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典范與傳承:中華國寶級文物背后的藝術史
- 邱建一
- 2字
- 2024-07-23 17:33:49
引言
中華民國說好的錢沒給,你能怪溥儀嗎?
——故宮國寶沉浮記
臺北故宮博物院文物的藏量,據說約占了兩岸故宮博物院文物的百分之二十二,但真是如此?紫禁城的精華文物,如今大部分都已經在臺北故宮博物院?或是臺北故宮博物院里的文物,其實只是當年溥儀精挑細選、“賞賜后”剩下來的?
當年紫禁城的文物,是由乾隆皇帝蓋了章收藏,卻讓嘉慶皇帝給裝箱封存的。時遷季移,到底都發生了些什么,讓溥儀在時代動蕩之際,重啟了箱子?1933年日軍侵華,文物遷運到上海、南京,之后兵分南、中、北三路,輾轉又到了四川、重慶,之后搭船來到臺灣,倉皇的搬遷旅程中又都遭遇了什么?
風雨飄搖之際,是否真數得清、算得明,故宮文物到底流失了多少?這故事,得要從1912年說起……
說好的清室優待條件呢?
歷經甲午戰爭和八國聯軍,清朝急于變法圖強,立憲派和革命派爭斗了一番,北洋軍閥于是與南方革命軍達成協議,由袁世凱代表北洋軍閥,與當時垂簾聽政的隆裕皇太后協商政權轉移。
袁世凱在獲得臨時大總統孫中山的辭職讓位保證后,加緊了與清廷議和的進程:他先游說、買通慶親王奕劻與大臣那桐,同時又賄賂隆裕皇太后身邊受寵的太監張蘭德(小德張),去威嚇隆裕皇太后,稱清王朝大勢已去,如果革命軍攻進北京,皇室可能被滅族,但若是同意退位,就可以享有優待條件。
1912年2月12日,隆裕皇太后接受了《關于大清皇帝辭位之后優待之條件》(簡稱《清室優待條件》),頒布《清帝退位詔書》,歷時268年的大清帝國正式終結。
◎大清皇帝辭位之后,尊號仍存不廢。中華民國以待各外國君主之禮相待。
◎大清皇帝辭位之后,歲用四百萬兩,俟改鑄新幣后,改為四百萬圓,此款由中華民國撥用。
◎大清皇帝辭位之后,暫居宮禁,日后移居頤和園,侍衛人等照常留用。
——1912年2月12日《清室優待條件》(摘錄)
據說隆裕皇太后在《清室優待條件》上簽了名后,將筆一扔,掉頭往屋里走,邊走邊大哭:“祖宗啊!祖宗啊!”淚奔而出……
然而,說好的每年給予退位皇族四百萬兩,中華民國政府根本無力支付,據《太監談往錄》的記載:
入民國后,皇室優待費年年銳減,內府大臣極力羅掘供應皇上、后妃及四位皇阿娘之經費,漸感支絀。
清朝皇室退位后,帝制雖然被廢除,但溥儀及后妃家人、皇室大臣們,仍然居住在紫禁城里,維持著小朝廷的運作模式。皇宮中日常開銷龐大,但又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這讓被逼辭位的溥儀備感壓力。他的英文老師莊士敦在回憶錄中提到:“內務府是吸干王朝血液的吸血鬼。”
紫禁城的總管:內務府的壓力與貪婪
關于內務府,在北京城的胡同里、巷弄間,百姓們口耳流傳有這么些小故事:
一天,道光皇帝發現綢褲的膝蓋上破了個小洞,就讓內務府去縫補一下。補完了,道光皇帝問花了多少錢,內務府回答:“三千兩銀子。”
道光皇帝一驚:“為何要三千兩銀子?”(當時買個家奴只要五兩銀子。)
內務府解釋:“皇上的褲子是有花的湖綢,剪了幾百匹綢緞才找到對應相配的圖案,所以貴了。一般的補丁,如果不需要配對的圖案,只需要五兩銀子就好了。”
一次,道光皇帝看到軍機大臣曹文正朝服的膝蓋上打著塊醒目的補丁,突然問他:“外面給破衣服打個補丁需要多少銀子啊?”
