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知縣的話被傳播出去，四下里雖人心惶惶，但還是匆匆收拾好了各家細軟，準備隨城衛軍開撥。

阿五三人每人背著一個小包，其中除了一身換洗衣物就只剩下水壺和干糧。

天空微微放晴，阿五三人的心情卻是不太明朗。此次遷移的目標是距平城三千公里外的大城——洛城。

洛城周遭洛水環繞，關隘險要，乃是這周國重要城市之一。據傳，當年周、景兩國開戰，周國名將王驁手下僅一萬人馬卻是抵擋了景國十萬大軍。

因其城外設有迷魂大陣，精巧無比，可驅使洛河千計精怪水魅攻敵，著實居功偉至，故而有“鬼佑之城”之稱。

“王將軍已得知平城之禍，現已派遣軍隊前來接應，不久后我們便安全了。”

眾人聞言，皆是打起精神。知縣卻不樂觀，暗自嘆氣。

其身旁老人伴其多年，見知縣這般，心下便涼了半截——軍隊之說恐不為真。

阿五在人群中聽到屬官報信也神色振奮，連忙跑去告訴了阿大兩人這好消息。

阿九聽后興奮的面紅耳赤，“大哥，五哥，我們有救了！軍隊來救我們了！”

阿大聽后卻沒有露出喜色，反而皺起眉頭，道：“洛城距我們三千公里之遠，怎會消息如此之快就傳到那邊？”

“大哥你是說——”阿五冷靜下來，也是察覺不妥，但還是安慰道：“大哥你多慮了，這些官老爺國運加身，神異些也不足為奇。”

阿大搖頭，不再多語。

阿五并非沒有聽出大哥的話外之音。自己三人的身家性命的確不應托付在知縣大人的一張嘴上，但是那又能怎么辦呢？

阿五苦笑。

在這渺茫赤地之上，妖禍人亂不斷，三個乞兒如何立足？

“罷了，只希望知縣大人口中的軍隊會早些到來吧。”阿五默默祈禱。

北風翻卷，驕陽炙烤干皸的大地，人們都是大汗淋漓。地貌突出，怪石嶙峋，幾棵低矮的荒木稀稀落落的分散在各個低矮土坡上。

一聲長嘯猛地在這曠遠的荒野之上回響。開路的城衛軍將領面色驟變，喝道：“列陣！妖鬼出沒！”

眾護衛連忙擺好陣形，如臨大敵。

一群面似猴，單腳獨立，兇態畢露的身影挺立在人群前方的低矮小山之上。

這些小山大多有五十至六十丈之高，從下方望去，這些單腳妖魔猙獰可怖，不少人腿腳松軟，癱倒在地。

“是魈！”知縣面色凝重，隨后向城衛軍將領一拜，“樊大人，有勞您了。”

樊大人點頭：“眾將士聽令，結松磐之陣！”

這些士兵變幻陣形，兩兩交錯，盾矛相抵，結成一怪異陣形。遠看此陣兩翼厚實，中陣凸出，隱隱有暗黃之氣流轉，軍陣上方一表皮開裂的巖松成型，自有一種厚重敦實之感。

那些山魈呼嘯前來，大多被此陣抵擋在外，但有幾只穿過縫隙，襲向人群。

那主簿看向知縣，欲言又止，最后一聲嘆息。

知縣雙目幽邃，對身旁侍衛吩咐道：“帶十人去救助難民。”

那侍衛沉聲應道：“是！”

人群中，約有六只山魈肆虐，所過之處卷起陣陣血肉風暴，殘值斷臂灑落，哀嚎遍野。

阿五三人面色驚恐，看向這地獄一般的慘烈情形，只覺得胃部有東西在上泛，但由于這幾日的饑餓，只能干嘔。

人群徹底混亂，慘叫聲、尖叫聲、求救聲不絕于耳。阿五親眼看到一人被那猴子般的山魈生吞活剝，血水混雜著涎水順著它的嘴角留下，觸目驚心。

他們三人只得祈禱山魈不要注意到他們，同時將自身埋在土里，盡量屏住呼吸。也更深刻地體會到什么叫做人命如草芥！

阿九年紀尚小，看著般煉獄景象，褲擺濕了一片，這股味道引起了那只距離他們很近的山魈注意。

只見那只山魈抽動鼻子，一跳一跳的朝三人的位置走來。三人越發驚恐，阿大面色決然，好似下了決心，剛要起身，卻被一只手按住。

他轉頭望去，只見阿五定睛望著他，道：“大哥，你腿上有傷，還是我去吧。”

阿五猛地從土中鉆出，喊道：“丑八怪，我在這！來抓我啊！”喊完，他用上全身力氣，朝一旁稀疏的林地跑去。

那山魈不知是被激怒了，還是被阿五勾起了饞蟲，見一只食物在向自己招手，他嘴里淌著涎水，發瘋地向阿五跳去。

一人一魈轉眼間遠去，阿九則在阿五沖去時便神色呆滯，不知不覺間眼里流出淚水：“大哥，我......”

