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夫人的這一句很輕,但現在院內的氛圍極靜,輕輕的一句話猶如銀瓶乍破,玉珠落盤,把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乘風身上。
移送目光,僅僅只是一眼,在場的不論是管家丫鬟,還是公子道士盡是微微一愣,皆忍不住贊嘆一句好個俊俏的小公子!
李乘風剛剛是與顧瑾瑤偷偷進的院子,藏在了避光的陰暗處,此時走出陰影,見了光明,好似云破月來,頓生光彩,忍不住讓人眼前一亮,生的當真倜儻。
雖人常言:人不可貌相。
可亦不能否認,如若生來一副如沐春風的面孔,天生便能讓人生出幾分好感。
顧瑾瑤乖巧的站在一邊揣手手,腦袋不動,眼珠子滴溜溜的很不安分,時不時往旁邊去瞧,在看到娘親不自覺地點了頭了,心下才長松一口氣。
旋即一手搭在娘親手上,另一邊手臂則勾著臂彎,樣子親昵,與娘親介紹道:“娘親,這位便是乘......李公子,我之前不是回了一封家書么,信上提到朋友就是他了。女兒這一次西南之行也是虧得有李公子相助,才能平安回來。”
顧夫人還是似笑非笑看著顧瑾瑤,一雙丹鳳眼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淡笑了一句:“沒了?”
顧瑾瑤心里漏了一拍,也用眼角余光斜睨了李乘風一眼,覺得應該沒那么容易露餡......就算目前真的知道了,目前的情況不也好提那些兒事的,于是顧瑾瑤縮了縮脖子,弱氣道:“沒了。”
弱氣模樣的顧瑾瑤......李乘風這還是第一次在“正常”情況下見識到,與行走江湖時候的她完全不一樣,與她娘親說話的時候語氣親昵中隱隱還帶著幾分撒嬌,李乘風從來沒見過這樣子的瑾瑤,覺得非常有趣。
忽然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略帶打量意味的審視。
李乘風下意識迎頭一看,入眼便是顧夫人那一對丹鳳三角眼,略帶成熟人婦的風流嫵媚,又似秋霜冬梅,冰清玉潤。
僅憑一雙丹鳳眼,便可見那雙眼睛的主人有怎般的絕色。
一雙嫵媚天成的丹鳳眼上,兩彎柳葉吊梢眉,腮凝新荔,鼻膩鵝脂,身量苗條,體格長挑,削肩細腰,端的是顧盼神飛,文彩精華,應慚西子,實愧王嬙,果然是瑤池不二,紫府無雙!
顧夫人的容貌其實在顧瑾瑤的身上便可見一斑,能生出瑾瑤這樣的人兒的婦人便不可能長的差了。
只不過顧夫人看似已有三十五六歲的樣子,相較瑾瑤更加成熟風韻,沒有顧瑾瑤身上的毛躁莽撞,一身的雍容儀態,舉手投足間盡是大家風范,完完全全符合李乘風印象中的世家大夫人的形象。
心念電轉,李乘風與顧夫人視線僅對上了一瞬間便移開了,隨后整理衣擺,按照瑾瑤提前與他說過的理解,作揖行了一個禮,“晚生李乘風,見過大夫人。”
聲音不卑不亢,禮儀很是得體。
李乘風頭上雖然戴著冠,不過明眼人都看出來他其實還沒到「及冠」的年齡,清秀的面容更顯得稚嫩幾分,但舉止言談皆得體,一點不俗,心中又生了幾分好感。
尤其是見到李乘風的身上還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消瘦,一雙眼眸奕奕神采,舉動之間自然一段風流態度,當真是個君子。
顧夫人的眸光中收了審視,點頭與李乘風打了聲招呼,又叫過來管家道:“李小友既是瑾瑤的朋友,自然不得怠慢......墨竹,你去替我安排,叫下面人幫李小友打理一間客院。”
“不用啦娘親。”顧瑾瑤伸手拉住了墨竹,“我之前已經吩咐讓人去準備了。”
“既然瑾瑤你有了安排,那便算了。”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淡淡笑道:“不過有了居所,身邊總不能沒個人跟著伺候......正好侍書也在,這段時間里就由你來負責服侍李小友的起居。”
侍書提著小裙子在李乘風后面小跑,聽見大夫人的吩咐先是一怔,下意識應了一聲“是”之后,才迷迷糊糊地瞪大眼睛。
完啦完啦!
