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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驚鴻起

她被天君罰下世,每世她都會英年早逝,并以嬰兒之身復活。

這一世,她只想平平安安活到白頭,壽終正寢,可偏偏,她成了將軍府的養女,被迫代替嫡姐,嫁給狼子野心的靜王。

為了不會再次淪為炮灰,她決定和便宜夫君相敬如“冰”,誰知這男人卻突然湊上來對她深情告白:“我喜歡你,所以王妃,一起謀反嗎?”

楔子

聽聞不周山上長有一株百年龍血樹,其樹身白皙,樹汁鮮紅。有說飲之使人長生不老的,也有說飲之可治百病的,還有說飲之能提升修為的,總之堪比瓊漿玉液,功效多多。故此惹得無數妖物垂涎,頻頻上山探寶。

不周山神不勝其擾,報與九重天。九重天上某位大神想出一勞永逸的法子,一斧頭將龍血樹給砍了,因見樹身細膩如脂、白皙瑩澈,便將其雕成一女子,當成裝飾擺在殿中。

許是大神殿中的風水極好,這木雕女沾染了些許靈氣,修出了女體,搖身一變成了大神殿中一位極受寵愛的侍女。

只是到底是木頭雕成的女子,生來無心,縱使平常看上去沒心沒肺天真浪漫惹人喜愛,一到緊要關頭自私涼薄的劣性便顯了出來。

據說有一次她隨大神到西荒誅殺上古兇獸,生命攸關之際,竟然棄劍而逃,致使大神身受重傷,三魂六魄盡碎。

天君震怒,罰她下世,且生生世世不得入輪回。

1

從前她還會疑心是自己未按規定喝下孟婆湯,所以幸運得成了人世間的漏網之魚。后來,當一世又一世的她英年早逝后一次又一次以嬰兒之身復活,她方覺得這種看不到盡頭的循環好像不是什么幸運,更像一種懲罰。

這一世她叫賀小弦。

前世的記憶無甚特別,對今生的賀小弦并無太大影響,除了使她看上去早慧一些。她的母親,當朝的將軍夫人常常人前人后夸獎她才貌雙全,聰穎通透。

慶元帝下旨賜婚的時候,母親就眉開眼笑同她說:“你出生的時候滿室紅光,我就知道你這孩子定是個有福氣的。靜王天潢貴胄、文武雙全、瀟灑俊美,同你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這下子,大冶朝不知多少女兒家要心碎了……”

小弦勾唇微微一笑,并沒有把母親的話當真。

她并不是將軍夫人親生,乃是雪地里撿回來的棄嬰。彼時將軍夫人抱起她說:“天下時局動蕩,老爺你又掌著兵權,難免將來我們女兒成為上頭博弈的籌碼。不如我們將這女嬰收養至名下,將來也好替女兒擋上一擋。”

沒有人知道,這名女嬰的皮囊里,是一名成年女子的靈魂。

她被取名為賀小弦,有一個年長她一歲的姐姐賀衣琴。雖然將軍夫人一直待她不錯,當成二小姐金尊玉貴嬌養著,但因為記得將軍夫人收養她的目的,賀小弦對她這位母親,乃至整個將軍府的親人都是淡淡的。

靜王如果真有那么好,會輪到她?

慶元帝的十一個兄弟,死的死,關的關,現在只剩下地位尷尬的靜王了。帝王疑心病日益加重,越是天潢貴胄、文武雙全越是危險,現下終于按捺不住要動手了。身為御賜的靜王妃,她注定要成為爭斗的炮灰,日子豈能好過?

待嫁的日子里,母親暗示她:“靜王封地遠在北州,陛下對這個弟弟掛念得緊,你記得時常寫信回來,說一說靜王平日的起居生活,以慰陛下念想。”頓一頓,母親幽深的目光看住她,“這也是陛下的旨意。”

這是要她做慶元帝的耳目,做得不好,便里外不是人。

偏偏旁人當真對她的機遇眼紅。

姐姐賀衣琴一向不喜歡她波瀾不驚的模樣。她在繡樓里繡嫁衣,御賜的鳳凰錦,一尺千金,宮里一下子送來了十丈,鋪開來,火紅一片。

賀衣琴踢著腳下延綿不絕的紅色綢緞說:“我一直覺得你這個人很會裝腔作勢。比如現在,明明心里高興得不得了,面上卻云淡風輕,好似嫁給靜王是一件尋常不過的事情。”

賀衣琴真是冤枉她了,她其實心里并不怎么高興。上一世她死得早,二十又三的年紀,好不容易被鐘鳴鼎食之家的少爺看中,要娶回去做貴妾,結果不小心感染了風寒,又倒霉遇到庸醫,于是一命嗚呼。

所以這一世她的愿望很渺小,只希望平平安安活到白頭,壽終正寢啊。然而目前來看,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嘆了一口氣,認認真真告訴賀衣琴:“我確實不是很高興。”

“你少得意。”賀衣琴顯然把這句話當成了炫耀,嘲諷道:“你以為靜王向陛下求娶的是你嗎?你錯了,他求娶的是將軍府大小姐賀衣琴,是我!只是——”

忽然想起母親警告,賀衣琴縱有不甘也曉得輕重,咬咬唇不再說下去。

賀小弦卻是知道姐姐的意思。

慶元帝不是需要將軍府的適齡女兒同靜王府聯姻穩固關系,而是需要一個將軍府隨時可以舍棄的女兒“深入敵營、刺探軍情”,必要時為了將軍府的家人犧牲小我完成大我。

即使知道內情,一想到賀小弦即將嫁給那個玉樹蘭芝的靜王殿下,賀衣琴心里還是酸得很。那個人喜歡的是她,不是嗎?她硬生生逼著自己改口:“只是母親疼你,才求得陛下眷顧你。”

