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見到夜時我感覺過了很久,然而也就一個晚上的時間。
在上課之前我們就約定一起在東邊小樹林匯合,案發現場仍舊被封鎖。
她穿過小路上的人流,走到我的跟前。
我們都沒有互相打招呼的習慣。夜站在我的面前,從她的口袋里掏出一張文件,遞給了我。
“秦白的資料,我讓她們幫我弄的。”夜說。
秦白是死者的名字。
“這里沒什么好看了,我們走吧。”夜說。
“去哪兒?”我問道。
“她家。”
她說完就大步離開,完全沒有等我的意思。
她帶著愉悅的心情,我感受得到。
我大致看了一下秦白的資料。前半部分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她在學校的職位,社團活動,以及一大堆榮譽,后半部分則提及了家庭相關的事,例如家庭住址等,可能因為較為私密,家庭背景的事只提了寥寥幾行。
她是屬于四處交際的類型,交往的人各形各色,我想這樣的人會因惹惱了某個人,亦或是被某個人盯上而被殺害也不為怪,只是緊盯著警方的媒體也沒有透露出一點消息便有些奇怪,或許警方仍舊沒有進展,這讓我多了幾絲喜悅。
“事實上這不是第一次發生。”夜說。
“什么?”
“三年前一個死者最后的樣子跟秦白是一樣的。”
“我以為這樣的事都會很轟動。”
“倒也不是,三年前那起案件被壓了下來,第一個發現的人是死者的家屬,據說當時并沒有報案。”
“并沒有報案?”
“家屬是警方的人,整個案件被警方私自處理了,知道的人寥寥無幾。”
“方便問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的嗎?”
“無可奉告。”
我沒有再細問夜。
“我喜歡看關于這起案子的新聞。”
“為什么?”
“因為不同尋常。”夜淡淡地說。
出于同樣的理由,我也經常看相關新聞,因此很理解她的心情。
我擁有著和哥哥一樣的喜好,殺人、肢解、殘肢亂七八糟地扔在地上,我很高興能遇到這種事和做這種的事人存在于人世間。
去秦白父母家需要坐公交車,我倆各自坐在公交車的一個角落,我觀察過她,她手上拿著一本有關虐童的書,而我則看著這幾年出現過的比較血腥的案子的新聞。
我和夜對這種陰暗的事抱有異于常人的興趣,我們渴望著泯滅人性、一聽就會嚇得魂飛魄散的故事。
我們誰都沒有明確說出口,但是在無言中感受得到彼此共同擁有這種特殊的癖好。
“你是否希望兇手被找到?”下車后,夜率先問了我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我搖了搖頭,兇手能不能被找到我不關心,我或許只是想親眼見一見他。
過了車站往前走一百米,上三樓,就到了秦白家。
夜敲了敲門,而我則站在夜身后,我只是她的附屬品,用來證明她是在玩大冒險,而不會暴露其特殊的性格。
開門的是一個面容憔悴的女性,她的著裝只有黑色,從烏黑長發到黑色的拖鞋,整個人都包裹在幽暗的黑色中。但她的皮膚白得可怕,就像陶瓷一般。我很難想象她會有個秦白那樣的女兒。
“你們是?”女人小心地問道。
“我們是秦白的同學,算是她的朋友,我們想來看看您。”夜露出了陽光的微笑,我仔細看著她每一個表情的細微變化,希望自己也能夠做出來。
女人先是愣了愣,就連忙讓開了身子讓我們進去。
她讓我們坐在了沙發上,而她去給我們泡了茶。
夜向女人說明了我們的來意,而我則一直保持沉默。
“我們很多同學都和秦白是好朋友,秦白也是一個非常好的人,于是我們想在校園里舉行一個紀念她的活動,為此我們很想更深的了解秦白是一個怎樣的人,希望這不會打擾到您。”夜流利地說著,而我對她投向羨慕的目光。
“沒關系的,我只需要把對警方說的話重復給你們說一遍就行了吧?”女人說道。
“那倒也不用,我們只是想了解——”夜的話被女人的聲音打斷。
“其實你們也不是秦白的朋友吧?”