阿大拍著他的肩膀，嘴里卻說不出安慰的話。他知道，阿五此次怕是兇多吉少。

最后，他只得道：“快走，這里不安全了，不要讓你五哥的犧牲白白浪費。”不知不覺間，這個瘸腿的少年眼里也蓄滿淚水，拉著弟弟拼命向著知縣的方向跑去。

正如阿大所猜測，向知縣靠近是安全的。很快他們遇到了知縣派出的侍衛，被送到了安全的保護區中。但這兩個少年如這里大部分人一樣，眼里沒有半分色彩。

且說阿五將那山魈引走后，拼命地向林地跑去。他腦中只有一個想法：活下去！

他不想讓阿大、阿九他們擔心，他想要完整地走回去，笑著對他們說：你們看，老子命硬的很，那只蠢猴子收不走我的命。

接著在阿大、阿九崇拜的眼神中放聲大笑。但一切的前提是：活下去!

阿五雙目赤紅，挑了一棵巨大的冠木跑上去。在他剛到樹底時，那只魈據他只有不到三米。他猛地向上爬，果不其然，那只魈沒有跟上，只得原地起跳，但因彈跳力不夠，只得無能狂怒。

阿五松了口氣，但劇痛襲來。在爬樹時，他被山魈抓在腿上，這是看去，三道抓痕觸目驚心，鮮血不住往下流。

他強忍劇痛，撕下衣服上一塊布，緊緊纏住傷口。還好不是太深，過了些許時間，流血止住了。

阿五滿頭大汗，就在樹上與樹下的山魈僵持。

時間流逝，明月升起。阿五聽到遠處的嘶吼聲漸漸消失，心中想到：那些山魈應是退了，平城眾人恐怕也走了，但為何我腳下這孽畜卻不走？

心下悲涼，阿五不由罵道：“你這傻猴，就知道盯著我，如果不是守著我，早吃的撐腸拄腹，何止于此。”

只見這只樹下山魈雙目中滿是血絲，顯然餓極。但頗具堅持之心，守在樹下，任阿五如何謾罵，也不離開，只是瞪著樹上那食物。

此時平城眾人恐怕早已離開，但相畢那些猴子也在軍隊的剿殺下不剩多少了吧......阿五想到。

很快日升月落，阿五紅著雙眼，因警惕樹下山魈，一夜未睡。他喝著晨露，啃著樹葉，勉強充饑。

那山魈似堅持不住，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但阿五不敢貿然下樹，又等了約有四個時辰，那山魈猛地折返，向阿五怒吼。阿五此刻也是一身冷汗。

“幸好我謹慎，不然怕是被這畜生騙了。”這一舉動便可看出，這山魈是由智慧的。阿五心中凄苦：看來他不走是知道我罵過它。

又是一日，腹中饑渴使得阿五頭暈眼花，每次都是靠著咬破舌尖才勉強維持清醒。

“還不錯。”阿五聽到一個男聲傳來，便見道一束黑光穿過那山魈頭部，一位面目方正的男人從樹下走出。

此刻那男人嘴角含笑，看向阿五的目光帶有滿意。

阿五見那男人，瞳孔微縮，不可置信，“您是那位給過我銀錢的好心人。”

“和我走吧。”黑袍男人道。

阿五不知自己該如何作解，于沉默中爬下樹，接過男人遞來的水壺，狠狠灌下幾大口。

“為什么？”阿五與那黑袍男人走在炙烤的荒野上，問道。

那男人神色間有回憶之色閃過，喃喃道：“或許是你我有緣吧。”

“緣？”阿五覺得不可思議，什么緣分使得這位恐怕與知縣一般的大人物會給一個小乞丐施舍錢幣，會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于山魈妖魔口中。

黑袍男人笑了笑，目光深邃，道：“不要小看緣之一字，這片廣袤的大陸之上，群雄割據，神魔鼎立，誰能說‘緣分’不存在呢？昨日我看你有緣，便施舍你幾兩銀錢;今日我看你有緣，便救你一命，有何不可呢？”

阿五沉默。多年的生活經歷使得他不相信眼前這男人說的話。他一直信奉的準則是：沒有無緣無故的好處等著你，你所得到的一定早被標好了價格。

男人灑脫一笑，沒在意。只是問道：“你可愿拜我為師？”

阿五猛地抬頭，問道：“可以學習你揮手屠魔的本領？”

男人點頭。

這一刻，阿五想起幼年時的流離失所；想起遇到魈時的絕望無奈；想起阿大阿九那驚恐決絕的眼神，他沉默了。

此刻阿五的心中滋生了野心，強大的種子在他心中發芽。就算明知緣分并不是個牢靠的說辭，就算懷疑那男人背后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阿五最后還是緩緩跪下，道：

“見過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