曹文正一愣,看看周圍的太監,發現太監們都不懷好意地瞪著他。曹文正硬著頭皮虛報價錢:“外面打一個補丁需要三錢銀子。”(其實,三錢銀子當時可以買整套普通衣服。)
道光皇帝驚嘆:“外面就是比皇宮里便宜,我打個補丁需要五兩銀子呢!”
光緒皇帝早餐要吃四個雞蛋,內務府管理的御膳房報價三十四兩銀子,平均每個雞蛋耗銀八兩多。
清代規定一兩銀子折新錢一千文,舊錢則可折一千四百到一千六百文不等。當時北京市價,一個雞蛋大約兩文錢,一兩銀子可買五百個雞蛋。也就是說,御膳房浮報的蛋價是市價的四千倍以上!
如果用這個標準來換算一下,光緒皇帝每年耗費在購買早餐的雞蛋上,就要花掉一萬兩千三百零八兩白銀。
內務府這樣花錢,皇帝壓力能不大嗎?
莊士敦,蘇格蘭人,是牛津大學的文學碩士,1919年進入紫禁城內教授溥儀英語、數學、世界史、地理,對溥儀竭誠盡忠、傾囊相授,也因此備受溥儀敬重,師生情誼極為深厚。在他的回憶錄《紫禁城的黃昏》一書中,莊士敦對溥儀的處境有這樣的描述:
民國建立后,滿洲之所以接受既成事實和服從袁世凱領導,乃是因為清朝皇帝接受民國的優待條件而發布退位詔書之故。
溥儀很清楚自己當時的處境,他面臨的最大困難是紫禁城根本無法維持開銷,中華民國政府答應要給他的每年四百萬兩白銀,不僅從未完全支付,就連1916年國民政府另外購買熱河行宮及沈陽故宮的文物,更是連一毛錢都沒有支付,皇室隨時面臨著破產的命運。
要節省開銷,溥儀首先想到的是解散內務府,但莊士敦認為在紫禁城財產清點尚未完成之前并不適合,溥儀對宮中到底有多少財產,其實也完全不清楚。
因此,為了支應日常開銷,內務府偶爾會在溥儀的授意下將宮中物品拿去典當,以彌補財務赤字,國民政府對此也從未干涉。莊士敦表示,國民政府除了不把這些財寶當國家財產外,對于因為不能履行退位優待條件導致皇室財政困難也感到歉意。
記得嗎?優待條件還提到:皇室成員可暫居紫禁城,但永久居住地是頤和園。
莊士敦認為搬入頤和園有許多好處,不但可以避免成為別人控訴的把柄,生活也會比在紫禁城簡樸,順便還可裁撤內務府的官員,又可借著轉變環境,讓溥儀身心能健康發展。
但內務府官員自然不愿意丟了肥差,一直拖延搬遷的時間。他們用以抵抗搬遷的借口,就是建議要把紫禁城所有的物品都搬到頤和園,而這當然無法在短時間內達成。
1922年12月1日,溥儀與婉容大婚,雖然距清帝退位已經十一年,但這場婚禮仍依清室祖制,以滿族傳統進行,各地的軍閥、王公貴族、滿蒙王公、寺院喇嘛等都送了禮。據莊士敦的說法,大婚除收到的各方厚禮外,還有一百萬銀元現金。但是,溥儀被趕出宮后,馮玉祥沒收了所有禮物,僅把自己送的白玉如意歸還給溥儀。
婚禮中,莊士敦被賞為一品頂戴,之后更兼任“修繕頤和園大總管”。就在莊士敦被任命全權處理頤和園事務的當天,溥儀和婉容一起去頤和園游玩,本該負責安排溥儀行程的內務府官員卻百般拖延,還找了國民政府官員出面阻止,最后溥儀車隊只有六輛摩托車護駕。莊士敦在回憶錄中表示,內務府官員們只要溥儀還活著,讓他們有錢拿,可以合理地偷偷中飽私囊,至于皇室的處境如何,根本就不在乎。就連頤和園的修繕費用,事后發現內務府工匠的估價,都比市價多出了六倍。
