擦拭著自己撿來的半截梳子。
李修崖費了好多張濕巾跟牙簽,終于清理完梳子上的泥污。
李修崖看著梳子上極為模糊的幾個字。
“舉案齊眉?”
忽地,
李修崖的眼睛變得墨綠,看到了出現在身旁的身影。
看清面龐后,李修崖就知道了,這個和自己眉眼有十分相像的就是自己那素未蒙面的三爺爺。
“這是給我干哪來了?”
“爺爺,晚上好!”
“我去,你誰家孩子,咋這么嚇人,嗯?不對,你能看見我?”
“等等,你和我年輕的時候有點像,不對,嘴像我大哥,眼睛,鼻子,眉毛像我!所以,你到底是誰?”
“三爺爺,我是我爺爺的孫子。”
“你說的是人話子?”
“哈哈,我是李德淵的親孫子,李景明的親兒子,這樣說您總該明白了吧。”
“景明那臭小子的兒子,他有兒子了?”
“如假包換。”
“我記得他沒兒子,不就一個女兒,叫李修雅嘛?”
“那是我姐!”
“那看來我去世時間不短了!”
“快二十年了!”
“多少?”
“快二十年了。”
李德洪有些恍惚。
“等等,我還沒問你,你咋能看到我,難不成我大哥把他的技藝都教給你了?教給你也行,景明那臭小子對這些不感興趣。”
“對了,娃,快帶我去看看我家小景明。”
“爺,我爸他明天回來,他外出打工了。”
李德洪看著李修崖拘謹又恭敬的眼神,走了過來想摸李修崖的頭,可是手卻穿過了李修崖的頭顱。
“哈哈,忘了,對了,你爺爺給你取了什么名字?”
“嗯,我的名字是我大姑起的,小名是我爺爺給起的。我大名叫李修崖,小名,小名叫狗子!”
“哈哈,是我家大哥能起出的名字,哈哈,走,跟我去看看我大哥。”
“爺,我爺爺今年去世了。”
“什么?今……今年嗎?”
“對,今年立秋后三天,去世的。”
“我還是來晚了一步,是嗎?”
李修崖看著自己極度傷心的三爺爺,低著頭不敢說話。
“你爺爺葬在哪了?”
“村中東南方的李家公墓里。”
李修崖話音剛落,便不見了自家三爺爺的身影。
“李家果然干什么都是急性子!
李修崖輕輕地把梳子放到書桌上,躺在床上等了好久的你沒見自家三爺爺回來的身影,李修崖便閉眼睡覺了。
翌日清晨,李修崖早早地起來了,看到了自家母親在廚房忙碌的身影。
“趙女士,今天起這么早?”
“那必須的,你爸回來了,開夜車回來的,我起來給他做飯。”
“人呢?”
“應該去你三爺爺那了,你爸每次出遠門回來,都要去那說會話的。行了,飯快好了,快去喊你爸回來吃飯吧。”
李修崖走在晨光微熙的街道,來到破舊土坯房,繞到枯樹后面,看到了自家坐在樹旁往小土包上捧土的老爸。
“小爸,這次出去出差,去焊那個金陵的高架,只有我能焊,我厲不厲害?”
“小爸,對不起,這一個月我在金陵打聽,也沒打聽到我三嬸的下落!”
“哈哈,小爸,我叫人家三嬸你心里是不是正高興呢?”
“收完玉米再回金陵,我會再去打聽的,我早晚去跟三嬸去要個說法。”
“小爸,這次給你帶的可是金陵的酒,你好好嘗嘗,我爹都沒嘗到,就給你送來了。”
李修崖那墨綠的眼中,看到的卻是兩個人。
李德洪心疼地摸著李景明的頭,眼睛含著淚光!
“小景明啊,這么久沒見,你都有白頭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