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凈帶著笑容看著我,又看了看夜。
他湊到我耳邊小聲說道:“可以啊你小子,還真是我小看你了,話說你們學校不是有酒店嗎?”江凈又瞥了一眼夜,“長得確實很好看,但也不至于中午就來吧?”
我猶豫了一會,在想該怎么回答他,但還沒等我開口,他就走到了夜面前,而夜已經露出微笑向他示好。
“你好,我叫江凈,是個警察,算是那小兄弟的朋友吧。”江凈也對夜露出微笑。
我跟他并不熟,他也不是我的朋友。
“我叫寒夜,叫我夜就行了。”
不知道為什么,江凈盯著夜看了好一會兒。
忽然間,江凈指著我說道:“你跟他是……朋友?”
“我們是朋友。”夜說。
“你們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上課嗎?”
“江警官,這個問題你可以去問森林,是他帶我出來的。”夜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靜靜地看著我。
她想讓我給出合理的答案。
“這里以前死過人,我們很感興趣,就來看看現場。”我說。
“你們訂了三零二?現場早就被清理了,有什么好看的,”江凈甩了甩手,“去吧去吧,知道你對這些感興趣。”
“師傅,我們得趕緊走了,三隊的人有線索,叫我們過去。”跟在江凈身后的警員說道,他看著跟江凈完全不是一個風格,他一臉嚴肅,仿佛冷峻的石雕,無笑無怒,只有莊重與威嚴。
“好了小兄弟,我們該走了。”說完,江凈便帶著他的徒弟離開了。
我和夜走進了電梯,夜又恢復了面無表情。
“你跟那警察很熟。”夜問。
“不熟,算上剛剛也只見過兩面,”我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就是他負責秦白的案子。”
“真是個怪人。“
“我以為你沒資格說他。”
夜朝我翻了一個白眼。
電梯停下,我們走到三零二門前,用房卡打開了門。
它已經變成了一個正常的房間,我很失望,夜也一樣。為此我們未能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好選擇了返回校園。
在分開的時候,夜要求給她我的QQ,必要時她會聯系我。
當我回到宿舍,所有的人都已經在房間里了。
他們一如既往地爭吵著。
我大概理解了他們的命題。
憑直覺在橘子和香蕉兩個水果中選擇一個,這是否是自由意志。
“正常來說,你要彎曲手腕,是因為你得先想到彎曲手腕,然后他才會做出動作,”原綿沒有因我的加入就停止說話,“我們似乎天生就有自我選擇的力量,但自由意志只是一廂情愿,我們都只是一小群或者一大群抱團的原子,原子群對刺激做出反應,促成你做出某個選擇。舉個例子,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腦神經學家本杰明莉貝特在一個實驗中偶然發現,通過電極檢測實驗者的大腦反應,并告訴實驗者想做出的動作,她同時按下按鍵,意外地發現,實驗者在有做動作的意識之前,大腦已經提前三百毫秒啟動,換言之,在我們決定要移動身體之前,潛意識已經為我們作出決定,這項研究的結果印證了在你挑選香蕉或蘋果之前的瞬間,你的大腦深處已經有了選擇,才輪到你意識到這點。”
“然而難以理解的是,我們所有人都確信自己正在做決定,也就是有完全的自由意志,但這只是個幻覺,你只是被告知這樣做的。”秦西補充道。
“那究竟是什么在左右我們的選擇呢?”我突然的問題使得他們沉默,在思考一會兒后,原綿向我說道,“或許是遺傳,查爾斯達爾文在進化論中提出一個觀點,如果物種確實進化了,根據優勝劣汰,有利的天性一定是會遺傳的,所以你不能做出某些明智的選擇,不是因為你不想那樣做,而是因為你的基因在這種情況下局限了你,大部分人都會說這個人有做出這些明智選擇的自由,實際上他們不是,這些是由基因預先決定的,所以當我們從一開始就與別人有著不同時,我們怎么能真正擁有決定自己命運的自由,相信自由意志就像相信宗教一樣,因為兩者在科學上都說不通,反過來說,如果自由意志真的存在,如果選擇不僅僅是一個化學過程,那么為什么酒精和抗精神病藥之類的東西可以完全改變一個人的行為,更糟糕的是,我們曾看到腦腫瘤將一個兒科醫生變成了戀童辟,多梅尼科·馬迪洛,曾經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兒科醫生,但在二零一二年開始面臨審判,他被指控對女童有猥褻行為,事情源于二零零二年,他的大腦底部生長了一個四英寸的腫瘤,從此他性情大變,后來腫瘤切除后,他大腦中負責決策的部分開始恢復,他的戀童沖動隨即完全停止,如果存在自由意志,他的人生就不會如此顛覆,無獨有偶,一名叫萊恩·杜根的犯人,承認謀殺了一名十歲女孩,在伊利諾伊州面臨死刑,但在嚴謹的核磁共振掃描顯示,他有精神障礙影響了他的決策,他的律師懇請法院免除他的死刑,因為事實上,如果是他的大腦障礙導致了他所做的事,那么我們真的可以說是他的錯嗎,在之后,伊利諾伊州廢除了死刑。”