侍書以后等不到小姐出嫁,就要被抓過去通房啦。
世家里面的下人丫鬟,沒有點名還好,若是特別叮囑服侍客人起居的話,其實還隱隱包含了侍寢這一層意思......如果客人想要,是可以自由對她那啥的。
以前侍書還只是小姐的貼身丫鬟,現在真要變成通房丫鬟啦。
顧瑾瑤沒想到娘親會讓侍書去負責李乘風的起居。
雖然她的本意也是想讓侍書去服侍自己郎君在顧府時候的起居,但自己提出來和娘親提出來是完全不同的含義的......
“娘親。”顧瑾瑤忍不住提醒道:“侍書是我的貼身侍女來著......”
“怎么?舍不得侍書?”顧夫人微微一笑,道:“我看侍書這個丫頭還挺開心的?”
顧瑾瑤定睛一看,發現侍書果然在原地傻笑著,不知道在樂些什么。
這一幕的既視感有些強烈,顧瑾瑤隱隱覺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見過。
呃......顧瑾瑤眼睛突然一直,有點像朱幼儀與晴兒?
“你真當舍不得侍書的話,那便在司棋入畫抱琴里面選一個出來。”顧夫人莞爾一笑。
怎么都是我的貼身丫鬟......顧瑾瑤才在心里腹誹,顧夫人像是可以聽見一般,剮了她一眼道:“難不成你想向娘親討要墨竹不成?”
“沒有沒有。”顧瑾瑤連連擺手。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李小友既是你邀請來的客人,還能怠慢人家不成?連伺候的丫鬟都不給安排一個么?”
顧夫人道:“又或者,你原本想給李小友安排哪個丫鬟?”
顧瑾瑤抿著嘴足足過了半晌,才灰敗地垂著頭,指著侍書嘆息一聲:“......也是侍書。”
安排侍女服侍起居什么的,這是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顧瑾瑤自然不會不做安排,更別提李乘風還是她的郎君......
其實原先也不一定非要是侍書,琴棋書畫四人其實都差不多,顧瑾瑤原本的想法也是從她的四個貼身丫鬟里面挑選一個出來替她服侍郎君,順帶監督一下朱幼儀不讓她偷吃。
只不過后來在來前院的路上先遇見了侍書,于是顧瑾瑤心里的人選也成了侍書,如此罷了。
聽見這個答案顧夫人并沒有感的絲毫的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嘴角笑意漸濃,開口卻沒個好氣,“既然你也想著讓侍書服侍李小友的起居,那還跟娘親爭些什么?”
“這、這不一樣……”顧瑾瑤跺跺腳。
“有什么不一樣的?”顧夫人道:“是覺得娘把李小友當初普通客人了?還是覺得娘親看不透你的小心思?”
“你都是為娘教養出來的,有什么心事還能瞞過我?”
顧瑾瑤巴眨巴眨眼睛,看著娘親眼里的笑意忽然絞著手不說話了。
我剛剛是不是突然自爆了……?
當著娘親的面上很直白的說要將自己的貼身侍女安排給乘風……
要知道貼身侍女不同于一般的侍女,在家里面也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尤其是大夫人、小姐與公子大夫人的貼身丫鬟,即便是負責管理府里下人的管家也無權命令她們做事的。
說不定反而還要給她們好臉色。
一般來講,就算是府里來個客人需要下人伺候,挑選的也只會是一般的丫鬟……除非是主子們特別授意,否則那幾個貼身的丫鬟是萬萬不可能選去伺候客人的。
顧瑾瑤剛剛與顧夫人的那句話,幾乎無異于是直接承認她與李乘風之間的關系。
畢竟千金未出閣時,貼身丫鬟只是貼身的丫鬟,出了閣之后,便是要改名成通房丫鬟了。
所以,能讓顧瑾瑤安排自己貼身丫鬟去伺候的客人,能是一般的客人?
而且聽娘親的意思……她好像一開始就知道我與乘風之間的關系不一般誒?
但是好像也沒不悅與反對的意思?