賀小弦認同地點頭,“對,母親疼我,為我找了這么個如意郎君。”

賀衣琴看著她明亮透徹的雙眼,忽然覺得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不禁心里一陣發涼。這就是她從小到大都不喜歡賀小弦的原因,賀小弦老是高深莫測,永遠與這個家格格不入。

賀衣琴走后,小弦陷入了沉思。她一直以為這場婚姻是慶元帝先發制人,現在才知道,原來是靜王求娶在先。就是不知道這位靜王知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新娘子被掉包了……

2

北州路途遙遠,浩浩蕩蕩的送嫁隊伍帶著十里紅妝,官路走了足足一個月。其間賀小弦不是沒有想過逃跑,但她望著一路經過的崇山峻嶺和杳無人跡看不到盡頭的江水,最終怯懦了。

也許是將軍府十六年來養成她養尊處優的性子,也許是上一世貪慕虛榮的脾性還深深藏在她的骨子里。

上一世她是一個貧窮的農家女,卻渴求過上呼奴喚婢榮華富貴的生活。所以對那個家徒四壁最后因為她郁郁而終的男子不屑一顧。所以即使委身為富貴人家的妾室,也甘之如飴。

慶元帝御封的靜王妃,縱然不得北州百姓不得靜王喜歡,過的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被人伺候的日子吧?賀小弦躊躇間,北州已是到了。

連日奔波,賀小弦在顛簸的馬車里差點骨頭散架,雖然恨不得立即下車呼吸新鮮空氣,但在陪嫁女官的指導下,不得不整理儀容,頂著鳳冠霞帔施施然走出車廂。

北地風大,她頂著厚重的鳳冠霞帔差點歪倒。穿鹿皮靴的男子上前一步想扶住她,她聽到有聲音阻止道:“殿下,不可,于理不合。”

紅色綢緞晃動的間隙中,小弦看到一雙修長纖細、白玉般的手伸出來,在幕僚的勸阻下,微微頓住,然后毅然虛虛扶了她一把,溫和地說:“小心。”

所以,親自到城門口迎接她到來的是靜王殿下趙驚鴻本人了。她以為靜王殿下再給面子,充其量只是等候在王府門前。

觀其言行,賀小弦覺得他對賀衣琴是真愛啊。

拜堂的過程并不順利。

旁人看來,陷在愛情中的靜王殿下對新娘未免太照顧,那些足智多謀、深謀遠慮的幕僚卻是精明著,給她以及她背后的朝廷首先來了一個下馬威,“殿下是先王金口御封的一品靜王,小姐卻無階無品,按我朝規定,小姐需先向殿下行跪拜禮。”

陪嫁女官冷笑一聲,待要發聲,靜王低聲笑道:“就你們這群老家伙規矩多,今兒是本王成親的大喜日子,什么規矩都靠邊站,你們要給我講規矩明日再講。”

靜王殿下,倒是護妻。

禮成之后送入洞房,靜王一路小聲叮嚀她小心腳下。入了新房,扶她坐在喜床邊上,歉意地說:“今晚本王恐怕要喝上許多,你若是累了就先行休息,不用等著。”

蓋頭沒有揭開,他湊到她耳邊,隔著薄薄的紅綢緞悄聲說:“我知道這于理不合,待會兒我把丫鬟們都支出去,沒人會知道。”

他果然把新房里外的丫鬟都遣下去,連陪嫁女官都被拉出去吃酒席。

貼心的靜王殿下忘了最重要的一點,她,其實也很想出去吃酒席。身為新嫁娘的她,不過早上草草啃了半個花卷,折騰到現在,已經餓得前胸貼后背。

燒了地龍的屋子溫暖如春,兩只手臂粗的龍鳳蠟燭火焰灼灼,賀小弦摸一摸烘得暖乎乎的臉頰,干脆利落掀掉蓋頭,脫了鳳冠霞帔,從衣箱里翻了件家常衣裳換上,偷偷溜出去尋吃食。

此時酒席中尾菜已上,客人們推杯換盞,酒酣耳熱。廚房終于閑下來,廚娘們得了允許,也搭了臺子聚在一起吃酒。小弦趁人不備,鉆進廚房里頭,掀蓋子找到一盅煨得酥爛的枸杞老母雞湯,當下撕了雞腿大快朵頤。

聽到腳步聲,她滿嘴油膩仰起臉。

“賀小弦?”靜王疑惑,舉起手里的燈籠朝她臉上照去,這下子看得清清楚楚。他露出驚喜的表情,小弦正在分析他到底是驚多一點還是喜多一點,他問她:“你怎么在這里?你不應該跟過來的吧?”

賀小弦之所以知道他是靜王,并不是之前見過他,而是他身著顯眼的新郎吉服,這個時候在靜王府,除了靜王趙驚鴻,沒有其他人了。

但是他認得她,就有些奇怪了。莫非拜堂時她婀娜多姿的身材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致換了衣服他還認得出來?

還準確喊出她的名字,莫非他知道新娘子換人了?

小弦瞧他并不像不高興的樣子,不好意思地說:“我溜出來的……我肚子餓了,我一天沒正經吃東西了……”

他微微笑,晃著手里燈籠道:“怎么不去外面席面上吃?”

“我去席面上吃?不方便吧?”沒誰家新娘子新婚之日大咧咧坐席面上吧?