“我認為哪怕承認潛意識確實是為意識做出決定,但感官上我們仍然有自由意志來塑造無意識世界,就像你可以讀一本書一個想法進入你的潛意識,然后在面臨選擇時書中的想法會從你的潛意識中出現,形成你有意識的決定。”賀曉恩說道。
聽完原綿便反駁道:“你透過閱讀來改變你的潛意識的愿望又來自于哪里?如果你做出讀書這個選擇,也是來自于潛意識,那么你有意識地塑造你的潛意識實際上是一種潛意識的努力來改變你的潛意識,努力改變的本身也并非你的表觀意識決定。”
我突然意識到,其實探討自由意志是否存在不影響普通人的生活,它更大問題在于社會道德倫理的走向,如果道德需要考慮當事人是否存在自由意志,但自由意志又不存在,那道德該傾向哪一方?人間大多數人們相信當事人并不是完全無能為力,他們不完全受即將發生的事情擺布。我曾記得,英國政府曾說監獄里有一半的人都有腦損傷,因此當社會制裁罪犯時,不僅兼顧受害者,還得考慮時間完全超出了犯人的自我控制,所以,犯人算不算受害者?
“如果有人天生便對殺人有著欲望,而后造成的殺人事件中,他是否會被判處刑法。”我問道。
這其實是個很簡單的問題,但原綿卻思考了一會兒。
“雖然他存在自由意志的缺失,且事情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控制范圍,但,社會仍會判處他應有的罪名,因為人間不會允許有天生的殺人犯存在。”原綿解釋道。
我理解,哥哥那樣的人理應被排斥。
天生的殺人變態是絕對不允許存在的,不論他是否擁有自由意志,他們永遠無法成為受害者,他們只能是罪人。
對話結束了。第二天,我收到了夜發來的消息。
“教室外面見面。”
短信很簡短,沒有任何多余的文字。
在教室的外面,夜一直怔怔地望著遠方。
她帶我去了一家咖啡店。
我們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她扔給了我一個包,是用來裝那顆頭的黑色書包。
“頭我拿回去藏了起來,里面裝的是秦白的東西。”夜淡淡地說。
“你又去秦白家了?”
“沒有,我去找她的朋友要的,他們沒有任何拒絕,愉快的全給了我。”
我打開書包,里面有化妝品、錢包、手絹等物件。
我翻看著這些東西,發現在錢包里有一張學生證,同時,里面的筆記本里夾著一張秦白的大頭貼。那是我能看見的秦白最后的微笑,永遠留在了這張大頭貼上。
當我翻完書包,抬起頭,發現夜已經不見了。
“在那里等我。”她發來一條消息。
我等了大概五分鐘。
夜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時有些不同了,她換了一整套衣服,因此在一開始我竟沒認出她來。我看出她想要模仿秦白。
夜的發型和妝容幾乎和大頭貼里的秦白一模一樣。
她看上去很高興。
“也不知道警方什么時候能夠破案。”夜說道。
接下來的時間里,夜打扮成秦白的樣子,聊著她的死亡。
我感到她的說話方式和行為動作都很不像平常的她。一會兒理一理額前的劉海,一會批評著她的朋友,并且很形象地用了“賤人”兩個字……這些都是她從來沒有過的行為。
我并不是很了解秦白,可是看著眼前的夜,我感覺她就是秦白。
夜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看上去興致盎然。
“你打算一直穿著這套衣服嗎?”
“嗯,好不好玩?”
夜玩起了模仿游戲。她不僅模仿著秦白的笑容和用小鏡子整理睫毛這些動作,還有秦白隱隱露出的霸道。她似乎連內心都受到了秦白的侵蝕。
走出咖啡店時,夜極為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于是我提醒了她。
“滾。”夜轉頭對我說道。
握住我手的是死去的秦白。
走了一會兒后,夜分開了我的手。
“秦白是‘S’嗎?”我向夜問道。
“我想是的。“夜又恢復了面無表情。
“你是怎么做到的?這樣細致地……模仿?”
“我問了認識秦白的所有人,看了她大部分的物品,做了些推斷,猜測她的行為動作與內在心理。”夜說的很簡單,就好像這件事本身就很簡單一樣。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
“你能模仿三年前那起案子的死者嗎?”我問道。
“就是那樣。”
“什么。”
“我模仿的就是她,我向除了你以外的人展現的人就是她。”
我怔了怔,原來我一直見到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