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里,洛靈樞知道自己不日就要返回江南,特意一人到了翠云樓,打算與歌女李香兒,也就是李漁,道個別。她總算是沒有辜負李漁的信任,帶回了她的阿弟,也治好了她的母親。
翠云樓還是那么熱鬧,燕山大戰好像對這里沒有半分影響。樂師如常奏著,舞姬如常舞著,客人們也如常聲色犬馬。
洛靈樞還是那身幞頭與長袍的中性打扮。她走進大堂,稍微向四處打量了一番,卻沒尋到李漁的身影。見此,她便隨手攔住了一個伙計,問李香兒在哪兒。
那伙計神色略微一慌,又立刻掩飾了過去,回道:“香兒姑娘今天不在,客官還是換一位吧。”
不在?洛靈樞心想,若李漁不在翠云樓,應該會回家,可這些天她并沒有回去。
“怎么了?”洛靈樞問道:“她出什么事了?”
伙計回道:“小的實在不知道客官在說什么。那邊還有客人要招呼,小的先過去了,客官見諒。”說罷,他便匆忙離開了。
洛靈樞見狀,不免有些心慌。她又接連問了幾人,可得到的答案都不一致。有的說她要出趟遠門,有的說她已經回家了。這更讓洛靈樞暗道不妙。
幾處問詢無果,她也一時沒了主意,只得先隨意找了處地方坐下,喝了兩口熱茶。
便在此時,一位衣著光鮮的婦人靠近了她,仔細打量了一番后說道:“客官若是能換一位,那是最好了,紅兒姑娘正有空呢,就在前邊房里。”
洛靈樞全然沒放在心上,仍舊在思索李香兒的事,道:“不了。”
那婦人卻不識趣,一直站在她身旁。
洛靈樞有些不耐煩,道:“我不想找什么紅兒姑娘,你忙你的去吧。”
那婦人仍舊沒動。
洛靈樞覺得奇怪,轉頭看去,卻見那婦人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她心里暗自忖度了一番,道:“也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可以換換口味。”
那婦人這才說道:“那就請客官隨我來吧。”
洛靈樞隨著她穿庭過廊,又上到二樓,進了一處房間。里面果真有一位女子。
“紅兒,你先去臥房里。”
那姑娘打量了一會兒洛靈樞,道:“是。”
等她退下之后,洛靈樞催動隔音符,道:“現在旁人聽不見我們說話,李香兒到底怎么了?”
婦人關上房門,道:“客官可是長生門下?”
洛靈樞沒想到她會直接點破自己身份,愣了一會兒,道:“是又如何?”
那婦人還未說話,臉上已流下兩行清淚。眼淚越滾越濁,等懸在下巴上時,已經裹進了很多胭脂。
洛靈樞道:“她怎么了?”
婦人回道:“香兒出事了。”
洛靈樞聞言,渾身一麻,如遭雷擊。
婦人繼續說道:“前些天,有人送來她的簪子,上面還帶著血。那人說香兒與你們合作,出賣了他們。那人叫我們小心,不然就與香兒一個下場。”
“她人呢?”洛靈樞的聲音小到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見。
“受盡折磨,扔在了城郊亂葬崗,喂了野狗……”婦人答:“我們去找過,但那里尸首實在太多,好多都……都面目全非,也沒有衣衫,實在認不出來。”
洛靈樞雙腿一軟,向后倒去,雖及時出腿撐住身體,卻帶倒了一旁的凳子。
婦人道:“那人說,香兒至死都沒說出你的名字。”
洛靈樞扶著桌子跌坐在另一只凳子上,淚眼朦朧,低聲道:“怎么會……怎么會這樣……”
婦人沾凈了淚痕,去梳妝臺下的抽屜里取出了一只精致的小木盒,遞給洛靈樞,道:“這只盒子,一直在她的床頭放著,恐怕是給你的。”
洛靈樞接過木盒,打了開來,卻見里面是一顆黃梅,梅子底下還壓著一張對折了的彩箋。她打開紙條,上面只寫著一句話:
“公子,今日降了初雪呢。”
杜仲把許天佑帶回他家的時候,天上也下著雪,那是萬化山的初雪。這雪像是北風從燕山吹來的,還帶著那片土地上的悲涼。
聽完杜仲的講述,許母的情緒很平靜,淡淡地說道:“天下這么亂,他去修行,修行肯定要保護百姓,要跟敵人拼命,是不是。”
“就想知道我的兒會不會勇敢,在上面,戰場上面,會不會勇敢。”
杜仲早已熱淚滿面,道:“他很勇敢,他是為了保護十幾個孩子才……他比我們都勇敢。”
許母道:“嗯,那就好。”
說罷,她轉身走進臥室,出來時手上多了一個包袱,道:“這幾件衣物本來是給他做的。農活忙個不停,前些天才空下來,有時間給他做衣服。你跟他身型差不多,就都給你了吧。”
杜仲不敢拒絕,把手在腿上擦了一下,雙手接過了衣服,道:“多謝。若您不嫌棄,我來照顧您。”
許母道:“你能把他帶回來,已經很好了。你先去吧,我……”
杜仲見她情緒平穩得異常,心里很是擔憂,但許母已經這樣說了,他便也不能再逗留。他作了一揖,拿起包袱,退出了屋子。
雪還在下,夕陽把云雪映得很紅。無論英雄還是美人,在這樣的雪里站個片刻,一定很快就會白頭。
杜仲抬頭看著天,深深地長嘆了一口氣,呵出的白霧又很快被飛雪摧散,融進自然。這一路走來,他已經失去了太多身邊的人。
他不明白,為什么總有人要作奸犯科、草菅人命,為什么這些惡人任憑如何教化都不能改正,只能用武力來鎮壓。
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是人性本就邪惡,還是社會把人逼得扭曲。分清是非善惡的代價,非得這么大嗎。
杜仲用赤霄劍挑起包袱,把它扛在肩上,悶著頭走了很久。走著走著,他抬起頭來,開始放聲高歌。飛雪也似乎變化了飄落的姿態,像是在為歌聲伴舞。
“日暮天涯何處去,彤云遠,翠峰危。為護神州陸不沉,蕭蕭一去,何期復還,只愿山崩摧。”
“白刃翻飛紅塵里,壯士血化英雄淚。仰天長歌君莫笑,多少元龍,精血散作,樓頭群星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