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課間跑操一直是第三監獄的傳統。退場回班的路上,穆雀煢跑到了歆宸身后。
“嘿,歆宸。你這周去哪兒了?”
歆宸回過頭,看見穆雀煢走在后面。“在南京做手術。”
“做什么手術啊?”
“脊柱側彎。”
“那你現在好些了嗎?”穆雀煢走到歆宸旁邊。
“好多了。醫生說再靜養幾個月就好了。”歆宸低著頭,漫不經心地玩著手指甲。
“哦,那挺好的。”
“嗯。”
“對了,每天中午你都去哪兒了?”
“回家休息。”
“那你家應該離學校挺近的吧。”
“對的,中午的時候走路回去。”
“呃……那還挺好的。”
“嗯。”
“嗯。”
“嗯。”
“祝你康復順利。”
“啊謝謝。”
歆宸抬起頭,漫不經心地玩著手指甲。
晚自習的時候,高婉媛請假回家睡覺。歆宸便趁著月黑風高,悄悄地坐到了夏春秋的旁邊,順便帶上了自己的筆袋和作業。
“嗯,夏。接著上次說到的地方往下講。”
“我上次說到哪兒來著?”
“嗯你說初中的時候有個男的喜歡你,然后呢?”歆宸小心翼翼地掩飾著自己話語里的急切。
“啊,對了。說到這件事,這事兒真讓我挺無語的。你還記得我給你看的畢業照嗎?上面那個站在最后一排最靠左邊的男生。”
歆宸仔細地回想著。體育課的時候自己和夏春秋還有高婉媛留在了教室,在黑板中間的多媒體上看女團。當然,還有帥哥。當時教室里沒多少人。看了一會兒后夏春秋拿出了自己的畢業照,然后自己和高婉媛同時把頭湊了過去。對了,之后我也把自己的畢業照給她們看了。
“嗯最后一排最左邊,是……”
“對的,就是那個頭發有點兒像西瓜,也有點兒像蘑菇的男生。他姓倪,好像叫倪什么來著的,不太記得了。他應該是體育生,反正整個人就跟從泥里挖出來似的。初二的時候他轉到我們班,坐在我的前面。然后我跟你說,沒過幾天他就開始追我了,天天說他怎么怎么喜歡我……”
“噓,老師。”歆宸用手肘輕碰了一下夏春秋,然后飛快地底下頭假裝在寫作業。
“嗯然后呢?”
“我當然拒絕了。我又不喜歡他。而且才認識一周不到,就來追我。這樣的人就算不是渣男,也多少有點兒問題。然而讓我覺得可笑的是,他竟然以為我喜歡他,在吊著他,跟他玩欲擒故縱。明明我都已經明確拒絕他好幾次了,可他還是一直纏著我,一有機會就跟我表白,被拒絕了就跟沒事兒人一樣。有一次,他還跟我說,女人,跟我玩欲擒故縱?”夏春秋故意把聲音壓低,再加上恰到好處的停頓,模仿得惟妙惟肖。“那聲音我真的……無語死了。他不照鏡子嗎?我都能看到他頭發上的頭皮屑。噯,你別笑了。”
“嗯嗯,主要是這也太……那然后呢?”歆宸輕輕地把笑咽到了胃里。
“然后啊,不到一個月,他就和我們班的另一個女生談了。就是那個站在那個男生下面的女生。她平時不怎么說話,成績也平平,膽子還有點兒小。總之挺內向的。平時我們跟她說話,她都低著頭不回應的。天知道他們是怎么在一起的,反正我當時看見那個男的就煩。”
“嗯他們談了多久?”
“我也不清楚,現在可能分了。”
“跟你說,接下來就開始抽象了。那天下午我去上廁所,結果那個女生一直跟在我后面。當時我還沒注意到,然后就在我要關門的時候,我發現她站在我身后,手抓著門不讓我關……”
“然后怎么了,往下講呀。”
“老師。”夏春秋遞了個眼色,然后慢慢地低下頭,往老師的方向暗中觀察。
“然后她說,我聽說你在上課的時候,經常聞你前面的人,這是真的嗎?不是她到底在說什么啊?接著更離譜的來了,她直接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就這么盯著我。”夏春秋放下筆,模仿起來:“你給我記住,他現在是我的男朋友,不是你的!”
“真的,她當時就這么跟我說的。然后我急著上廁所,就推了她一下,然后把門關上鎖住了。我真的只是輕輕推了她一下——她當時只后退了半步。在上廁所的時候我就開始想這件事。啊這么說吧,他身上的味道真是一言難盡,一言難盡。每次上完體育課,或者是跑完操回來,他往我前面一坐,我就感覺自己的鼻子受傷了,嚴重受傷!唉,當時真的感覺要長腦子了。”
“我回到教室,看到那個女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捂著個臉。那個男的看到我來了,就走到我的面前,使勁推了我一下。他力氣還挺大的,直接就把我給推倒了。”
“對啊,他是有病。然后還沒完,他就站在那里,用一根食指這樣指著我,很大聲的說……”夏春秋如同身臨其境一般,轉過身左手插著腰,右手食指輕挑,指尖就快要碰到歆宸的額頭。“夏春秋,你給我記住,以……”
“干什么呢都在干什么呢!都不要再講話了啊!晚自習保持安靜!”