1923年6月26日,建福宮花園的靜怡軒、延春閣、敬勝齋以及花園南側的中正殿等建筑在火災中焚毀,建福宮花園連同收藏的珍寶悉數變成灰燼。
打更太監馬來祿是第一個發現火災的人,但太監對消防知識一無所知,對如何滅火更是一竅不通,只能搶救物品。意大利公使館的消防隊于城外發現火災,立即開著救火車趕到紫禁城,但卻被擋在皇宮門口,因為城內仍遵照清朝宗法規定,沒有皇帝的旨意,任何外人都不能踏進皇宮內苑一步。內務府大臣紹英阻止消防隊進宮的同時,派人報告溥儀,但找到溥儀時,大火已經燒了一個多小時。溥儀命令內務府官員打開紫禁城東墻側門,讓意大利與荷蘭的消防隊進宮救火,但東墻的入口距離建福宮花園將近1600米,從東交民巷聞訊趕來的各國使館消防隊,雖急忙入宮救火,但紫禁城內沒有自來水,消防車與消防水管無法使用,后來只好把所有的水管接在一起,取紫禁城外護城河的河水來撲救,但完全無濟于事。無奈之下,意大利消防隊指揮大家拆除宮中尚未被波及的房屋,試圖隔斷火道,才終于將大火撲滅。最后,靜怡軒、慧曜樓、吉云樓、碧琳館、妙蓮華室、延春閣、積翠亭、廣生樓、凝暉堂、香云亭等完全燒毀。自此,建福宮花園將近八十年,都在廢墟瓦礫堆中。
建福宮——清朝皇室的收藏庫房
建福宮是一個狹長的院落,南北長約110米,東西寬約21米,建筑群位于紫禁城西北,坐北朝南。乾隆七年時(1742年),利用明代就已修建的“乾西五所”的其中四所及五所,以及南側的狹長地帶修建成建福宮及花園。本來是乾隆皇帝“備慈壽萬年之后居此守制”之用(意即:預備作為皇太后駕崩后的守孝居所),后來因故沒有執行。但是乾隆很喜歡建福宮,常來這里游玩吟詩作樂。嘉慶四年(1799年),乾隆死后,嘉慶皇帝將建福宮收藏的珍寶、文玩全部原樣封存,后來的幾位皇帝也都沒有再啟封,更沒有清查。直到清末,建福宮一帶的宮殿房舍,例如敬勝齋等建筑,已經成為清宮庫房,專門用來收藏皇家的珍寶。以建福宮花園為中心的周邊樓閣,平時也作為供奉佛像、法器、佛經的地點。清代九位皇帝的畫像、歷代名人字畫、古玩等都存放在這里,甚至溥儀大婚時收到的禮品,也一并存放在這里。
溥儀在《我的前半生》一書中的描述
關于建福宮,溥儀在《我的前半生》一書中描述:“我十六歲那年,有一天由于好奇心的驅使,叫太監打開建福宮那邊一座庫房。庫門封條很厚,至少有幾十年沒有開過了。我看見滿屋都是堆到天花板的大箱子,箱皮上有嘉慶年的封條,里面是什么東西,誰也說不上來。我叫太監打開了一個,原來全是手卷字畫和非常精巧的古玩玉器。后來弄清楚了,這是當年乾隆自己最喜愛的珍玩。”
事后調查,有一說,失火是人禍。
1923年,溥儀聽說北京街上新開了多家古玩鋪,許多珍品疑似從宮內被盜出販賣。因此,溥儀決定要全面清點存放歷代皇室收藏的庫房:建福宮。但是,就在清點的前一夜,建福宮失火。溥儀的堂弟溥佳,對失火原因有這樣的描述:“建福宮大火后,根據消防隊說,他們初到宮中救火時,還聞到煤油氣味很大。溥儀聽說,就更認為是看守自盜而故意放火了。”
