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閣是家里最高的建筑,尹先小時候,夏天最喜歡來的地方就是書閣。
為了看書學習?
那倒不是,夏天這么熱,而閣頂風大,好不涼快。
尹先沿環(huán)行的階梯逐級登頂,然后熟練的從閣頂內(nèi)的暗角找到獨屬于自己的坐墊,抖擻抖擻上面的灰塵,可愛的四小人繡花圖案,隨灰塵落盡露出。
“李飛可真幼稚,小俠我就不該同意他的入隊申請的。”
這是李小飛俠過去送自己的十二歲生日禮物。
再翻過唯一的通道小窗來到外面,單手枕著白墻,悠閑的看著這日出中的楠城。
另一只手不斷撥弄著還在酣然入夢中的啊啾的羽毛,啊啾圓滾滾的身體翻來覆去,就是不愿醒來。
屋頂有四翼飛角,形似芯圐(趙國傳說中的一種書靈)。突出墻體的部分寬約五米,這里正對東面,除了日出時分,瓦片的余蔭都可以圈定出一塊,不被陽光照到的地盤。
這里是楠城四俠的秘密基地,在所有人抬頭就可以看見的地方,就是他們的正大光明的秘密基地。
望著下面人們奔走相告的速度,尹先知道自己殿試第三甲的消息已經(jīng)被傳開,能肯定今日的慶典一定會比昨日更加熱鬧。
依稀可以聽見,豪爽的商客開始贈送免費的小禮物,只要求記住咱楠城百年后又出了有名個讀書人,還有說出一句贊美楠城的話即可。
各自的朋友趁慶典開始歡聚,放任自己的孩子不著家的亂跑。
本就曖昧的少年少女相約出行,熱情的楠城女孩在楠舞中靠近自己喜歡的男孩,直接又大膽的表明心意。
尹先很喜歡這種熱鬧,楠城的所有熟悉的人和熟悉的事物都讓他感到無比的開心,一夜未眠的睡意在歡快的氣氛中蕩然無存。
他真的好想向昨日一樣,為大家奏起楠歌,擁進歡聚的舞會中跳起楠舞。但尹先知道,有時候大家太過熱情,就是另一回事了。
尹先可以確定,現(xiàn)在自己和啊啾要是去到慶典中與大家一起狂歡,那下次回家指定是六天以后了。
不說其他的,那百家的宴席吃完,自己武境三重的身體都得躺著不動,消化一個月,估計才能勉強起身。好客的楠城人招待貴客的珍貴異獸肉可不是一般的補。
可這熱鬧好像還是差了點啥,尹先用靈力擬了一只酷似啊啾的飛鳥,向父親尋去。
十分鐘后,城主府內(nèi)傳出通告,由城主府提供不限量秋楠酒六日,用以慶典狂歡,城主與書院院長將全程保證慶典的安全進行。
舉城沸騰。
這座沐野的邊城在數(shù)百年的演變中,有了太多不得不有的規(guī)矩,如十四定親,又如限日飲酒。
一個月限時三日,每日限飲三杯,所有售酒商鋪全歸城主府直營,對酒類購買有嚴格的限制和規(guī)定。
無它,釀酒需要糧食,
可,楠城的糧食實在太珍貴!
哪怕是以最常見的秋楠果釀成最廉價,且勁極大口感澀的秋楠酒,也依舊太過奢侈。
異獸肉確實富含大量能量,且藏有少量靈氣,食之可以壯筋骨,充靈力,是修武一途極好的資糧。
可不同異獸體內(nèi)能量的屬性太過斑駁,難以消化吸收,尤其是對平凡人而言。三天一頓異獸肉,部分原因也是三天才能有一個小的消化周期,可以排出大量無用能量,保留珍貴的靈力和適合屬性的能量。
一份秋楠酒的釀造,需要平常人家一天的口糧,所以才有了限酒令的規(guī)定。
城主尹先更是以身作則,除少量重要場合,平日里對自己及兒子管束極嚴,幾乎從不飲酒。
“我就說差了點啥,缺了王小義俠的命根子。”
“如此盛景,怎能沒有烈酒。可惜最嘴饞的王小豪俠,可喝不到今日的秋楠酒了。”
尹先從儲物戒指中拿出秋楠酒,對楠城以禮而敬,此情此景當浮一大白。
可下一秒尹先直接一口全噴了出來。
像一匹不受任何束縛的烈馬于高原盡情奔跑。
秋楠酒烈!極烈!
