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閣向來堅持著孔子學說，算得上是原教旨主義者。子曰：“喪，與其易也，寧戚。”在他看來，喪禮這件事，與其追求禮儀周到，不如有真切的悲傷情感。

至于那些認為厚葬才算孝順，火葬就算忤逆的言論，恐怕是喪葬品工坊的掌柜們借儒家的嘴宣傳出的廣告語，也體現出強權政體為了控制百姓思想而設立的等級制度。

不過，六人此刻倒是無心在乎這些辯論，他們只想好好送自己的朋友最后一程。

村民們把許天佑抱到一堆柴薪上。杜仲親手點的火。

這是顧惜舟第一次經歷死別。他到現在還沒有反應過來，也沒有感到過多的恐懼與不安，只是覺得許天佑消失了，心里突然多了一塊空白。

骨灰都被收集進了一個壇子。漢人的文化里總有著強烈的鄉土情結，比如落葉歸根。這火葬之法，倒是為此提供了很多方便。

燕山劇變，魔道一定不可能袖手旁觀，但眾人傷得實在厲害，一時半會恐怕無法忍受舟車勞頓之苦，于是也只好冒險，在村子里安養數日。

在這段時間里，洛靈樞跟著李豐兒到了他的家，見到了他的病母，用心為她治好了身上的病。這是洛靈樞答應李漁的事，她一定得做好。

如此過了七日，眾人的傷勢有所恢復。杜仲的傷好得最快，又實在閑不住，這些天老是給村民們劈柴打水，算是稍作回饋。

這天下午，他結束了一天的勞作，去村口找了塊石頭坐著，目送夕陽西下。可正當他看得出神，夕陽里卻突然走出來一個身影，他的背上還有一把形制很長的劍。

杜仲看著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越走越近，慢慢認出了他，不禁笑了出來。

來人看見杜仲在石頭上盤坐著傻笑，也笑了出來。

“你們來得挺早啊。”杜仲隔著三五丈，對來人說道。

來人問：“都沒事吧？”

杜仲低下了頭，又重新抬起，道：“我師弟沒了。”

那人還在朝他走來的身形略微一滯，又繼續走來。等他走到杜仲身邊，才輕聲問道：“天佑嗎？”

杜仲沒有回復。

“天佑只是先行一步，”羊東籬道：“我們早晚也要去找他的。”

見杜仲眼睛有些瞇著，羊東籬走到他身側，避免夕陽直接刺激杜仲的眼睛。可杜仲轉過頭來，還是瞇著眼睛。

杜仲道：“你那邊怎么樣？”

羊東籬身上的衣服有多處破損，虎口上也纏著布帶。

“工坊算是個圈套，”羊東籬道：“魔道在附近集結了重兵，準備圍殺你們，被我們碰了個正著，打了場遭遇戰。”

杜仲又問：“戰況如何？”

羊東籬道：“勝了，但門下弟子久疏戰陣，傷亡不小。好在魏師叔與鹿師妹他們開發的三才陣威力不俗，保住了許多年輕弟子的性命。”

杜仲道：“打贏就好。師妹他們人呢？”

“都在城里休整。打聽到了你們的消息，我有點不放心，先一步過來看看。”羊東籬問：“我師弟怎么樣？”

杜仲道：“受了點傷，又挨了幾天凍。現在應該好得差不多了。”

羊東籬聞言心里一松，道：“那就好。沒拖累你們吧？”

杜仲道：“這小子表現不錯，沒掉鏈子。但是，他那身功法是怎么回事？”

羊東籬問道：“什么功法？”

杜仲道：“你別蒙我。他那一身本事，大多是你教的，你能不清楚？”

羊東籬道：“你先把話說清楚，他究竟怎么了？”

杜仲道：“羅睺宗的人主動給他療傷，療傷時二人真氣呼應，毫無排異。”

羊東籬聞言心中一驚，輕輕皺起眉頭。

杜仲接著說道：“打斗時，這小子殺性大得很，越殺越興奮。你不是老教他們‘兵者不祥，君子貴左’嗎？”

“看來是我沒教好。”羊東籬道。

杜仲道：“出發前，我師父特意叮囑我看住這小子，當時我還覺得他多慮了。可這些都是我親眼所見，雷祖在上，我絕無半句虛言。”

羊東籬問：“你懷疑，我師弟是羅睺細作？”

杜仲道：“若能斷定，我早把他拿下了。”

羊東籬又問：“為什么無法斷定？”

杜仲道：“因為在緊要關頭，若不是他一劍斬落那大祭司手中的法寶，恐怕我們七個都得撂在那兒。若真是細作，這代價未免太大了些。”

羊東籬聞言，卻是有些不合時宜的一喜，問道：“我師弟還有這本事？”

“嘿，他本事可大了，”杜仲話鋒一轉，道：“不過這些本事，可都不像是你教的。”

羊東籬問：“你打算怎么處置他？”

杜仲道：“他還不知道這些呢。先回去吧，看我師父怎么處置。說實在話，我不信他是細作，可我師父怎么看，我就不知道了。他老人家若問起來，我也不可能瞞他。”

見羊東籬露出擔憂的神色，杜仲道：“別擔心，我師父向來秉公無私，絕不會錯怪他。走吧！我帶你去看看他們。”

二人一路走回村子，打算向他們說明情況，并準備翌日啟程。六人并不住在一起，因此羊杜需要分別前往告知。最后一戶，住的是顧惜舟。

顧惜舟正在房里打坐，未入深定。感知到院里有人，他便結束了運功，打算起來去看看。

羊東籬走進屋內，看見了他的師弟。

“大師兄……”顧惜舟見著羊東籬，心里不由得一酸。

羊東籬走到他身邊，看著自己向來疼愛的師弟被打得鼻青臉腫，手上多了幾道刀疤，身上還打著不少繃帶，不禁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道：“沒事了，師兄帶你回家。”

顧惜舟問道：“師父師娘都還好嗎？”

羊東籬道：“都好。就是我們離開太久，恐怕師娘免不了要操心。”

顧惜舟轉身走到自己的床頭，把背囊提到床邊，打了開來，從中取出了幾條絲絹，遞給羊東籬看。他傷勢還沒恢復，行動起來有些笨拙。

“大師兄你看，這是我在汴州買的，師娘應該會喜歡吧？”顧惜舟問。

羊東籬點了點頭，心里復雜極了。師弟看起來還不知道回萬化山后會發生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