“以前我是喜歡過你,沒錯,但那是以前。現在,我已經有女朋友了。至于你,你應該認清自己的位置!不是,他,他,我……我都蒙了。坐在地上,就很凌亂。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然后就看見他拉著他女朋友的手出了教室。我真的……噯,你快別笑了,我難受著呢。”
“唔嗯好好,你接著往下講。”
“當時他說的很大聲,又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結果就是這件事全班同學都知道了。唉,枉我一世英名啊,我這輩子的黑歷史都在那天誕生了。那兩個人也不知道在干嘛,整天十三點兮兮的。難道他們在演一部青春偶像劇?或許還有霸道總裁,再加上追妻火葬場?不清楚,反正我是看不懂。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么樣了。一想到跟普信男有過交集,我就感覺渾身難受,像吃了個蒼蠅一樣。”
“噯,你都笑多久了,真的有這么好笑嗎?”
“唔現在,我已經有女朋友了,至于你,你……”
“噯小點兒聲,注意老師,對了,你有男朋友嗎?”
“嗯初中的時候有一個。”
“是不是那天我在你畢業照上找到的那個帥哥。”
“嗯對的。”
“那你們現在還在一起嗎?”
“早就分了。”
“為什么啊?”
“嗯他只是覺得我成績好。后來我成績不好了,他就跟我分了。”
“你初吻還在嗎?”
“嗯啊?當然還在了。你呢?”
“跟你說了啊,我還沒談過呢。”
“那……你們在一起做過什么嗎?我的意思是,比方說像……”夏春秋欲言又止。
“嗯這……我不記得了。”
“哦,那好吧。”
下課了,歆宸還在寫作業,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唉,期中了,想擺爛。”夏春秋隨手把筆扔到桌子上,伸了個懶腰。
“嗯我也好累,現在我們最不缺的就是作業了。我不寫作業就會覺得無聊。”
“真應了那句話了,工人罷了工,所以成了人,學生上了學,所以成了牲。”
“嗯對,這話好像是穆雀煢說的。我記得當時郭老師也在場。他聽了后把手背在身后,低著頭,在講臺前走了三個來回,然后才讓我們安靜。”
與此同時,廁所拐角的走廊里,兩個男生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著。眼見四下無人,其中一個男生走到走廊中央,朝另一個打了個手勢。另一個男生隨即關掉了走廊的燈。
“嗯,夏春秋,你以后選文還是選理?”
“選文啊。”
“可是選文以后不是很難找工作嗎?”
“想那么多干嘛呢?喜歡什么選什么嘛。”
“嗯那我應該也選文。對了,高婉媛呢?”
“她打算選物理。”
“還有我們班的幾個男生,像關憶鴻、朱阡越,也選文的。然后我還問了下穆雀煢。”
“他怎么說的啊?”
“他說他現在還沒確定。”
“嗯可是他現在好像都不學物理了。”
“或許他真選物理也說不定。走,去上廁所。”
“嗯嗯。”歆宸放下筆,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
她們走出教室的功夫,穆雀煢正在去廁所的路上。他似乎心情不錯,邊走邊哼著歌,時不時還像個歌手一樣唱上那么兩句,調子竟也出人意料地沒有跑。
然后他拐進一個走廊,向前走了一小段。燈是滅的,四周漆黑一片,安靜的可怕。只見不遠處的地上,一具人體倒在那里,正微微地悸動。似乎是感知到了活人的靠近,它踉蹌地站起身,揮舞著略顯僵硬的四肢,嘶吼著,跌跌撞撞地朝穆雀煢所在的方向奔襲而來。
“我操!”穆雀煢先是一怔,然后愣了一下,隨即以最快的速度來了個原地向后轉,甩臂狂奔起來。
等一下,讓我想一想,這不對吧……穆雀煢還沒想完,就先摔了一跤。他沒急著站起來,而是先回過頭,然后松了口氣。“呼,幸好不是真的。”隨即大罵起來:“不是你他媽的你要變異啊!”
一個男生在一旁友好地開了燈,這下看清楚了。站在走廊中央的是一個男生,手捂著肚子,正彎著腰在笑。
好巧不巧,這時歆宸和夏春秋也拐進了走廊。歆宸第一眼就看到了穆雀煢——穆雀煢正四肢大開,優雅地趴在地上。他抬起頭,也看見了歆宸。
“你好。”穆雀煢不忘露出一個微笑。可他似乎忘了自己正趴著。
“你好。”歆宸似笑非笑,飛快地輕扯了下夏春秋的衣服。
“哈哈你好。”夏春秋笑著拉起歆宸的手,兩人貼著墻,疾疾地往廁所的方向走。
“不是你他媽的你要變異啊!”一會兒過后,穆雀煢緩緩站起身,象征性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又喊了一遍。
隨著放學鈴聲的響起,無數天中的一天就這樣結束了。燈光下奔跑的同學就像最初來到這所學校時一樣。走廊上還多了幾個相互追逐的男生,高喊著“三監教學樓,一越解千愁!”。可月光卻不似昨日那般明亮。
歆宸快步走出校門。
來接歆宸的是外婆。兩人并排走著,左邊,是車水馬龍,右邊,是睡著的夜空。外婆幫歆宸背著書包,一路上嘮嘮叨叨。人行道上兩個背影一高一矮,高的是歆宸,矮的是外婆。
夜,漸漸的深了。
歆宸站在鏡子前,輕輕摘下發卡,再解開頭繩。頭發是夜的黑,緩緩披散開來。這段睡前摘掉眼鏡的時光一直屬于歆宸。世界模糊了,時間似乎也停止了流逝。鏡里,是做不完的夢,鏡外,是考不完的試。
窗外,明亮的,是萬家燈火,黯淡的,是十月的天空。
或許,燈也有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