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在那粉彩虹光的通道里走著，無數(shù)銀線一般的小光絲從虹光中飄出來，在她身邊輕柔地拂過，又像風(fēng)一樣往通道前方涌去。她越走越覺得身體變得輕盈松快，那些傷疤雖然還在，但確實沒那么疼了。林默興致一昂，跟著那銀色的光絲大步往前沖去。

“咦？”

林默還以為孟不歸口中的“極山洞府”是一個封閉的洞窟，沒想到她一腳跨過出口，舉目便是一片廣闊無垠的群山，遠(yuǎn)山白雪皚皚，近山綠意動人，潔白的云霧漂浮在叢林河谷，草原上的野花隨著山風(fēng)輕輕地擺動。銀色光絲從通道里涌出來就飄散開去，跟著飛過的鳥兒飄向天空，或者鉆進(jìn)銀光點(diǎn)點(diǎn)的河流與魚蟲纏繞，慢慢融入這天地之間。

林默心中大為舒展，她深深吸了一口空氣，大大伸了一個懶腰，感覺好極了，覺得這些未經(jīng)雕琢的樹木花草可比那毫無瑕疵的靈法荷花好看多了。

微微的山風(fēng)吹得皮膚酥癢，一陣?yán)б庥忠u來，林默見四下無人，心想也不知這山里有沒有野獸。她左顧右盼，見不遠(yuǎn)處有一棵高樹，便三兩下爬了上去，舒舒服服地找了些寬厚的樹枝，枕著手要躺下再睡會兒。

“仙子在做什么？”一個細(xì)細(xì)萌萌的聲音從她大樹底下傳過來。

藥農(nóng)已經(jīng)走了，只剩孟不歸一個人發(fā)著呆。

這藥農(nóng)可不是一般人，自打上天宮以來便深居簡出，大部分仙人恐怕都不知道極山洞府里還有這么一位的存在。若不是一次孟不歸被野獅子嚇破了膽，誤闖了藥廬，得遇藥農(nóng)為其救治，恐怕以孟不歸的品階，更是難以得見這位奇人異士的真容。他原本是覺得此人背后必有大背景，而不時去藥廬探望。但久而久之，卻覺得藥農(nóng)性子溫和沉靜，不爭不搶，每次去時，心里那番日日怕功德分不夠而被貶為凡人的焦慮，竟也得以緩解。若說如今這仙家地界兒，如此恬淡閑適之地，恐怕獨(dú)此一處了。

這樣一位世外高仙，怎么看也不像是與林默那樣的人有什么舊交情的啊。

“孟不歸！孟不歸！”他懷里的水月鏡輕輕震動起來，“怎么把直播關(guān)了！那林默人呢，到底是進(jìn)了哪個門？”

孟不歸這才想起賭盤里還有好些個伸長了脖子等結(jié)果的仙子，忙掏出水月鏡，簡要地告知了眾仙林默游水上岸，又被評定進(jìn)了地級仙門的事兒。當(dāng)然那些被林默嚇出原形，被追著跑的事兒就忽略過去了。

“那這賭局可不能算！我們賭的可是神仙道把她送去哪個門?！眽毫颂旒壪傻南捎褌儽硎静环?。

“怎么不算了，最后不還是進(jìn)了地級仙門？”壓了地級仙的歡呼雀躍。

“孟不歸你說，這賭局算怎么個結(jié)果？”

孟不歸撓著頭直犯愁，原本他只是想與眾仙們搞好關(guān)系，順便撈點(diǎn)好處，現(xiàn)在幫了哪一邊都要得罪另外一邊。

“仙友?！币粋€淡淡的女聲突然從他頭頂處傳來，孟不歸訝異地抬頭，不知何時這神仙道又從荷花池上延伸出來，一位白衣女仙正立于橋頭，那浮橋頓了一下，向天級仙門延伸而去。“我可是要從此門過？”

“天級仙！”孟不歸趕忙站直了，拱手答道：“神仙道所選之門，正是仙子天定之路。請仙子入仙門?！?

“天定之路……”那女仙仿佛在想些什么，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悵然之色。

“仙子可是有什么疑惑？”

女仙回過頭，孟不歸這才發(fā)現(xiàn)她冰肌玉骨，皮膚上似乎透著一層微光。她面容極美，神色雖然淡淡的，但說不出的溫柔動人。女仙眉心之上還有一片十分特別的青色花鈿，那紋樣……是龍族后裔的天生印記！

荒神時代，女媧集天地之靈氣創(chuàng)世間萬物，龍族則是第一個擁有智識與神力的上古神族，數(shù)萬年來世代為女媧娘娘守護(hù)天地平衡，屬于天界，人間，冥府三界之外的尊貴神族。雖然龍王偶爾也會到天宮參與一些重大活動或決策，但龍族后裔來做實習(xí)天神的還是頭一遭。孟不歸偷偷瞄了一眼名冊，如今閃著光的正是又一個金光提名，敖無雙。

熬乃是龍族王姓，龍族元神是古老神獸，壽命綿長，子嗣也并不多。據(jù)孟不歸所知，當(dāng)今龍王只有唯一一個女兒，正是無雙公主。

孟不歸趕緊低頭行禮，心中卻暗忖：“都怪這林默，竟然耽誤我直播龍女走神仙道，這下不知少賺多少寶物！”

無雙公主聲音也是柔柔的：“仙友見諒，我見前面那位仙子竟然游水上岸，不免擔(dān)憂是否哪里出了紕漏。如果仙友確認(rèn)無誤，那小仙就先告辭了。”

孟不歸萬萬沒想到龍女居然看了自己的直播，他臉一紅回道：“仙子金光提名，龍女之身，八百年龍族精純靈氣，自然是可入天級門的?！?