這是所有第一次飲此酒的人的一致評價。
尹先本想效仿曾見過的父親和浠瀧叔飲酒時的豪邁,來襯托此景的美好。
奈何弄巧成拙,三年的歷練還是駕馭不了這匹豪邁的俊馬。
好在四下無人,啊啾被酒打濕了身體,卻依舊不管不顧,翻了個身,繼續(xù)埋頭猛睡。
“嘖~”這時一聲輕笑傳來。
?
?!
尹先把啊啾提了起來,詳細打量了一圈。
沒可能呀,又沒到飯點,我被揍了啊啾都不可能起來。
尹先穿過通道,向書閣里看去。
一樓的墻壁打開了一扇窗戶,讓陽光明亮的點綴于書籍與紙傘之上。
周瑜左手撐傘,右手翻動著書本,坐得端正而筆直。
尹先一個魚躍至正空,隨后放任自己自由落體,最后以御氣作階平穩(wěn)落地,一氣呵成的安靜落于周瑜身后。
“瑜小姐如此勤勉呀,清晨八時剛至,便來書閣開始了借閱,書閣的管理員可都還沒有上班。”
“只看,不借,門未鎖。”少女的聲音干凈,簡潔。聲至,頭卻未回,她只是繼續(xù)翻著眼前書。
許是書中的內(nèi)容太重要,以至于下意識的略過了很多書之外的內(nèi)容。
書閣確實是要鎖門的,倒是不擔心偷竊,關門關窗只是防止雨水等對書籍有損失。這里共十層,前七層多為凡書,上三層才有陣法保護。
尹先沒說,作為楠城四俠的秘密基地,尹先當然得有書閣鑰匙,加之這里很多時候不對外開放。
在某年書閣管理員給尹先送了個大禮后,這里真正的書閣管理員就變成了尹小游俠,自己偷跑后才回到原位。
書閣管理員還沒來,今天和尹先照過面后,又又可以不用來了,他指定比尹先更開心。
“瑜小姐看的那本《楓鎮(zhèn)奇談》立題新穎,但受限于作者文筆和見識,其中很多內(nèi)容都是隨意編造,寫的全是作者的猜測和聯(lián)想。
但如果瑜小姐喜歡的話,我可以向你推薦它同系列,位于同架的第七本《百鬼圖鑒》和第三十五本《夢詭錄》。”尹先回不上來周瑜的回答,只能另找話題,恰好周瑜手中的書本即將翻盡。
尹先隨即將這兩本書取出,遞到了桌前。
“不用。”同樣是過分簡潔的回應。
周瑜邊撐傘,邊將三本書全部抬起,一一歸位。
將第一格的《楠鎮(zhèn)奇談》放回后,她拿出第二格上的書籍,回到原位,保持原來的看資看了起來。
期間沒與尹先有任何的交流,哪怕是眼神的示意。
尹先一個頭做兩個大,確實不用,感情瑜小姐你看那本書的原因只是因為它離門最近,且在第一格上?
“這是書閣的鑰匙,除第十層外,你隨意觀看任何書籍。”尹先上前給出鑰匙,順便把啊啾輕柔的放在窗邊,陽光最好的地方。
“啊啾還要睡一會,我現(xiàn)在要去城門一趟,可以請你幫我順便照看一下嗎?”
“可以。”
尹先致謝。
……
“小尹先又給我們帶來什么好玩的了?”