一瞬之間。
顧瑾瑤心里又是喜悅又是羞赧的,害羞垂首,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里瞟了。
半羞半喜之間,院子里面突然傳來不和諧之音。
玄靜道長被顧家人無視了許久,自詡從小修持,現在卻也懷了些嗔意,但他不像之前那名弟子表現的那么明顯,而是將話鋒一轉道:
“先前貧道聽聞顧小姐應卦只身赴西南之境,只為求得醫救父兄之方。”
玄靜道長捧著金丹,淡淡道:“貧道法力淺薄,顧小姐又不信貧道手中金丹,想必已是尋得了救命的方子,不如施展手段,好教貧道領教領教什么叫天外有天?如何?”
此言一出。
在場的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就連顧夫人的表情也僵硬了許多。
顧景行與顧瑾瑜顧瑾煜的怪傷怪病,無疑是顧家人心里面的一根刺。
顧瑾瑤當初因為一道卦象只身赴西南如今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清源郡城常有稱贊之聲——千里奔波赴西南,不論最后有沒有確實找到救命的方子,單論這一份孝心與兄妹情義便已足夠成為一段佳話。
當然……大家伙兒其實也都明白的。
顧家當時也是實在沒法子了,才讓顧瑾瑤去西南的荒涼之地碰碰運氣。
都叫做「碰碰運氣」了,自然也不會抱太大希望,頂多只能說是懷有僥幸……這個問題適合在私底下詢問,如若真有法子,自然皆大歡喜。如若沒有,頂多不過失望些罷了,也沒什么具體損失。
畢竟本就只是想碰碰運氣。
可若是擺在明面上來講,就有了許多可以解讀的空間。
顧瑾瑤一連走了兩個多月有余,如果連一點有用的東西也沒有找到……到底是你不想找,還是真的找不到,又或者是有人在背地里面偷偷阻撓?
扯上一些陰謀論。
甚至可以解讀出是顧瑾琮試探登上家主之位故意使絆子都行,不論當事人或者顧家之后如何應對,只要有人這么想了,這么說了……那等顧瑾琮坐上家主之位后,無論是顧家還是顧瑾琮,也都有了洗不清的污點。
以后人每逢提到顧家怕不都是會提一嘴“殺父弒兄”,連帶著顧瑾瑤的名聲可能都會受到影響。
所以,哪怕顧夫人心里再怎么想要知道顧瑾瑤這一趟西南之行的具體結果,也沒有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上直接詢問。
現如今這個問題卻被玄靜道長赤裸裸的擺在明面上,看他臉上表情,明顯是知道問出這個問題之后會造成什么影響,這個老神棍分明就是在報復。
周策的臉色很難看,陰沉的可以滴水。
他請玄靜道長來顧家做法事的的確確是真心的,他們周家與顧家關系很親密,他表姑是顧家家主的正妻,且是唯一的妻子不談。
他的親妹妹也還是二公子顧瑾煜的正妻,他從小也同顧瑾琮關系極好,顧瑾瑤也可以說是他看著長大的,也像親妹妹一般……他這一次之所以會來顧家,是有些想要給他站臺的意思。
顧瑾琮不會武功,瑾瑤又不在,這種情況下若是那些旁系弟子坐不住想要發難、給壓力,顧瑾琮其實還真的不好抗……考慮到種種因素,他才選擇在顧家待上一段時間。
沒想到卻在這里把自己姑姑與瑾瑤妹妹,以及好兄弟給坑了一把……周策心里怎么可能不氣惱?
周策余光掃了一眼顧瑾琮,發現他眼底還帶著淡淡的笑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有心思笑得出來啊?”
顧瑾琮開著折扇輕搖,哂然一笑道:“跳梁小丑,何必理他?”
周策氣地瞪他一眼,擼起袖子就要沖出去與這個老神棍理論,他雖是世家公子,但一向放浪不講禮節,小時候也是因為這樣才經常惹的姑姑揍……眼瞧著周策就要沖出去,顧瑾琮連忙把他拉住,還朝著一邊努了努嘴,道:“你現在就別瞎胡鬧,打擾到我妹……李小友了。”
周策一愣,目光順著方向看去。
李乘風看著玄靜道長的眼神很少平靜,然只要是細看,便能發現那平靜眼神下已是凝結了一片森然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