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天高云淡，莫秋光年。
透過餐廳的櫥窗，一輛銀色的沃爾沃緩緩停了下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歆宸的父親，穿著休閑上衣，戴著個比眼睛大上好幾圈的墨鏡，晴朗的臉龐上顯露出幾分帥氣，穩重的步伐里夾雜著幾分年輕。他先走進餐廳，在占領了預定好的座位后，緩緩摘下墨鏡，戴上眼鏡看向窗外。
歆宸牽著媽媽的手，時不時回過頭，看一看走在最后的外婆。回頭的一剎長發隨風揚起，拂動著，被陽光點彩成淡金。
今天，是歆宸的生日，剛好在秋游后的周末。
說到秋游，去的是農場，帶隊的是善良美麗的語文老師，還和好閨蜜一起拍了好多照片。雖然……也沒有什么好玩的。
服務員遞上菜單，父親接過，然后遞給歆宸。
在歆宸的記憶中，父親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一次和父親去商場試鞋子，試了雙粉的，還試了雙白的，結果都挺喜歡的。歆宸一向討厭做選擇，于是直接就把買哪雙這個重大的任務交給父親了。父親看了一下，又看了一下，然后再看了一下，最后大手一揮：“那就都買，小孩子才做選擇。”
“真的？”
“對啊！都好看，我的寶貝女兒穿哪雙都是世界上最好看的。”
“謝謝父親大人！”歆宸狠狠地抱住父親。
平時去商場都是和母親一起，因此這一次的經歷顯得格外難忘。那兩雙鞋子至今依舊留存，安然地陳列在衣櫥里。
本來這件事到這里也就結束了，可偏偏未完待續。
母親是綜藝迷，歆宸也是。父親雖然對電視不是那么感冒，但愛吃零食，尤其是那一包包嗑的時候會發出“咔咔”聲的五香味瓜子。于是每天晚飯后，三人都會整整齊齊地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后，母親負責看，父親負責吃，歆宸負責看和吃。
這天像往常一樣，父親早早地泡好了茶。但在母親對電視上明星歌手的顏值發出贊嘆時，歆宸在一旁轉過頭，表示不同意。
“嗯嗯，不過她沒我好看呀，我才是最好看的嘛。”
“哈哈，寶寶你說的對，不過這話是誰教你的啊？”電視上歌手的演唱突然就不那么引人入勝了。母親看向歆宸，臉上的表情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咔咔。”
“爸爸說的，他說我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歆宸被節目吸引著，回答得有些漫不經心。
“啊？哈哈天吶他什么時候跟你說的啊？”母親一邊笑著問歆宸，一邊悄悄地把目光移向父親。
“咔咔咔咔。”
“嗯下午試鞋子的時候。他說我穿哪雙都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他還給我買了兩雙鞋子呢，都是我最喜歡的！”
“噯老公，這話……是你說的嗎？”母親笑容不減，語氣里甚至還多了幾分玩味。
“咔咔咔咔咔咔。”
“噯人家問你話呢，你到底說沒說嘛。”盡管有些急不可耐，可母親如同河邊的釣客，依舊表現出十足的耐心。
“唔……說話么……這話……嗯我好像可能……也許說過吧。”父親的嘴里滿是瓜子，還有少許的瓜子殼摻雜其中。顯然這讓他說話結結巴巴的。
“對嘛，我們家星星當然是最美麗的啦。可是……”母親的話戛然而止。她輕輕靠在了父親的肩上，凝視著父親，臉緩緩地貼近。終于，在近到可以看清瞳孔中自己的映像時，母親停了下來。
“我呢？”
父親眼睛盯著電視，伸手抓了把瓜子，幾粒掉在了桌子上，還有幾粒掉在了地上。