另一說,則是因為天災。
建福宮花園失火后,外界議論紛紛,各種陰謀論隨即出現……
第一個可能性:電線失火。內務府為了平息溥儀和外界的猜測,對外界通電并登報說明,建福宮失火的起因是神武門電線短路走火,造成建福宮德新殿起火。
第二個可能性:油燈失火。紫禁城雖已采用電燈照明,但許多房間和院落仍采用油燈照明,油燈掛在木柱上,天長日久,極易引發火災。
官方最后對外發布的正式說法是“電線失火”。負責保護清室安全的國民政府步軍統領聶憲藩親自在現場指揮,事后發布通電:“本月二十六日夜十二時,神武門電線走火,由德日新齋(敬勝齋內懸掛匾額的題字為‘德日新’,所以又稱德日新齋)內延燒。”當時,紫禁城經常放電影消遣,電影機、電燈房就設在德日新齋,負責管理的太監缺乏用電常識,漏電失火也有可能。
溥儀在《我的前半生》中回憶:“內務府后來發表的一部分糊涂賬里,說燒毀了金佛二千六百六十五尊,字畫一千一百五十七件,古玩四百三十五件,古書幾萬冊。這是根據什么賬寫的,只有天曉得。”
溥儀當時正想找塊空地建網球場,這片火場正好派上用場,于是命令內務府馬上清理。整理場地時,發現許多被燒熔的金銀銅錫,數量不少,內務府于是找了城里的各家金店來投標,最后某金飾店以五十萬銀元買下灰燼的處理權,在灰燼里撿出熔化的黃金一萬七千多兩。在金飾店把值錢的東西都揀走之后,內務府又把剩下的灰燼裝了許多麻袋,分贈給屬下的官員。
后來還有個謠傳,內務府的某位官員子孫說,叔父施舍給北京雍和宮和柏林寺每廟各兩座黃金壇城,直徑和高度均有一尺上下,這些黃金就是用麻袋里的灰燼提煉出來的。
國寶流浪記:靠變賣文物為生的末代皇帝
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爆發,10月23日馮玉祥前往前線的途中突然折返北京,發動“北京政變”取得政權后,就打定主意要驅逐溥儀出宮。11月5日上午9點,馮玉祥的參謀官鹿鐘麟,突然率軍包圍紫禁城,勒令皇室三小時內必須離開紫禁城,同時以國民政府的名義,拿出《清室優待條件》之“修正版”,要求溥儀無條件接受。最后,溥儀與家人只被允許帶走可以帶得動的隨身物品,與一兩個宮人雙手所能帶走的東西,隨即在軍隊戒護下,由神武門倉皇離開紫禁城,自此展開流亡生涯。
◎大清宣統帝即日起永遠廢除皇帝尊號,與中華民國國民在法律上享有同等一切之權利。
◎自本條件修正后,民國政府每年補助清室家用五十萬元。
◎清室應按照原優待條件第三條,即日移出宮禁。
——《修正清室優待條件》(摘錄)
溥儀離開了紫禁城后,國民政府成立清室善后委員會,1925年開始查點清宮遺物時,發現許多文物遺失!委員會依據“賞溥杰單”、溥杰手書的“收到單”的記載,編印出《故宮已佚書籍書畫目錄四種》,在序言中提及:
……皆屬琳瑯秘籍,縹緗精品,天祿書目所載,寶笈三編所收,擇其精華,大都移運宮外。國寶散失,至堪痛惜!
溥儀如何由紫禁城運出國寶
國寶轉運其實早已經開始了。將國寶運出紫禁城的動機,還是由莊士敦提點了溥儀,時局已太亂了,勸他要做好準備,先行移走一部分物品。而莊士敦的預言果然成真!
