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所言之事,似乎是我顧家家事?”
顧瑾瑤淡淡一言,語氣還保持著應有的涵養(yǎng),臉上不見慌亂,也沒怒色,如此淡然的態(tài)度,不由讓那老道士一愣。
她該不會真的找到了辦法了?
但是仔細一想,他就覺得此事不可能,否則顧瑾瑤又何必口稱家事,以此作為借口推脫?她的言下之意不過是在暗示說:這是我顧家家事,老道士你一個外人,似乎沒有什么權利知曉吧?
玄靜道長冷然一笑,果然只聽顧瑾瑤繼續(xù)說道:“我兄長今日請道長前來,為的只是法事,如今法事已畢,老道長也該離開了。”
一旁的管家聞言,立即抖了抖下擺,招呼了幾個下人就走到玄靜道長身前,往外請了個手勢:“道長請回。”
“誒,莫急?!?
玄靜道長倒提著法劍,撐著手掌外推了個停的動作,輕撫下須道:“顧小姐此言差矣。承認顧族長是顧家家主,可他同樣也是我乾國的一郡之首,何來家事?家事即是國事!”
“況且我等出家人腳踩十方鞋,手提水火藍,游歷四方,行善積德。顧小姐豈不聞道德有言:欲求天仙者,當立一千三百善,貧道之修行非是只修法力,同樣修心修性,積德累功。慈心於物,矜孤恤寡,正己化人。昆蟲草木,我等猶不忍傷。當宜憫人之兇,樂人之善,濟人之急,救人之危。”
玄靜道長微微一笑,打了個稽首:“此即道德,猶名得道......此為我等出家人之修行。遑論眼前猶有陷入苦難者,貧道有力能救,顧小姐為何不讓?又或者說是顧小姐不想......”
一語未了,院中當即傳來笑聲打斷:“上士無爭,下士好爭;上德不德,下德執(zhí)德;執(zhí)著之者,不名道德?!?
院內(nèi)一眾突然一怔,目光下意識地都落在李乘風身上。
只見李乘風緩步走到中央,與玄靜道長靜靜對視,舉動看似得體合理,嘴角卻露出一抹鋒芒,再加上先前有些肆意的笑聲,于是再怎么平靜的眼眸,此刻也帶上了幾分嘲弄。
顧瑾瑤看得眼睛閃亮亮的。
“道長如何執(zhí)著道德,又何來得道?”李乘風聲音淡淡道,臉上依舊掛著人畜無害的陽光笑容。
一言畢。
剛剛還在苦惱著如何去辯駁玄靜道長的一眾人等盡是一愣,看著李乘風緩緩睜大了眼睛......
剛剛這一番言論實在是辯駁的太好了!
玄靜道長先是以“家事國事”為切入點,而后一轉修心修德,然后再用道德大義把顧瑾瑤架起來,說:你們顧家人沒辦法救你爹,我有能力,可你不讓我救你爹,到底懷的什么居心?
不扯更深的什么陰謀論,這最輕的也得落下個不孝的名頭......世家重名聲,好面子,尤其是讓一向以“德行道德”約束自己的顧家忽然落下一個子弟不孝的名聲出來,這笑話可就鬧得太大了。
不說具體得失如何,光是讓人看了這么一出笑話,便已經(jīng)是足夠恥辱。
然而李乘風那一番辯詞,妙就妙在前兩句辯倒了玄靜道長的道德之言,說:真正有道德的人,不會在大眾面前刻意言行君子,擺弄他的高尚,道德二字該是約束自己的,而不是來限制別人的,這種事情是德行不夠的人才做的。
也只有本身德行很差的人才會刻意指摘指責別人不高尚,指責別人不清凈,以此提高自己。真正有道德的人,從來不會把道德之言常掛嘴邊。
如此便是所謂的「上德不德,下德執(zhí)德」。
并且最后一句還非常直白,簡直就是當著這一眾人的面在“啪啪”抽玄靜道長的臉。
前面玄靜道長說修道德、修德行就是修行,就是修法力,李乘風就以上述「上德下德」的言論,也把他前面說的修行之言全駁倒了。
就差沒直接指著老神棍的鼻子罵說“你只會拿著德行惡心別人的狗東西,修的都是什么狗屁德行!還道德有言?哪來的逼臉高談論闊,與去人談論法力?”