“仙友心細(xì)如發(fā)，對此屆實習(xí)天神倒是頗為了解?！睙o雙笑了一下，孟不歸心神一蕩，忙抓住機(jī)會奉承道：“仙子前途無量，日后定能修成一方高階品上神，普度眾生。”

無雙點(diǎn)頭致謝，翩然踏入了天階仙門。一陣轟隆作響，白玉浮橋又縮回了池塘白霧之中。

“仙子！我，我叫孟不歸！”孟不歸在她身后喊著。

好一會兒，孟不歸才緩過神來。他胡思亂想，覺得無雙公主真是美麗高貴又謙和，堪為女仙之典范，相比之下林默真是粗魯又古怪。想起林默，腦仁兒忍不住疼了。他眼珠一轉(zhuǎn)，拿出水月鏡一揮手把賭盤的匿名法術(shù)取消了，嘰嘰喳喳的眾仙突然看到其他仙友的名號，頓時止住了聲音。孟不歸低聲說道：“各位仙友，既然結(jié)果出人意料，想必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我等皆不必為了一時爭辯壞了修行，此局就此作廢如何？”

“孟小仙官說得極是！”

“此屆實習(xí)天神真是奇才輩出，看來天宮必將是日升月恒，昭昭之宇?！?

“嗨！今日我桃花陳釀開壇，各位仙友可愿來同飲？”

“可惜可惜，今日公務(wù)實在繁忙，改日定去拜訪！”

“……”

這事兒算是混過去了。

林默好奇地低頭看向大樹下，那里明明是一片絨絨綠草，聲音從哪兒來呢。但不一會兒，一個輕盈透明的泡泡從綠草中浮升上來，在陽光中逐漸化形，變成一個七八歲模樣粉綠衣衫的小胖丫頭，小臉蛋粉粉肉肉的很是可愛，頭頂上扎著兩個小發(fā)髻，也是綁著粉綠的緞帶。

小丫頭年齡雖小，卻畢恭畢敬地曲著身子，神色嚴(yán)謹(jǐn)對林默告誡道：“仙子入了極山洞府仙門，須該立即前去書閣報到，斷不可貪睡于此啊?！?

“哎！”林默嘆了口氣，翻身跳下樹來，她定睛看了看那小胖丫頭，蹲下身笑瞇瞇地問：“那你是誰啊？也是到這里來修行的仙子？”

小丫頭抬頭，冷不丁看見林默湊近的一張大臉，嚇得后退了幾步，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我，我不是！我是這極山洞府的地靈！仙子，快快請起！”

“地靈是什么？”林默托著腮問。

小丫頭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又換回之前那副畢恭畢敬的嚴(yán)謹(jǐn)神色：“仙子請隨我去極山書閣，此事可不敢耽誤。路上我會一一幫仙子解答。”

林默噘著嘴站起來：“小小年紀(jì)，怎么著急忙慌得像個老人家?！?

“老么……”小丫頭轉(zhuǎn)身給林默帶路，喃喃自語，“我才五十多歲啊……”

“五十多歲了？！”林默眼珠子差點(diǎn)掉出來。

“仙子可是從凡間來的?！?

“唔……可能吧?！?

“可能？”小丫頭嘴角不為人知地抽了一下，卻還是壓制住了好奇心。她清了清嗓子，背書一般地繼續(xù)說道：“仙子如今所在之極山洞府，位于不周山頂峰，上接天宮，下接凡間，雖為交界之地，但數(shù)萬年來深受天宮福澤滋養(yǎng)，靈氣充沛，實屬修行的極佳圣地。所以這里雖然也有些凡間的飛禽走獸，也有凡間的風(fēng)霜雨露四季草木，但屬于仙家之地。仙子之后將會在這里進(jìn)行天神試煉，通過試煉者方可正式受封上達(dá)天……”

小丫頭略感不對勁，回頭一看，果然林默不見了。

“仙子？仙子！”她著急地喊起來。

林默又不知從哪里跳下來，落在小丫頭面前，又把她嚇了一大跳?！鞍。　彼酥馊獾哪橆a往后退，定睛一看，林默手里拿著兩個紅彤彤的小果子。

林默：“這我沒見過哎，能吃嗎？”

小丫頭臉都嚇紅了：“能是能……但……”

話音未落林默一口咬在果子上，另一只手把剩余的那個塞在小丫頭懷里：“那就好，我還怕不能吃呢。我太餓了?！?