皇宮內各宮所存放的物品,都是由各宮太監負責保管的,如果溥儀想要把某宮的物品賞人,不但在某宮的賬簿上要記載清楚,還要拿到司房載明某種物品賞給某人,然后再開一張條子,才能把物品攜帶出宮。溥儀便以賞賜名義,將文物賜予入宮伴讀的弟弟溥杰、堂弟溥佳,由他們放學時帶出宮外。
為了避免引起民國步兵統領所指揮的內城守備隊產生疑竇,招致輿論,他們選擇與課本大小一致的冊頁、書畫用黃綾包袱包裹隨太監帶出。
據記載,里頭包含了書畫手卷一千二百八十五件、冊頁六十八件、宋元善本二百零九種,計五百零二函(現在臺北故宮博物院的繪畫類收藏,也才三千多件呀)。
1925年2月,溥儀逃往天津,定居于日租界。他的財源來自出宮前存入銀行的款項、莊園和房產的收入,直到1932年逃離天津前,國民政府于《修正清室優待條件》內承諾的“每年補助清室家用五十萬元”,分文都未曾支付。身為皇帝,溥儀必須照顧一大家子的人,由于財源支絀,他通過鄭孝胥、陳寶琛、寶熙等人,靠變賣文物維持日常開支。溥儀在天津的幾年中,究竟賣出多少法書名畫已無案可稽,可知的只有溥儀離開天津時還擁有的數量。
溥佳于《1924年溥儀出宮前后瑣記》曾描述:
這些書籍、字畫,共裝了七八十口大木箱,體積既大,數目又多。在出入火車站時,不但要上稅,最害怕的是還要受檢查。恰巧當時的全國稅收督辦孫寶琦是載掄(慶親王載振胞弟)的岳父。我找了載掄,說是醇親王府和我們家的東西要運往天津,請他轉托孫寶琦辦一張免驗、免稅的護照。
護照果然很順利地辦妥,之后就由溥佳把這批古物護送到了天津,全部存在十三號路166號樓內。
關于溥儀運出的國寶,比如“賞溥杰單”的一千三百多件中,有哪些目前知道下落呢?有兩件文物流傳的小故事:
文物大清點中發現的“賞溥杰單”,記載著《出師頌》的流向。1945年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溥儀再次“退位”,此時這件文物早已失去它的蹤影,何時賣出,流落何方,都不得而知。直到2003年,《出師頌》再次出現在中國嘉德征集拍品的過程中,隨即轟動整個文物界,北京故宮博物院還特別在拍賣前派了專家去鑒定。最終,北京故宮博物院行使優先購買權以2200萬元人民幣的成交價購得。
歷代記載的《出師頌》有兩個版本:宣和本有宋徽宗手書及年號“宣和印”;紹興本則是因為曾收藏于南宋紹興內府,有米友仁的鑒題“隋賢書”。現今一般認為是紹興本較優,因為上面蓋的章、手書題跋都比宣和本多。此帖流傳有序,入唐以后,經皇室太平公主、李約等人收藏,南宋紹興年間進入宮廷,明代再由大收藏家王世懋收入,乾隆皇帝更將其刻入《三希堂法帖》。直到1922年,溥儀以賞賜溥杰的名義,將此卷攜帶出宮。
另一件,目前已知最早版本的《清明上河圖》,是由北宋徽宗朝的翰林圖畫院畫家張擇端所作,歷經十年完成后,收藏于北宋宮廷。靖康之恥時流入金國,爾后歷經各大藏家及元明兩代皇室輾轉收藏,最終在嘉慶年間,第四度重入宮廷當中,嘉慶皇帝更將其編入《石渠寶笈三編》。這幅名畫1924年跟著溥儀一同出宮,之后又被帶到長春等地,目前則是由北京故宮博物院買回收藏。
長春“小故宮”:偽滿洲國皇宮內的小白樓
1931年,日軍在沈陽發動“九一八事變”,短短三個月就迅速占領了東北三省,當時的國際輿論普遍譴責日本關東軍,這使得日軍不敢貿然并吞東北全境,因此考慮建立傀儡政權,他們便把腦筋動到溥儀身上。1932年,在日本人的幫助下,溥儀從天津市日租界的住所潛逃往東北。由于要通過國民黨軍隊的駐扎地區,為避免引人注目,必須得輕車簡行,因此無法帶走溥儀之前從北京運往天津的所有珍寶文物。當時溥儀僅隨身攜帶少量的珠寶玉器,而剩下的那些法書名畫則是由醇親王載灃、溥杰等人留在天津看守著。等到溥儀安全抵達長春后,再由日軍將領吉岡安直安排船只,將這些文物運到新成立的偽滿洲國皇宮內的小白樓(你可以把小白樓想成“小故宮”,因為從紫禁城千里迢迢運出的許多珍貴文物,都暫時存放在此處,但后來這批文物失散的情況很慘重)。
《五王醉歸圖》便是其一,這件作品出自元代水利官任仁發之手,描繪的是唐玄宗登基前與他的四個兄弟(宋王李成器、申王李成禮、岐王李范、薛王李業)出游飲酒,醉酒后騎馬而歸的情景。乾隆年間此畫被收入皇宮中,編入《石渠寶笈》,乾隆、嘉慶、宣統皇帝都在上面蓋有收藏印。1945年偽滿洲國覆滅,原本存放在小白樓的文物流入民間,其中就包含這卷《五王醉歸圖》。此卷在民間收藏家手中幾經輾轉,2016年北京保利秋季拍賣時,以3億港幣的價格成交!