“啊,對,你是溜出來的,不能讓將軍府隨嫁的人發現。”他反應過來,把燈籠放在旁邊,拉了張椅子坐到她對面,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聊天。

“好在你是混在陪嫁隊伍里的,若是你一個女孩子孤身上路,那就太危險,北地可不比南邊安逸……吃得慣北地的食物嗎?其實和南邊區別不大,就是有些菜喜歡放辣椒。天氣倒是比南邊干燥,不經常下雨……”

賀小弦小口小口喝湯,沒心思細聽靜王話里的意思,只覺得靜王是話癆。

外頭有人在喊:“殿下去哪了?莫不是喝怕了躲起來了?你們快去把殿下找過來,今日不醉不歸。”

靜王笑起來,“那幫狗崽子還不肯放過我,我去應酬幾杯。你……”他頓了頓,聲音沒來由地低了,“你在這里別走,我過會兒來找你。”

賀小弦呆了一呆,不知道為什么過一會兒他還要到廚房里來找她,新娘子和新郎官老窩在廚房里不好吧?反正靜王離開后,賀小弦凈了手,偷偷摸回了新房。

本來想酒足飯飽倒頭睡覺,不過聽靜王的意思,恐怕并不希望她先睡,只得重新換上嫁衣,頂上蓋頭,裝模作樣在床邊坐好。

一直到深夜,外頭的賓客漸漸散了,靜王方推開新房的喜門。想來他酒量甚好,滿身酒氣依然腳步穩健。他拎來一份食盒,輕輕放在桌上說:“今日席面上的酒釀桂花圓子特別好吃,我覺得你會喜歡,就讓廚房又做了一份。”

他拿過喜秤,一邊挑起她的紅蓋頭一邊問:“你餓了吧?”

吃了一只老母雞的賀小弦并不餓。她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還沒來得及細想,蓋頭掉落在地,她的臉對上靜王的眼。

趙驚鴻臉色大變,失聲喊道:“賀小弦?”

呃?不用這么大反應吧?他們剛剛見過面啊……

3

趙驚鴻之所以在廚房里對賀小弦友好,乃是以為她是貪玩離家的小姨子。此刻發現小姨子變成了新娘子,趙驚鴻馬上變臉了。所以新婚之夜,賀小弦得以幸運地霸占整張床,睡到日上三竿。

王府卻不平靜。

靜王的一群幕僚得知靜王妃從將軍府的大小姐變成二小姐,雖然他們覺得大小姐和二小姐并沒有什么區別,但慶元帝罔顧靜王的意愿隨意指婚,是對靜王乃至整個靜王府的不尊重。

不過,木已成舟,何況二小姐看上去溫柔美麗端莊大方,確確實實挑不出什么毛病。靜王府的幕僚們和送嫁的官員經過一番唇槍舌劍的辯論,不得不接受了這個事實。

唯有靜王趙驚鴻,對此事耿耿于懷,始終不曾踏入新房半步,更別提圓房了。后來更是讓人將起居用品搬到書房,至此與靜王妃分房而居。

這種程度的冷落對賀小弦來說,簡直就是大幸運。

錦衣玉食,呼奴喚婢,上沒有長輩壓頭,下沒有亂七八糟的側妃妾室,她根本不需要靜王的寵愛就可以在這里養老了。不過她記得大冶王朝最高統治者的命令,悄悄關注趙驚鴻的日常,記錄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向慶元帝交功課。

靜王和王妃相敬如“冰”,同一個屋檐下可以做到十天半個月不說話,于是,那些幕僚們又急了。

“王妃。”一日賀小弦在花園散步,某幕僚上前勸誡,“王妃遠嫁北地,自此殿下就是王妃一輩子的依靠。雖然殿下現在不喜王妃,但王妃萬不能自暴自棄。只要王妃誠心相待,殿下定能感受到王妃的心意。”

語罷,招呼丫鬟遞給小弦一盅燕窩,語重心長說:“殿下近日在書房多有勞累,王妃送上親手燉的燕窩,定能叫殿下對王妃另眼相待。”

小弦托著暗紅色的食案,被趕鴨子上架了。

趙驚鴻的書房是王府重地,像她這種背景不清白的人平日里是不允許進入的。不過幕僚們近來達成共識,很默契地放她進去,再很默契地把靜悄悄的書房留給她和趙驚鴻兩個孤男寡女。

“你進來干什么?”趙驚鴻面色不豫,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食案上,眉頭微微擰起。

自打她成了靜王妃,他看到她總是面色不豫的。

小弦將食案放下,盛上一碗熱騰騰的燕窩,送到他面前,賢良淑德地說:“殿下辛苦了,用些燕窩休息一會兒吧。”

她很本分地扮演王妃的角色,不至于太出挑,也不至于太沉寂,平衡是她的生存法則。

大約是這突如其來的親近使趙驚鴻懷疑了,大約他本就是個和慶元帝一樣多疑的人。他端起燕窩嗅了一嗅,嘲諷地勾起唇,“春心散?王妃,這么快你就按捺不住了?”

他揚起手,白玉小碗砸在她的腳下。小弦可以說是非常冤枉了,誰知道那些幕僚連下春藥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燕窩是張先生給我的。”掃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小弦毫不猶豫把張幕僚推出來。

他揚眉,凝視她的雙目,仿佛是在判斷她說話的真實性。最后他一揮袖子揚聲道:“滾出去吧。”

恭敬不如從命,她轉身就走。

“賀小弦。”他忽然喊住她,她回過頭,看到他長身玉立站起來,眼底深不可測,“你為什么同意嫁到靜王府?”