雖然李乘風他剛剛的那些舉動,落在其他人的眼中,也與直接抽玄靜道長耳根子差不多,如此隱晦地罵,甚至還會讓人覺得更爽!
周策就聽得非常的爽,差點都叫出聲了,捅了捅顧瑾琮憋笑道:“這小子我挺喜歡的?!?
顧瑾琮難得的沒有與周二唱反調(diào),撫掌而笑道:“我也挺滿意的?!?
說罷,又忍不住朗聲輕笑了幾聲。
周策詫異看他,顧瑾琮其實很少像這樣直接笑出聲來,他一般是都是淡淡微笑......能像如此笑出聲的情況只有一種,那便是他現(xiàn)在真的很高興。
周二公子不解撓撓頭,你至于這么高興么?
顧夫人打量著李乘風半晌,細細品味著他剛才那番言論......雖是反駁辯論之言,卻也非是歪理,用詞簡練,但字字珠璣,篇篇錦繡,若是詳細將那二十四字展開,寫成一篇文章,必然會是震古爍今的傳世之名篇!
沒想到這個小少年不僅長相俊美,體態(tài)風流,禮儀得體,同時腹有詩書,出口便是文章,心思當真敏捷。
顧夫人真的是怎么看怎么滿意,掛著嘴角的笑意也愈發(fā)有了濃郁之意。
相反的,玄靜道長內(nèi)心就很不平靜。
李乘風口中之言,他方才聽了第一句,就覺得事情要有些不妙。
那「上德下德」的言論,可謂是直接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你若去與他辯,那你就是下德,直接被打上了品行不正的標簽;你若不去與他辯......可李乘風偏偏就是拿這句話來罵他的,悶聲把氣往肚子里面去咽,放在旁人眼中也會被當成你的道德修養(yǎng)不夠,故此無言。
辯與不辯,玄靜道長不論是選擇哪一個都不成,這種惡心的感覺就像是突然吃了一口屎,吐出來,馬上就被人發(fā)現(xiàn)說你吃了屎,咽下去自己滿肚子的惡心。
甭提有多惡心難受了。
玄靜道長捋著白須的動作都是一僵,差不點把自己胡須都揪下來。
玄靜道長內(nèi)心的惡心糾結在他弟子的眼中只當是自家?guī)煾敌扌懈呱睿写蠛B(yǎng),故此不屑與李乘風辯經(jīng)......但有大涵養(yǎng)的是師傅,他們可沒有。
他們這些個做弟子的,怎么可能允許旁人肆意嘲諷師尊?若是今天這一波表現(xiàn)好了......說不定離開顧家之后還能得到師傅的嘉獎,或許還能得到實際的好處......
心思一念至此。
頓時有一個小道士踏前一步,厲聲怒斥道:“你算是個什么東西,也敢如此與我?guī)熥?、虛皇宮宮主嫡傳太古廣寧妙高玄靜真君說話???”
怒聲高唳似驚雷,李乘風卻只當做是耳旁清風,甚至都不去看那小道士一眼,還只是微笑。
那個小道士見到自己被眼前這個比自己還年輕了許多的小屁孩無視,本來只是裝出來的紅溫,現(xiàn)在是真的紅溫了,再度出聲怒斥,自己把自己罵急了。
李乘風還是不去應他,只是笑意盈盈地看著玄靜道長。
一個該是靜心修行的道士氣急敗壞,另一個書生公子云淡風輕......
如此鮮明的對比,在場的眾人心中同時浮現(xiàn)出李乘風剛剛才說過的那句話:
——上士不爭,下士好爭。
其中所之言者,便是如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