日本戰敗,小白樓文物流向
1945年8月10日日本乞降,溥儀13日從長春逃到通化大栗子溝,危急慌亂中,僅能攜帶挑選過的晉、唐、宋、元的法書名畫出逃。為了多帶一點,他甚至不惜把原有的楠木盒及所有的花綾包袱皮都扔掉后再塞進木箱,雖然這對國寶會造成損傷,但此時的溥儀已不管不顧。除了書畫外,溥儀也精選了一些珠寶翠玉隨身帶走,因為這些高價的珠寶玉石,更易于變賣換得好價錢。珠寶不像書畫裝運體積又大又重,是逃亡時最利于隨身攜帶的高價物品(這也是為什么,現存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的紫禁城文物中,珠寶藏品極少)。
溥儀在大栗子溝只短暫停留了三天,就匆忙趕往沈陽,打算從沈陽逃往日本。此時,從長春小白樓帶出來的珍寶,又再經過一次篩選。溥儀這次僅精選出少量的寶石書畫隨身帶走,把大部分的珍寶文物都留在了大栗子溝。這些遺留在大栗子溝的書畫珍寶,最終有的被偷盜、哄搶、瓜分,有的在混亂中被撕毀或燒毀。大量國寶流散民間,文物浩劫莫甚于此。
1945年8月17日,溥儀在日本人的安排下由大栗子溝搭乘小型軍機前往沈陽,企圖在沈陽轉機逃往日本,但就在行經沈陽時被逮捕,溥儀及其隨從人員由蘇聯軍押往西伯利亞赤塔樓看管,之后又移往撫順的戰犯監獄。隨身攜逃的書畫及珠寶玉翠,最后則由人民部隊上繳,交由人民銀行代為保管。在蘇聯期間,溥儀將藏于行李箱夾縫中的珠寶交獻出來,以支援經濟建設為由,向蘇聯政府表明希望留居蘇聯的心意,這些珠寶目前多由俄羅斯冬宮美術館收藏。
據《國寶沉浮錄》記載,20世紀60年代初期,某位住在通化大栗子溝的老先生去北京琉璃廠探聽古畫行情,因此說出了當年大栗子溝之事:溥儀1945年逃難至該地,一行人數眾多,日用浩繁,只好變賣隨身的珠寶名畫。但當時一沒有懂珍寶的人,二來也沒有大財主愿意承認這些文物的價值,出重金收購,溥儀無奈只能以最低廉的價格換取一群人的生活消費,這也是后來大栗子溝這個小村子出現了大量的故宮文物的原因。這位老先生更表明了他手上藏有趙孟頫最好的畫之一——《水村圖》,之后北京故宮博物院設法以八千元購得。
國寶厄運不止于此,在溥儀逃離小白樓后,一位國軍派駐的看守士兵因好奇進入小白樓,起初因為不懂書畫所以興致索然,只是順手拿幾卷回到警衛室,但終究開始引起其他人注意,消息傳開后,警衛室的看守兵都在換班前進入小白樓里大肆搜刮:開始只是拿幾卷,后來演變成財寶爭奪,甚至為了爭奪一件寶物,而將其一分為二、三、四,更有人因為沒搶到喜歡的而撕毀或焚燒文物。
北京的古玩市場當屬琉璃廠最具代表性,幾百年的文化沉淀,造就了琉璃廠古玩行業的良好傳統,凡是大的古玩商,往往具有深厚的人文學識涵養,絕對不只是一介商人。1911年至1927年是北京古玩市場的黃金時代,這時期大批文物從紫禁城陸續流出;1927年以后,內外戰爭不斷,北京古玩市場便開始走向蕭條;直到1945年,溥儀離開居住的長春“帝宮”,小白樓的文物流出至長春的古董店,引發了琉璃廠的搜購熱,為北京古玩行帶來短暫的繁榮。