小弦著實有些莫名其妙,“因為圣旨不可違啊。”

趙驚鴻面色微妙一變,聲音變得嚴厲,“還不快滾。”

后來小弦想,雖然他們彼此都明白這是政治婚姻,不過靜王殿下被熱情奔放的女孩子們捧慣了,大抵也想從她口中聽點好話。

春藥事件失敗后,受到趙驚鴻口頭懲戒的幕僚們因為太關心靜王和王妃的房事,再次興風作浪。他們灌醉趙驚鴻,然后把他塞進了大紅喜字還沒摘下的正房,交到了賀小弦手里。

賀小弦只好服侍趙驚鴻脫衣睡覺。雖然幕僚們是希望他們發生點什么,但小弦不想打破兩人目前的相處方式,一旦發生肉體關系,有點感情糾纏就不好了。更何況趙驚鴻并沒有完全醉倒,眼神反而更加明亮,默不作聲看她絞了熱帕子幫他擦臉又擦了手。

他的眼睛讓小弦想起上一世家后面的浩瀚森林,在黑夜里被風吹響仿佛沙沙沙說著什么的森林。她幫他蓋好被子,然后開始脫自己的衣裳,昏暗燭光下,他側頭看著她的動作顯然誤會了什么,“那幫狗崽子灌醉我,原來打的這個主意……”

她躺下來,一本正經說:“殿下快睡吧。放心,我不會占你便宜的。”

房間里靜默了一會兒,醉酒的靜王忽然翻身壓了上來,長發落在她的頸間,癢得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他的目光灼灼,一寸一寸落下,“如果是賀衣琴,我就不會有這么多麻煩了。”

小弦拍拍他的后背誠懇地說:“我知道沒有娶到姐姐你心里苦。唉,大家都是身不由已,所以更要互相體諒。我當一個名義上的靜王妃就夠了,你呢,也不要太遷怒于我……”

他靜靜看了她一會兒,老實說,這個男上女下的姿勢令小弦非常有壓力。她估計趙驚鴻這會兒正在天人交戰:到底是睡她呢還是不睡?睡吧,好像對不起賀衣琴。不睡吧,又對不起幕僚們的一番心意。

也許最終對賀衣琴的忠貞戰勝了對幕僚們的友誼,趙驚鴻乖乖睡到旁邊去了。賀小弦松了口氣,身為靜王妃,雖然她不反對靜王睡她,但也絕不支持。

分享了她半張床的靜王是真的喝多了,忽然問她:“你用的什么熏香?”

“殿下記錯了吧?我不用香。”

趙驚鴻冷哼一聲,背過身子嘟囔:“騙人,明明就很好聞……”

后來,賀小弦在寄出去的信上寫:靜王每日皆用首烏膏抹發,養得一頭長發又濃又密,烏黑發亮。漸漸靜王身上沾染了首烏的藥香,卻時常疑心是身邊的人熏香了。

4

信鴿將將飛出王府就被捉住,送到書房趙驚鴻手里。

“殿下,照您的吩咐一直盯著王妃,她果真每隔幾日便向那邊傳遞消息。”

趙驚鴻面無表情展開長長紙卷,只見上面寫:

這幾日靜王胃口甚好,一頓能吃三碗飯,大約是新來的廚子廚藝出眾,令靜王愛不釋口。靜王吃得多了,如廁的次數也多了,一天能有三次。這恐怕是他保持好身材的一個秘訣。

靜王注重保養,洗臉水中滴玫瑰花汁,洗澡水中有蘭草,還喜用沈香汁搽手。最近北地天氣越發干燥,靜王還用上了面油。這樣會保養,難怪道靜王殿下玉樹蘭芝、面如冠玉……

某幕僚見靜王面色怪異,伸長脖子問:“殿下,信上說了什么?”

趙驚鴻清咳一聲,把信紙塞到張幕僚手里,旁邊幾個幕僚都湊過來看。看罷,書房里響起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趙驚鴻負手看著窗外。

“殿下,小人有一事不明。”某幕僚拱手道。

“按我們原來計劃,本是待殿下和賀衣琴成親后,利用賀衣琴挑撥將軍府和慶元帝的關系。是,殿下確實生得玉樹蘭芝、面如冠玉,只要用心,輕易便能俘獲女子芳心。

屆時不管賀衣琴對殿下有心還是無意,慶元帝看殿下待賀衣琴深情款款必不會輕易相信她了。再等賀衣琴懷上殿下骨肉,慶元帝連賀將軍都會疑心上。

如今這個計劃中唯一的變故是和殿下成親的女子從賀大小姐賀衣琴變成了賀二小姐賀小弦。私以為,這對我們的計劃并沒有影響,為何殿下遲遲不與王妃圓房且對施行計劃推三阻四呢?”

趙驚鴻抬眼,淡淡道:“本王不想她……她成為我手里的棋子。”

眾幕僚忽然恍然大悟,原來這賀小弦正是早前靜王在南邊驚鴻一瞥之下一見鐘情念念不忘的女子。

“殿下若是對王妃有心,不如和王妃開誠布公談一談。王妃應該明白,不管她身懷何種任務,她現在是靜王妃,與殿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何況——”書桌上的那封信被拿起來,“看王妃傳遞出去的消息,皆是靜王府無關緊要的瑣事。王妃,其實是幫著殿下的。”

趙驚鴻第一次見到賀小弦其實是多年以前,慶元帝剛剛登基那會兒。宮宴上那么多的公主郡主世家小姐,鶯鶯燕燕環肥燕瘦,她并不是艷壓全場的絕色美女,然而,他第一眼看到的,只有她了。