小丫頭張著嘴看林默，又看看手里的果子，半天才緩過神來。

“你還沒告訴我地靈是什么呢?！绷帜叧赃厗枴?

小丫頭愣了一下，往年的實習(xí)天神問的無非是極山洞府試煉的內(nèi)容是什么，有哪些同期的實習(xí)天神，再或者實習(xí)中需要注意什么等等。倒是沒有人不依不饒地問地靈是什么。

“我們地靈不是神仙……”小丫頭喏喏說，“極山洞府乃是天宮與凡間的交界之處，但靈氣卻比凡間不知高出多少倍。地靈則是機(jī)緣巧合得了靈氣滋養(yǎng)的草木幻化而生。這里的地靈很多，主要負(fù)責(zé)引路，運(yùn)送，建造大殿等雜事?！?

“那你是什么東西變的？”

“我是一株小草?！?

“你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小丫頭蒙了一下，“我們地靈，沒有名字。和我同期的上百個小草化形者，與我也長得一模一樣，連名字也分不出來的?！彼值椭^看了看手里的紅果，“我們也不能吃東西的……”

林默站起來，她的頭發(fā)干得差不多了，風(fēng)一吹便飄揚(yáng)起來。

“不用吃東西倒是方便了，不像我老覺得餓?？傄M(fèi)力找吃的?！?

“啊？嗯……”小丫頭一直只見別人吃得高興，倒沒想過吃飯還是件麻煩事。

“名字嘛，也沒什么。我也是剛剛知道自己叫林默的?！彼S便折了根樹枝，利落地把烏黑的長發(fā)挽起來。低頭對著小丫頭咧嘴一笑：“以后你就叫小紅?！?

“小紅？”小紅看向林默，陽光從少女的頭頂散開，一些碎碎的頭發(fā)在風(fēng)中飄舞，亂七八糟，但是挺好看的。她以前從來沒意識到什么叫做“好看”。

遠(yuǎn)處，一個服飾威嚴(yán)，身形寬厚的中年男人正注視著這一切。他身邊也站著兩個與“小紅”長得一模一樣的地靈，正捧著高高的文書，畢恭畢敬地棲候在男人左右兩側(cè)。

“你們地靈吃了東西會怎么樣？”男人發(fā)覺自己活了幾萬年，卻似乎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身邊的地靈面無表情地回答道：“地靈草木之身未經(jīng)修行，若吃了凡物，則變?yōu)槿馍矸蔡?。但地靈并無魂魄，難以入轉(zhuǎn)世輪回，一世過后便化為天地靈氣消散于世間?！?

中年男人看向林默，只見她邊走邊四處尋摸著野果野瓜往嘴里塞，“小紅”手里緊緊拽著那只紅艷艷的果子，來來回回苦勸林默走快些。若不是身處極山洞府的山林之中，他恍惚還以為這是一對在山野間游玩的人間姐妹。

林默耳朵一動，忽然朝另一個山頭望去。只見那邊居然有四個“小紅”前后簇?fù)碇粋€白衣女仙。那女仙生得極美，正是龍女敖無雙。見林默瞧她，也遠(yuǎn)遠(yuǎn)沖林默行了一個禮。

“那是誰？”林默好奇地問。

“回仙子，那處為天級仙門，想必是地靈們接到了一位天級仙?！?

林默撇撇嘴：“地靈們……帶個路還需要那么多人嗎？”

小紅看了看林默破衣爛衫的樣子，安撫道：“仙子雖暫為地級仙階品，但若勤加修行，必能通過極山洞府的試煉。若仙子升得高階正神，禮儀規(guī)制自然會高上許多?！?

林默不屑地一笑：“這么麻煩，就為了讓七八個地靈給我引路？”

她又拍拍小紅的頭：“有你就夠啦！”

清脆的啼聲劃過天空，一縷優(yōu)雅的仙鶴翠影掠過草地，迅速地落在中年男人的身前，落下時便轉(zhuǎn)眼變成那個脖頸修長的青鸞仙官：“彭祖上神，實習(xí)天神們已全部走完神仙道，此時已經(jīng)分別隨地靈們?nèi)ネ鶚O山書閣了。”

“好?！迸碜嫔仙顸c(diǎn)點(diǎn)頭，他瞟了一眼遠(yuǎn)處已經(jīng)不見林默的身影，“她是如何走過神仙道的？”

青鸞仙官如實告知，又道：“……她也是走運(yùn)，您那些柳葉平日不過幫著清清淤泥，養(yǎng)護(hù)荷花根莖。若真是防御陣法，她此刻已經(jīng)魂飛魄散了?！?

彭祖聽后卻搖搖頭：“那些柳葉雖是蠢物，但若把她當(dāng)了異常存在，拼著粉身碎骨也會阻擋她靠近蓮池?！?

“您是說她天賦不淺？那為何會被判為地級仙……”青鸞仙官皺起了眉頭。

“罷了，天賦較低或許也有天命奇法。你的飛行之術(shù)便是天命賜予，而非修行得來。”彭祖擺擺手：“時辰差不多了，我們也過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