因偽滿洲國的建立,溥儀與昔日的皇族親貴、遺老遺少等陸續來到長春,他們帶來了大量的珍寶,因此長春古玩店鋪便逐漸增多;與此同時,因為日本政府推行日本人移居偽滿洲國的政策,有更多的日本人也來到了長春。當時在長春的日本人約有十萬人,他們熱衷于中華文物,是古玩店最主要的顧客。其次是偽滿洲國官吏。普通老百姓的玩家很少。
話說回小白樓的文物流向。在搶奪、撕毀文物的事件發生之后,小白樓里剩余的一批宋元善本圖籍,就由國民黨張嘉璈派助手凌志斌負責清點整理,隨即點交由當時沈陽博物院院長金毓黻先生典藏,又有一部分運往北京故宮博物院,但在小白樓內被損毀的部分文物,已經無法修復了。據記載,被搶奪破損的米芾《苕溪詩帖》,李東陽篆書的引首“米南宮詩翰”五字被撕去,內文殘缺破損,“好懶難辭友,知窮豈念通。貧非理生拙,病覺養心功。小圃能留客,青冥不厭鴻。秋帆尋賀老,載酒過江東”中,“豈念”“養心功”“冥不厭”“載酒”,總計有十字殘缺。
1949年之前的古玩界,一般都把由溥儀帶出宮且最終流失于東北民間的清宮文物稱為“東北貨”。1945年偽滿洲國政權垮臺,軍隊搶劫大批珍寶文物后,到市場廉價出售。近水樓臺先得月的是在長春開設古玩店的商家,由于他們知道這批文物的來歷,收到后就帶到北京的琉璃廠轉售。長春市場自此便開始陸續出現從小白樓散出的歷代珍寶書畫等物品,這也成為各地古玩商及收藏家爭相競購的標的。
當時許多東北客商來到京津地區,持手卷待價而沽,古玩業界眼見價格從幾十兩黃金迅速飆升到幾百兩,但同業仍不斷競購哄抬,于是幾家古玩店家便聯合起來買下一件珍品,這在當時是很平常的事情。這是為了避免抬價競爭大傷元氣,古玩店家會臨時組織起來出資合作,約定將價位壓到一定數額以內,不論最終是由哪家收購到物品,所得的利潤都是均分。幸運的是,小白樓所流出的珍貴文物,歷經幾番輾轉,最后大多數仍出售給了北京故宮博物院、沈陽故宮博物院。而上海博物館的藏物則比較特殊,當時文物一路輾轉要運到臺灣之前,先到了上海,但船實在裝不下了,只好把部分文物先存放在碼頭邊的倉庫里,但很遺憾的是,再也沒有機會回來再運一趟了。
因為這些輾轉,讓清宮文物四散各處。到了這會兒,我們可以總結并合理推論:文物離開紫禁城時,溥儀就先精選了一批;到了天津之后,又被賣掉一批;剩下的東西,又從天津運到長春,放到了小白樓里;在偽滿洲國垮臺后,溥儀離開長春,又挑選一批帶到大栗子溝;剩下的則留在小白樓,再被監守自盜的警衛們搶奪變賣——所以,現今無論是北京故宮博物院、沈陽故宮博物院、臺北故宮博物院,還是上海博物館等各大博物館中所看到的故宮文物,都還是紫禁城文物中的精華嗎?說實話,可能泰半都是剩下的文物,因為好東西,都被拿走了。
溥儀帶出宮的文物,以手卷和冊頁為最多,不好帶的大型書畫類最少。溥儀的“賞溥杰單”里一千三百多件文物多半不見了,只剩下名稱還在而已,所以我們如今踏進臺北故宮博物院欣賞各式文物的同時,萬萬別忘了這段“溥儀精選”的坎坷輾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