他聞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木香,在這殺機四伏的皇宮里,莫名其妙令他心情愉悅。

她的容顏,她身上的淡淡香氣,都給他留下連他都困惑的深刻印象,以致多年來,再也沒有其他女子能入了他的眼。

成親多日,靜王第一次主動踏入正房,帶著賀小弦飛鴿傳書的那封密信。

小弦毫不意外信會落到趙驚鴻手里,在靜王府諸人眼中,她是慶元帝的探子,恐怕早在她進府第一天,就有人專門負責監視她了。她才不會傻到將“靜王多數時間在書房日理萬機”“北地百姓甚是擁護靜王”等等讓人抓到把柄的話寫到信上。

她對趙驚鴻行禮,鎮定自若解釋:“陛下在宮中對殿下甚是關心,出嫁之前,陛下囑咐我常寫信回去,說一說殿下平日的生活起居給他聽。”

甭管趙驚鴻信不信,話是要這么說的。

“賀小弦。”

“嗯?”不叫她王妃了?

“慶元帝一直想鏟除靜王府在北地的一干勢力。在這場博弈中,如果慶元帝贏了,身為靜王妃的你便是逆臣家屬,難逃其罪。縱然你有些許功勞,但狡兔死走狗烹這個道理你應該懂。何況慶元帝不會讓世人知道,他賜給弟弟的王妃是他埋下的眼線。”

靜王趙驚鴻走到她面前,雙眸如星,“如果我贏了,你便是我身邊唯一的妻。賀小弦,你愿不愿意舍棄你的家族與我并肩作戰共享榮華,然后白頭偕老?”

賀小弦呆了一呆,遲疑問:“為什么忽然……向我發出這種邀請?”

“因為我喜歡你。”

5

賀小弦其實是不大相信趙驚鴻喜歡她的,但他看上去確實像是很喜歡她。說起多年前慶元帝登基時舉國歡慶的那個宴會,趙驚鴻甚至能準確說出她當時的衣著顏色和款式,而她那個時候,連宴會上有他這個人都未必知道。

面對趙驚鴻的攤牌,她沒有更好的選擇,她能在靜王殿下面前赤裸裸把寶壓在慶元帝身上嗎?她不能,只好說:“我愿意同你共享榮華。”

這是一個可攻可退模棱兩可的答案,然而趙驚鴻沒有聽出來,或許他以為這是“我愿意舍棄家族與你并肩作戰共享榮華白頭偕老”的縮略句。

他高興地抱起她轉圈圈,賀小弦驚呼一聲,料不到玉樹蘭芝的靜王會有此番小孩子的舉動。

“今天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哈哈……”

她噗嗤一聲笑了,這位靜王真是,只因為喜歡她,就無條件相信她嗎?沒想過她是敷衍或是說謊嗎?

很多很多年以后,她聽一位主持婚禮的牧師說:“我愿意”是世界上最動聽的情話,沒有人舍得去懷疑。

北地的姑娘們都做好了看她笑話的準備,誰都以為靜王會一直晾著她這位王妃。但是,忽然之間,她獲得了令一干女孩子們羨慕嫉妒恨的寵愛。

其實并沒有非常高調。

她喜歡吃城外一家酒樓的蟹黃湯包,每天早上都支使小廝買回來。偶爾有一次,趙驚鴻興致好,起了大早,騎著他那匹整個北地都認識的綠耳馬,以王爺之尊排隊給她買了一回。

誤傳出去,變成靜王每天早上五更起床,在寒冬臘月里風雨無阻給靜王妃買包子。北地的姑娘們一邊心疼她們靜王,一邊暗暗責怪王妃不體恤她們靜王。

還有一次,北地的世家大族希望將女兒送進靜王府為側妃。早前,靜王以正妃未立,不宜娶側妃的借口拒絕。現在更是淡淡告訴眾人,“本王對王妃有承諾,此生身邊只會有她一個女人,終其一生,不離不棄。”

北地的姑娘們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何況還有王府的丫鬟們三天兩頭傳出靜王的寵妻日常。

比如王妃偶爾抱怨王府太大,走到飯廳腳都酸了。殿下便不顧旁人眼光,日日抱著王妃去飯廳。北地的姑娘們內心咆哮:為什么不坐肩輿去?為什么不把飯食送到房間?辦法這么多,殿下為什么一定要抱著王妃?

比如有一次王妃胃口不好,殿下便親自下廚給王妃煮面,可憐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殿下還燙傷了手指。北地的姑娘們再次咆哮:為什么要親自下廚?在廚房里指揮廚娘隨便意思意思不是一樣嗎?

還比如給王妃畫眉梳頭,爬到樹上給王妃摘果子,連王妃睡覺殿下都要在旁邊看書守著。北地的姑娘們已無力咆哮,她們覺得,賀小弦一定是上輩子積德行善才修了靜王殿下這樣的夫君,真是太幸福了。

賀小弦沒有這樣覺得,雖然那些傳聞都是真的,但因為在這之前,她一個人在靜王府悠哉悠哉的日子也挺幸福的,所以這種反差不大的生活質量并沒有更高地提升她的幸福感。

不過她不能讓趙驚鴻熱臉貼了冷屁股,偶爾也繡方帕子做雙襪子送給他,或者夜晚的時候,坐在燈下等他回房。有時候他回來得晚了,她就撐著腦袋小雞啄米似的打瞌睡。

每每察覺到動靜睜開眼,就看到他在燈下溫柔地凝視她,嘴角噙著寵溺的微笑,然后迎著燭光湊過來吻她。

像云朵一樣柔軟,像蜂蜜一樣甜膩。龍章鳳姿、有端華之貌的靜王殿下,北地的姑娘們常說,能得他一吻,便是死也甘愿了。

然而賀小弦,只是覺得還蠻舒服,她沒有心跳加速或者面紅耳赤。就連圓房那次,他小心翼翼親吻她,寬大的手掌在她的肌膚上游走,一寸一寸將她揉進他的骨血里,除了開始的痛和緩緩而來的愉悅,她沒有更多感覺。