夜愣了愣,沒有說話。
“其實我知道,秦白哪有什么朋友,我知道她在你們學校交際很廣,但哪有一個真心的朋友,她私底下都叫你們賤人。”這次我和夜都呆住了。
女人見我們都有些驚訝,又繼續說道:“不管秦白惹了你們誰,都跟我沒有關系,你們問什么,我就回答什么。”
“我想問一下,叔叔在哪兒?”在夜給我的資料中,秦白的母親是一名小學老師,而父親是一名醫生。
“他……他殺人進了監獄。”女人的聲音有些哽咽。
但夜仍沒有放過她,“講一下詳細的經過。”
女人搬來一個椅子,正坐在我們對面,“秦白有一次在KTV里認識了一個男生,男生和他很聊得來,于是他們就很火熱地聊了幾天,”我注意到女人的神色有略微變化,“但是最后一次,秦白發了一條消息給我先生,秦白在求救,于是我先生就火急火燎地趕往一家酒店,發現那個男人要強暴她,于是我先生就……就沖上去打他,然后……用刀捅死了他……,”女人已經面露難色。
我瞧了一眼夜,她似乎有些失望,這個故事并不讓她滿意,因為這有可能演變成仇家復仇的故事,這就無聊至極了。
“你們是那個男人的朋友吧,不然就沒有其他人會找上門了。”女人繼續說道。
我和夜都沒有否認她。
我很驚訝,故事中男人要強暴他們的女兒,按道理她應該把我和夜轟出去,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我要把一個東西還給你們。”女人站起身,走向了另一個房間。
我和夜在等待的過程中都沒有說話,或許我們是像爬行動物一樣冷血的大學生,即使沉默,也不會感到良心不安。
女人端來一個用黑色布料纏著的物體,它的大小接近一顆足球。女人把它放在茶幾上,它連著一根數據線,女人將線的插頭插入插座,那個物體立刻發出了光。
女人將它放在夜身前,夜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緊接著她緩緩拉住黑色布料的一端,輕輕將布料拉下。
我看見了她臉上期待的表情。
那是一顆人的頭顱,頭的內部被挖成了空心,它的表面被保存的很好,就連它死去時痛苦的表情都被保留了下來,并且在頭里面被放上了一顆燈泡。
他被做成了臺燈。
“這是那個男人的頭,是我先生留給我的。”
夜不斷用手指摩擦著頭的皮膚,似乎是想要觸摸殺人犯摸過的地方。她的動作里流露出對兇手的敬畏。
我也有同樣的心情。不過,我意識到這是不應該的。兇手毋庸置疑應得到懲罰。當然不能用看待革命家或藝術家的眼光去看待兇手。
這世上的確會有人崇拜那些罪大惡極的殺人犯,我也知道,這是不對的。
然而,我們依舊被這顆頭俘虜了。
“請你們將它拿走吧,我先生叫我保管好它,但當我看到它時,就像被噩夢纏身一般,無法自拔。”女人打斷了夜的沉浸,我認為她已經有些害怕夜了,沒有一個正常人會對頭保持熱衷。
“為什么不把它交給警察呢?”夜問道。
“我先生不讓。”
“阿姨,能給我們一個包嗎,我們需要把它裝起來。“
女人點了點頭,拿出來一個黑色的書包,“當時我先生就是用這個袋子把它裝回來的。”
我率先接過了書包,往書包里面看了看,里面有一大塊血漬,但因為是黑色所以很難看出來。
夜將頭放進了書包后,我們就離開了。
出了房子后我提議去那個酒店看一看,那里離這里并不遠,走路就可以到。
夜對運動相關的感到莫名的憤怒,我能感受得到,她不喜歡走路,更不喜歡走很長的路。
走到酒店時,她已經筋疲力盡了,于是我們在酒店外的椅子上坐下休息。椅子旁種著大樹,枝丫高高地伸向天空,抬頭望去,透過樹葉的間隙可以一窺盛夏的陽光。
我們并肩坐著,頭頂上回蕩著蟬叫聲。夜的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我想聽一聽,三年前那起案件死者的死法。”我說。
夜看了看我,面無表情,說道:“也是在林間,女性,她坐在樹林與懸崖之間的一棵大樹下,。背靠著大樹的樹干,四肢無力地癱坐在地面上,”夜仰著頭,“她脖子以上空空如也,割下來的頭放在肚子里,左右手各握著一只挖出來的眼睛,空著的眼窩里填上了泥土,嘴里也塞滿了腐葉,而她背后那棵樹的樹干中,塞了一堆卷起來的不明物體,那是本該在她肚子里的東西,地上殘留著發黑的血跡,遠處散落著她的衣服。”
從夜的描述中,我仿佛真實的看見了那位女性。
“抱歉,你知道的太詳細了,你——”
“我親眼所見。”夜說道,靜靜地看著我。
她并不期待我做出什么反應,于是我選擇了沉默。
我和夜進了酒店,我們訂了三零二房,前臺看了看我和夜,便微笑著遞給了我房卡。
我想他誤會了什么。
“為什么是我去開房。”我向她問道。
“這種事該你去。”
我點了點頭,說了聲“哦”。
我按下酒店電梯,電梯緩緩從三樓下落,當電梯門打開時,我怔住了,電梯里站著兩個警察,其中一個就是江隊。
他瞧見了我,依舊彎著嘴對我微笑,就像當時在案發現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