“噯，給我也來點。”母親握住父親抓著瓜子的手，頗為悠然自得。
電視上正放著廣告。歆宸拿起一顆瓜子，把目光移向父親。
“咔咔。”
“好啦好啦，老公老公告訴我，誰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母親如同即將行刑的劊子手，不緊不慢地說著，聲音很是溫柔。
父親滿眼求助地望向歆宸，結果剛好對視上了歆宸的眼睛——那雙與母親一模一樣的眼睛。
過了一會兒，大概也就兩三秒鐘的樣子，父親開口了：“親愛的，你是想讓我在你和星星中選一個最美的嗎？那么我先問你，你覺得誰是這個世界上最帥的呢？然后誰又是第二帥，第三帥，第四帥？”
“嗯這……”
“所以嘛，親愛的你看，美并不存在于這世間，美只存在于我們每個人的心中。”父親直視著母親的雙眼，順手拿起茶杯。“但要我說呀，親愛的，你是最漂亮的；星星呢，是最可愛的。”
“這話倒不錯，油嘴滑舌的。可我總感覺哪里怪怪的。對了，當時你說的是可愛嗎？到底是可愛……還是好看呀？”
“嗯應該是我記錯了吧。畢竟當時太高興了，我還說了句謝謝父親大人呢。哎媽，你不看了嗎？廣告都結束好久了。”歆宸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著，一邊看著電視笑，笑的又傻又甜。
餐廳里，服務員站在一旁等待著。
嗯讓我想想哈，吃什么好呢？蛋糕是肯定要的，已經定好了。那么，吃這個？這個……這個看起來不錯誒。這個的話……完了完了，選擇恐懼癥又犯了。歆宸在菜單上彷徨著，余光悄悄地瞟向服務員。嗯，是個男的，身高剛剛好，白白的，臉顯小，應該是帶著黑色口罩的緣故。發型是微分碎蓋，挺精致的。眼睛……哇，就像韓劇男主，好帥。嗯身材嘛，中等身材……
“還挺正的。”
不是，我怎么還說出來了，天吶！
“嗯？你說要吃什么？”母親把頭湊了過來。
完了完了，竟然還被聽到了。天吶我該怎么辦？救命啊救命！
“嗯……”歆宸趕緊移回目光，飛快掃過菜單。“這個蒸小籠包子怎么樣？小份的。”她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母親，滿臉的天真無邪。
“還有嗎？”
“嗯讓我再想想。”
呼，好險好險。
當暮色遮住萬物的時候，在蠟燭燃起的片刻，一家人唱起了生日歌。外婆鼓掌，父親跑調，母親高舉手機，如同以往。歌聲停下了，時間也停了下來。萬籟俱寂中，歆宸閉上雙眼，十指緊扣……
“嗯其實……”回家的路上，母親欲言又止。
歆宸停在橋上。橋下，澄澈的河水緩緩流淌，倒映著另一個世界的風景。那個世界很美，美的讓人難以看清。還記得小時候，在離家不遠的地方，就有一條像這樣的河。一次周末母親還帶著自己去玩了，只是后來再也沒有去過了。
“嗯媽，你看。”歆宸拉了下母親的手。
“是魚嗎？哦，好像游走了。”母親看了一眼橋下，然后繼續往前走。
歆宸惘然了。或許是天涼感冒的緣故吧，或許是作業寫不完的緣故吧，或許是缺覺已成習慣的緣故吧，歆宸一直渴望一場逃亡，一場心靈逃亡。今天是最快樂的一天，可自己開心了一整天，現在卻莫名有些惆悵。游走的好像是魚。是魚嗎？有魚……嗎？
是啊，自己離童年更遠了，母親也忘記了很多事。
微醺的晚風，如夢的落木，似水的星空。一曲生日快樂，十六年了，老掉牙了，可還是那么喜歡。
“嗯對了，媽，你剛才要和我說什么來著？”
“嗯……是這樣，其實那個服務員是我安排的。嗯也算是……嗯……你知道的，驚喜的一部分。”
等等，哪個？啊天吶！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