從此兩人密不可分,我是你的一部分,你是我的一部分?好像不存在……

賀小弦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愛趙驚鴻。或許有一點喜歡他吧,畢竟他帶給她富足的生活和尊貴的地位。

她在信上寫:靜王近來多了好些愛好,居然開始收集初春的雨水和寅時的露水用來泡茶,還命人將白玉蘭花碾碎做成面膏。他其實更想用紫玉蘭,因為紫玉蘭滋潤的效果更好,但王府里沒有紫玉蘭,他只好勉為其難用白玉蘭。不過他已經命花匠種了一批紫玉蘭……

趙驚鴻在旁邊看她寫得無恥,便嘆道:“明明都是你想出來的招兒,全賴在我身上。”

“這么風雅的事,安在玉樹蘭芝的靜王殿下身上更合適啦。”她擱下毛筆,一點點吹干墨跡。她對目前的生活尚算滿意,所以小心翼翼維持慶元帝和靜王之間的平衡。但是慶元帝已經開始對這些無用的消息不滿,而她和靜王之間的琴瑟和鳴也開始令慶元帝不放心了。

不知怎地,忽然胃里一陣翻滾,賀小弦拿帕子捂住嘴,干嘔得眼淚差點流出來。

“小弦!”趙驚鴻連忙扶住她,揚聲喊:“來人,快去請大夫。”

她,懷孕了。

6

這個孩子的到來打破了慶元帝和靜王之間的平衡。

因體恤她有孕在身,慶元帝特賜御林軍護送母親前來北地探望她,一同前來的還有姐姐賀衣琴。長途跋涉的賀衣琴站在趙驚鴻面前沒有一點路途的疲憊,妝容精致服飾華麗,還面帶嬌羞。

那天的接風宴上,小弦因為孕吐厲害早早離席,后來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覺得舒服了,便重新回到飯廳。

走到門口時,看到飯廳里只剩下趙驚鴻和賀衣琴兩人,賀衣琴幽怨地看著趙驚鴻說:“殿下當初向陛下求娶我時,其實我心里是愿意的……只是妹妹她……她從小就愛和我搶,我一向讓著她……只是今日見了殿下,我卻后悔了……”

小弦很好奇趙驚鴻的反應,她記得開始時趙驚鴻是喜歡賀衣琴的。她揚了揚手,阻止身邊的丫鬟出聲。

趙驚鴻說:“本王今日見了賀大小姐,非常慶幸那時是小弦成為了本王的王妃。”

賀衣琴臉色一變,趙驚鴻拱拱手道:“小弦不舒服,本王擔心得食不下咽,就不奉陪了。”他丟下賀衣琴,大步流星走出來,和看戲的賀小弦狹路相逢。

他夸張地撫著胸口,“原來你在這里,還好沒有說錯話。”

小弦噗嗤笑起來,兩個人慢慢走回去。她問:“怎么就剩你們兩個人了?母親呢?”

“岳母說去房里看你,你沒見到嗎?”

“大約錯開了。”

回到房里,果然母親來了。

母親笑呵呵和趙驚鴻說:“殿下,今天晚上把小弦借給我說說話吧,你不會不舍得吧?”

他朝賀小弦眨眨眼,“今晚我睡書房。”

趙驚鴻走后,母親仍然笑著說:“你和靜王殿下感情很好啊。”她知道母親必然有話要說,不以為然勾了勾唇角。

母親慢慢便不笑了,嘆氣道:“你在靜王府日子過得舒坦,可知道如今你父親在朝中日子艱難。他手握二十萬兵權,又有一個靜王這樣的女婿,陛下橫豎看他不順眼,幾乎天天斥責他。如果不是你父親謹小慎微,恐怕兵權就要被奪了。你不僅老是傳遞一些無關緊要的信息回來,還偏生懷孕了,陛下更加不放心了。如果生出來是個男孩,恐怕不僅你父親的兵權不保,就是整個將軍府,都可能遭殃。”

慶元帝是怕將軍府因為和靜王府有了血親,從此站在靜王府這邊。

“小弦。”母親壓低聲音,“這個孩子我們不能要,這是將軍府向陛下表忠心的時候了。況且,沒有孩子,將來靜王……陛下還能給你再找個好人家……”

賀小弦沉默不語,迅速在腦海中計算慶元帝的權力和靜王的實力。

她進退兩難,能不能不要這么快做選擇啊?

這時,書房突然傳來女子的尖叫聲和丫鬟小廝侍衛們出動的喧鬧聲。小弦和母親對視一眼,她在母親眼里看到一絲尷尬,頓時明白了什么。

母親輕聲咳嗽,“是陛下允許衣琴跟過來的。”

賀小弦冷笑一聲,“陛下允諾姐姐和我平起平坐嗎?現在他忌憚將軍府和靜王府聯姻,還會讓將軍府的另一個女兒嫁進來嗎?他不過想利用姐姐分化我和靜王的感情,我敢保證,就算姐姐和靜王有了瓜葛,陛下也不會讓姐姐嫁進來。”

母親的臉色頓時變得不好看,她不是沒有想到這些,只是這其中有陛下的恩威并重,還有衣琴的不依不饒,這孩子聽說賀小弦和靜王鶼鰈情深,便有些魔怔,很是不甘心。

兩人趕到書房。

賀衣琴已經被侍衛們控制起來,在墻角嚶嚶哭泣。趙驚鴻半躺在榻上由大夫包扎手掌。大夫說:“殿下沒有大礙,傷了的手掌早晚換一次藥很快就會痊愈。”

母親連忙過去將賀衣琴攬進懷里,大聲說:“我的好孩子,你受了什么委屈,快快說出來,你的妹妹定會替你做主。”

小弦掃了她們一眼,快步走過去察看趙驚鴻傷勢,“沒有大礙怎地殿下臉色這樣蒼白?”