“尹先已經(jīng)不小了,今日帶來的,可比好玩的小玩意好多了。
這是尹先從首都昭梧帶來的青花雕,浠瀧叔你們快來嘗嘗。”
剛一開蓋,濃郁的酒香便溢了出來。
浠瀧飲了一口,口感清亮,酒香溢候,確實是好酒。
他讓室內(nèi)的各衛(wèi)隊隊長交接完工作后,將酒分發(fā)給今日不值班的士兵。
“那哥幾個,今天這酒你們可就喝不到了,誰叫今天輪休的有我,哈哈,分發(fā)的事情,就由我來吧。
這酒真不錯,小尹先,得虧我小時候沒有少疼你。”丙三隊長眼疾手快搶過美酒,立馬就要全部塞進自己的儲物空間內(nèi)。
丁一隊長的長槍將丙三隊長的手于另一半酒前截住。
“從沒見過你這么客氣過,今天我不輪休,但咋個能不幫幫丙三你呢。”
楠城的每一口酒都來之不易眾人可都眼饞著,咋個能讓丙三你一個人拿完。
尹先上前將剩下的青花雕,全部塞進了丙三隊長的儲物空間。
“那個,其實尹先這次回來,帶了十多種各有特色的美酒,只是大多數(shù)放在了啊啾那里,所以要明后天才能拿來了。
只是丙三叔這么喜歡青花雕,就全部給你們隊了吧,讓其他叔叔就只能分其他的美酒了。”
丙三突然后悔至極,小尹先早就料到了這一手?看來叔真的白疼你了。
其余隊長開懷大笑。
浠瀧沒有和大家一起笑,他對尹先說到:“一起走走。”
“好的浠瀧叔。”
尹先隨浠瀧一起于城樓上踱步。
這里是楠城的東面,太陽于那無垠曠野躍出的方位。
此地禁飛,所以空曠的天邊和大地上,除了驕陽就只有流動不停,千變?nèi)f化的云彩。
那云就像命運一樣無常。
“你第一次出城是什么時候。”
“來楠城的第二年,尹先八歲的時候。”
“就是在那個時候被月狼嚇哭的嗎?”浠瀧調(diào)侃道。
“都已經(jīng)是九年前的事了,浠瀧叔。”尹先無奈回到。
“那你們四小俠捅了黑足蜥窩,被追殺三百里那次,是什么時候。”
“都已經(jīng)是五年的事了,浠瀧叔。您過目不忘的本領,整個楠城都知道,就別拿小尹先的過往調(diào)侃了。”
“還是承認自己還很小了吧,那和我同樣說說你這三年的經(jīng)歷的故事吧。”
尹先事無巨細,一一同浠瀧叔說起。
將軍披重甲,半倚承霜墻,難得有此放松的時光。
“楠城的城墻有多高。”在尹先將講到回到楠城時,浠瀧突然打斷尹先,問了這樣一句。
“記載中,楠城剛建之時為二百二十米高,后幾經(jīng)戰(zhàn)損和重建后,現(xiàn)在東南兩側(cè)為三百一十六米,三百二十七米。南側(cè)為四百七十二米,西側(cè)為五百二十六米。”
“所以不同于你回來時的西面,滿是青山。
尹先,在我們所站在的城墻外,在那一望無垠的更遠處,在那更東的東邊有什么。”
“異獸,無窮無盡的異獸。”
“是啊,無窮無盡。
這里是名為楠城的城市,是在沐野邊緣,趙國人曾經(jīng)唯一的庇護所。
單是它存在的本身,就已經(jīng)有太多的趙血為之流淌。”
“你與城主七年前才來到這里,不曾見過三十年前那一場戰(zhàn)役,異獸潮突破封鎖,獸臨城下,將這面前的所有空曠全部充滿的場景。”
浠瀧的記憶仿佛回到了那日,他同樣站在這里望向遠方,那是像今天一般的明亮陽光,明亮到,讓那時的自己無法有與之直視的勇氣。
而自己的眼前,家人,親人,友人,愛人,死盡。
此日之后,過目不忘。
“三城盡破,萬家無歸。每一個知道這個事件的楠城人,都不會忘記那個慘痛的教訓。”尹先飲了一口秋楠酒后,將整壇都遞給了浠瀧。
浠瀧叔只喝了一口青花雕便不飲,尹先就知道,對于喝慣了秋楠酒的人來說,外鄉(xiāng)的酒都有點太小男子氣了。
不過烈,也不夠刺喉,配不上楠城這般豪邁的人兒。
浠瀧一口氣將酒飲盡,覺得不夠過癮,取出二壇新的秋楠酒,遞給尹先一壇。
尹先起步就是一大口,下一秒直接后悔,滿口的酒含在口中,把腮幫子整個鼓了起來,他卻不敢咽下去。
這是秋楠酒的味道沒錯,但這秋楠酒為什么會這么熾熱?
這已經(jīng)不是烈不烈的問題,尹先感覺現(xiàn)在口中的不是酒,而是一團熊熊燃燒,翻涌不停的火焰!
浠瀧笑道:“秋楠祖樹的果實釀的酒,十年才有一次的奢侈行為,就當是我給你準備的禮物了。
這美酒可少的可憐,你爹向我討要了十多次,我都才給過他三壇,好好體會其中滋味吧。”
尹先張口欲言,卻沒有將酒一口咽下去的勇氣。只是微微吞下一點,此酒的熾熱便將他辣的滿眼通紅,胃內(nèi)更是如升起一個火球。暴烈的靈力從他的體內(nèi)炸開,涌向四肢百骸,如烈火鑄劍一般,欲將他的身體淬煉。
同時一股強烈的眩暈感從心底涌起,上沖天靈,尹先的身形搖搖欲墜,似乎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從城墻上摔下去。
沒有理會尹先的窘迫,浠瀧自顧自言。
“周誠在你來之前的一個小時已經(jīng)確定離開楠城,孤身一人,已和我們知會。
你應該猜得到原因,天行商會的遷扯出了問題,以至于連一個副會長都無法主持行動,需要他親自前往。”
尹先眉羽滿是憂色,這意味著哪怕是一位封王初期強者,也不能解決此次麻煩,必須還有一位封王后期強者主持大局。
尹先想強忍不適,咽下秋楠酒,他要開口請求浠瀧叔勸退父親,放棄此次和天行商會的合作,盡管它會帶來超乎想象的利益。
浠瀧惡狠狠的瞪了尹先一眼。
“就你這個酒量,還想咽下去?肯定會噴出來,浪費老子的美酒。
連我都舍不得喝這個酒。
你只要敢這么做,我就肯定像小時候一樣,給你一頓胖揍。”
“膿搞呱唧無柒……”尹先說了一句一個字聽不懂的非人話。
“不會說話就不要說了,楠城的未來也還不需要十七歲的孩子來擔憂。”
浠瀧回身望向楠城,西方是周誠出城的方向,他筆直的前往了裕城。
而城墻下,聚靈陣法再次開啟,陽光下,楠城人們的臉上滿是喜悅。
“這個麻煩的到來,不恰好就是最好的測試嗎?
如果連商會遷址都做不到,盟約自然告破,如果能來,楠城不介意做一次賭博。
就是尹樂同我講,也和你說的,風險依舊可控。
沐野無外真,這是古老歲月前,定下的規(guī)定。
哪怕那幕后之人是一位真人,楠城也有承受其怒火的能力。”
“神摸是吼南成這摸墻了?”尹先小聲的嘟囔了一句。楠城有把握承受一位真人的怒火,而母親閉關還沒出來,意味著三年不見,父親或葉院長或浠瀧叔的實力,再次有了增長,可以在楠城內(nèi),不懼一個無法正大光明出手的真人。
那倒是你們早說呀,讓自己這么擔心。
“如果周誠能夠成功遷址,那么為了運輸順利,楠城禁飛的限令將會取消。”
隨后浠瀧在煎熬中開口“下次不用獨自一人,我并非故意針對啊啾。我只是……”
有時候的玩笑,也可以不是玩笑。
浠瀧知道尹先沒有帶啊啾前來,是因為在城門時發(fā)出的氣機是真的帶有殺意。
但凡啊啾稍有異動,絕對會立死當場。
事后浠瀧才察尹先和啊啾靈魂相連,這令他后悔萬分,懊悔自己,竟差點要了尹先的命!
所以尹先也定然知曉了啊啾的恐懼,故而,因自己的敵視,才會將啊啾交付他人,獨自前來。
浠瀧停頓了……他遲疑了,他沒能說出后面的話。
他只是恨烏及屋,他恨所有的異獸,哪怕他知道這樣是錯的……
他知道,并非所有異獸都站在人族的對立面,當年的慘劇中,也有很多異獸是站在楠城的一方。
可……過目不忘,過目不忘!
他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天中,那死去的每一個人。
憤怒是一種極好的資糧。
魂牽夢繞,念念不忘,那無法忘記的記憶,讓浠瀧走到離自己原本天資極遠的地方,直到讓自己成為楠城的將軍,直到讓自己最終站在這里。
站在自己曾經(jīng)站立的地方,能讓浠瀧再次迎接同樣一天到來的地方。
浠瀧突然的遲疑讓尹先犯了難,他可從來沒有面對過這樣局促的浠瀧叔。
尹先說不了話,所以他索性用右手抵住左拳,向這個自己最親近的人,行了一個楠城禮。
浠瀧的做法無半分錯誤,是尹先謝將軍不予追責。
回以楠禮,尹先代啊啾謝過,干擾城防,是尹先未先告知啊啾不能亂飛,尹先之過。
隨后尹先上前再次給了浠瀧一個熊抱。
尹先致自己最喜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