“殿下一時不察喝了摻有春心散的茶水,藥性發作時殿下強撐不住,只好拿匕首割破自己手掌醒神。小的已經喂殿下吃了解藥,但春心散到底有些傷身,休養幾日便好。”

小弦低頭看趙驚鴻觸目驚心地橫在掌中的傷痕,他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小手,笑道:“放心好了。”他用力一拉,她坐到他身邊,他湊到她耳邊說:“我就是死,也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7

母親和賀衣琴第二天就走了,出了這種事,她們兩個都沒有臉面繼續留下來,反正母親該和她說的都說了。將軍府的人走后的當天晚上,賀小弦就流產了。大攤大攤的鮮血染紅了被褥,浸濕了她的衣裳。

她沒想到這么疼,整個人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女醫和丫鬟們神色凄惶,大盆大盆的熱水端進來,又變成大盆大盆的血水端出去。

“什么血污晦氣之地男子不得入內?本王的妻子在里面!”趙驚鴻不顧眾人阻攔堅持入內。見到賀小弦面色蒼白滿頭是汗,猶如一只瀕臨死亡的小動物,心里又痛又怒,“若是王妃有個三長兩短,你們統統活不了!”

藥的分量拿捏得準確,不會傷及母體,但不管流產還是生產,女子總是吃了苦頭。小月子里,趙驚鴻小心翼翼陪著她,擔心她觸景傷情,將房里之前準備的小孩子的物件統統丟出去,更是不許府里人提起“孩子”二字。

小弦倒沒有那么脆弱,她只是對流產的痛記憶猶新。

一日趙驚鴻陪著她午睡,迷迷糊糊間感覺到他起身出去。這些日子,他寸步不離守著她,便是有緊急公務,也只在外室處理。

隱隱約約聽到他和人說話,想是怕影響她休息,極力壓低了聲音。

但后來,趙驚鴻的聲音控制不住,雖然隱忍,仍然叫小弦聽了去,“偏生將軍府的人才走,小弦就流產了……一定是將軍府的人搞的鬼,他們是得了慶元帝的命令來取我兒性命的……這次是我們的孩子,下次可能就是小弦或者我了……我不想再等下去,我要提前動手!”

“殿下,現在還不是時候。”

“您總說還不是時候,難道要我等到身邊的人都受到傷害嗎?不,只此一次,我就要慶元帝血債血償!”

賀小弦睡意全無,猛地睜開眼:不是吧?趙驚鴻要造反?

過個太平日子咋就那么難?

比起其他藩王,靜王府算是兵力強盛,但與慶元帝手里的兵力相比,簡直小巫見大巫,何況還師出無名。除非運氣特別好,賀小弦覺得靜王是贏不了的。

聽到趙驚鴻往室內而來的腳步聲,她連忙閉上眼睛。

趙驚鴻俯身輕輕擁住她,低聲道:“小弦,不會有下一次了,我會保護你,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

她瞇了瞇眼,在睫毛的縫隙中,看到趙驚鴻雙目通紅,神情堅定。

說要保護她的趙驚鴻,在她出了小月子之后,反而病倒了。

起初以為是風寒,不甚在意,喝了幾劑湯藥后遲遲不見好轉,不久纏綿病榻,日益消瘦。不管是王府豢養的大夫,還是北地民間的神醫,均束手無策。

賀小弦在靜王病床前侍奉湯藥,丫鬟煎好的藥,她耐心地一勺一勺喂進趙驚鴻口中。“這些事情叫丫鬟做好了。”他靠著枕頭虛弱地說,“別過了病氣給你。”

她笑一笑,拿帕子拭去他嘴角邊的湯漬,溫柔道:“我是你的妻子,這是我應該做的。”

對,是她應該做的,必須做的,現在王府的幕僚們,北地的姑娘們,都開始夸她賢良淑德了。連她都有些被自己感動,大半夜,常常他一咳嗽,她就爬起來給他倒蜂蜜水潤嗓子,許多天沒有睡一個好覺了。

這天夜里,他翻來覆去睡不著,她便點了蠟燭,披了衣裳,坐到床邊讀書給他聽。靠近了蠟燭,仿佛有若有似無的香味從她身上飄出,在黑夜的空氣中飄散出去。

她讀的是《中庸》,索然無味,自己都忍不住打哈欠,他偏生還精神得很。

“不用讀了,你睡吧。”他忍不住笑,“你讀錯了好幾句。”

“從前在學堂里,夫子一講《中庸》我就瞌睡,想來你在學堂里是上進的好學生。你看,現在我更困了。”她實在太困,不想再裝賢妻良母,揉著眼睛爬到床上。

他側頭聞了聞說:“你用的什么香啊,每次我聞了都覺得特別舒服。”

“是你自己身上的吧?我不用香的。”她迷迷糊糊說,朦朧間想起蠟燭忘記吹滅,又掙扎著爬起來,“我去熄蠟燭。”

“隨它去吧,你小心著涼。”

“你本就睡不著,亮了蠟燭恐怕更加難以入睡了。”她深一腳淺一腳走到桌邊吹滅蠟燭。房間里陷入黑暗的剎那,她忽然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因為她看到窗邊現出一雙綠瑩瑩的眸子。

她嚇得跌坐在地上,顫抖問:“那……那是什么?”

趙驚鴻探出身子,眉頭一皺,“好像是一只貓頭鷹。”

小弦知道那不是普通的貓頭鷹,因著她有類似“長生不老”的體質,她的血液對于一些小妖來說是修煉的靈丹妙藥。雖然她早已見怪不怪,但在趙驚鴻面前,她還是表現出嚇得瑟瑟發抖的模樣。

“別怕,我叫侍衛趕走它。”

趙驚鴻話音未落,那貓頭鷹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破窗而來,一雙眼眸,綠得瘆人,尖利的爪子月光下泛著寒光。

他的爪子落下,賀小弦嚇得連反抗逃跑的力氣都沒有,緊緊閉上眼睛。

8

“小弦!”趙驚鴻只來得及連滾帶爬撲到她身上,揚聲高喊的“快來人”因為突如其來的鉆心疼痛生生遏止。妖怪的爪子洞穿他的胸膛,鮮血噴出,濺到賀小弦臉上。

然而王府里的侍衛已經聽到動靜,悉數趕來。那貓頭鷹嘶叫一聲,振翅飛往夜空,轉瞬消失。

賀小弦癱軟在地,低頭看到懷里奄奄一息的趙驚鴻,她喃喃道:“居然擋在我身前,原來真的喜歡我啊。”

聽到這樣的呢喃,趙驚鴻蒼白的面上劃過不敢置信,“你……你一直不相信我喜歡你嗎?”他咳嗽,身體震動,鮮血從口中溢出,“我一直沒有和你坦白當初求娶賀衣琴的初衷,就是怕你以為……以為我也是利用你……不是的,小弦,我是……真的喜歡你……”

她有些不知所措,“啊,謝謝,我只是覺得自己沒什么特別之處值得你一見鐘情念念不忘……”

“是啊,我自己也覺得奇怪。并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怎么就對帝都一個世家小姐念念不忘呢?”他仰望上空的房梁,終于問道:“所以……我身上的毒真的是你下的嗎?”

這是前幾日大夫們根據他嘔出的血污,夜以繼日研究出來的結果。

“這種類似風寒的毒藥,因為容易被人忽略,所以輕易便能鉆了空子。我在吃食方面一向謹慎,王府上下無不嚴格把關。只有你,只有我的妻子,我的靜王妃,我從來沒想過要防備!他們懷疑到你身上,我卻連問都舍不得問你,就怕傷了你的心,可是原來,真的是你……”

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他大口大口喘氣,望著她的眼神凄厲絕望。

“我也不想的。”她歉意地說,“你要謀反,若是輸了,身為靜王妃,我是逆臣賊子,死路一條。若是贏了,當然我覺得這個幾率很小,當你一躍成為大冶朝新的帝王,帝王疑心病都重,我身為前將軍府的二小姐,身份尷尬,估計也活不長。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你病逝最好,慶元帝除了心頭大患,同時為了不落人口舌,對于靜王的遺孀,不僅不會為難,還會多加照顧,向世人顯示帝王的慈悲。”

他忽然想到什么,一口血噴出來,一字一句道:“但如果你有靜王的骨血,就算靜王病逝,慶元帝也不會放過你,他會斬草除根不留后患!是你,親手殺死了我們的孩子,是不是?”

賀小弦連忙擺手,“不是的,我喝下那包藥的時候還沒決定給你下毒。你不知道,慶元帝得知我懷孕,蓄勢待發,將軍府已經觸了他的霉頭,下面馬上就輪到靜王府,我只好流掉孩子先穩住他。我就想慶元帝和靜王府處于一個互相制衡的狀態,讓我安安靜靜過日子……”

“原來你只是要安靜靜過日子,哪怕身邊沒有孩子,沒有我都可以!”趙驚鴻盯著她,眼睛幾乎滴出血來,“賀小弦,你有沒有心?你到底有沒有心?”

沒有聽到賀小弦的回答,他就停止了呼吸,他死不瞑目。

他最后的問題,賀小弦蹙眉想了一會兒,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像在民間的話本子里,被一個男子,尤其是優秀如趙驚鴻這樣的男子傾心相待,任何女子都該心動吧?可是為什么她,絲毫感覺不到心臟的悸動?

很久以后,賀小弦追尋到答案,終于可以回答這一世的趙驚鴻:是的,她沒有心,她心臟的位置空空如也。

9

靜王病逝,慶元帝徹底有機會將北地掌握在自己手中,同時他厚待靜王妃,靜王府一切照舊。

這是賀小弦預想的結果,她沒有想到的是,她想要的這種安安靜靜的好日子并沒有過多久。趙驚鴻幾個忠心耿耿的下屬,在趙驚鴻七七那晚,闖進王府,一刀刺入她的胸口。

“毒婦,是你害死殿下!你好狠毒,殿下待你情深義重,你卻心狠手辣害他性命。殿下,我們可憐的靜王殿下……既然殿下這么喜歡你,你就下去陪他吧。”

她是死了吧?

那一刀沒入她的胸口,狠狠插進身后的沉木屏風中。

意識越來越薄弱的時候,她嘆息地想,遇上她,趙驚鴻確實可憐。

……

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重新回歸了嬰兒模樣,在一片春意盎然的花叢里。

有女子說:“好漂亮的女娃娃,誰這么狠心把她丟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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