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點頭，那張威嚴的臉上不自覺浮現出一抹笑意：

“為師收你確為有緣：其一，你自幼多艱，為師觸景懷思，心有惻隱；其二，你體質特殊，適合我閣功法；其三，你心懷仁義，舍己為人，這點為師頗為欣賞；至于其四......則是你的謹慎。”

“謹慎？”阿五面露不解。

師父點頭：“其實那些魈是為師引來的，那只圍你于樹之魈更是為師暗中挑選的一只具備靈性的異種。它頗為狡猾，意欲誘你下樹，但你的警惕為你奪回一命。”

阿五聽聞此言，心中浮現的不是慶幸，而是憤怒。他沒想到那些魈是這個便宜師父領來的。

知縣所走路線本是官府開辟的安全路線，一路上雖饑寒，但所遇妖魔并不多，尚在可控范圍之內。

但面前這位師父，為測驗弟子，偏偏罔顧平城眾多百姓生命，引來大禍，釀成血案，這使得阿五心中一片冰寒也滿是自責。

師父見狀，知其所想，冷然道：“你不必自責，就算沒有我，這些人大多也會死在路上。比起勞累，饑寒要走他們的性命，來為我甄選弟子不是使得他們的生命更有價值嗎？”

阿五心中寒意更深，但不敢在此人面前表露絲毫，道：“師父所言極是。”

師父帶著阿五緩步走在荒野上，此時日頭正盛，樹影婆娑，天上隱約可見幾朵白云悠悠飄過，和風輕輕卷起師父的黑袍，祥和且美好。

“徒兒，你姓甚名甚？”師父問。

阿五道：“徒兒自幼流浪，只是與一眾乞兒抱團求生，喚作阿五。”

師父搖頭，道：“這可不行。我楚南的徒弟怎可無名？”

這人低頭沉思片刻，道：“為師曾有一故人，因我而死，名為潯。你不若隨師姓，潯為名，就叫楚潯吧。”

楚潯拜道：“謝師父賜名。”

楚南點頭。

“為師乃聽天閣第十四代掌門人，游歷諸多大陸，最后只收得你這一個徒弟，你可知為何？”

楚潯面露驚色。

楚南見他面色便知楚潯在想什么，解釋道：

“這世界廣袤無邊，這塊大陸名西賀，而自其以北還有維斯大陸，自其以東則是瀛洲大陸，以南為無盡之海，以西則未曾有人到過，所去之人大多一去不返，故被命名為極西之禁。

“這周國不過是西賀大陸一小國罷了，不過若非為師有要務來此處辦理，也遇不到你這徒兒。”

楚潯沒敢打聽要務是什么，只是道：“徒兒愚鈍，不能揣度師父天心，師父恕罪。”

楚南聽得此言，心中有些自得，道：“你乃是世間少有的先天冥骨體。你平時見死亡，心底是否會升起難以抑制的快感？”

楚潯心中一凜，想起那些被魈虐殺的人們時，心中的確升起過難以言喻的快感；幼年時，對那些死于饑餓的人，也不曾生氣過半分恐懼，反而有種難言的喜悅。

“先天冥骨體，乃是此界傳說中的九種先天之體。相傳身懷此體之人，可以骨通幽冥，諦聽死亡，那傳說中破開此界，飛升仙界的青冥大帝便是此體。

“而我聽天閣功法，所求乃上聞天命，下聽幽冥。為師所修乃天命之法，而徒兒你修了幽冥之法后，我聽天閣到你我這一代才算完整啊！”

楚南說著說著，就面上怒色不可遏制。

“你那師祖，簡直不當人子，豬狗不如！死之前給我留了一堆爛攤子，還對我說‘小南啊，這都是對你的信任，千萬不要讓聽天閣失傳，叫為師到黃泉之下還要聽老東西們叨擾。’

“聽聽，人言否？而你那另一位師祖更是早早被仇家打死，不提也罷。”

楚南認真地看向楚潯：“而到你我這一代就不一樣了，你我為師徒。為師不會公開你的身份，世人都會以為聽天閣這一代只有為師一名傳人。而你將作為暗子保證聽天閣傳承不會斷絕。”

楚南一指點到楚潯額頭，一時間大量信息涌入。

楚潯只覺頭痛欲裂，耳邊傳來師父漸行漸遠的聲音：“這便是我聽天閣的天命與幽冥之法，徒兒你只需修行幽冥之法。我聽天閣仇敵眾多，若非得以，不要曝出聽天閣傳人身份。

“最后，若要尋找為師，便努力變強吧，努力地活下去，到瀛洲大陸，那里才是風云聚集之地，才是古往今來大帝輩出，成仙之地。

“徒兒，我在那里等你。哈哈哈......”

便宜師父走了，楚潯努力消化著腦海中的知識。

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看待這位師父，他視人命如草芥，卻傳給自己在這亂世中活下去的資本。

楚潯心中復雜不已，但還是重整心神，朝著洛城的方向走去。

他如今最想要的不是像那傳說中青冥大帝飛升仙界；而是想再見到阿大，阿九，告訴他們一聲：我還活著！

但路途兇險，沒有了知縣軍隊的保護，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能通過的。

楚潯尋到一處山洞較為隱蔽，他又搬來石頭雜草將起蓋住，進入其中后，安全感使他輕吁口氣。

他翻開腦海中的聽天閣功法。天命之法他沒有去看，幽冥之法使他大開眼界。

總綱上說，修為境界分煉體、筑基、結丹、元嬰、化神五個境界。

幽冥經中的煉體之法則是運轉法門，接引天地死氣入體，錘鍛體魄，在體內修成九個明點，最后合而為一，鑄造根基，才算到達筑基之境。

其中更是提到，先天九體中先天冥骨體修行最佳。

楚潯眼簾低垂，仔細思索著。

他一路小心翼翼，挖來了能吃的野菜，取些溪水，在山洞中休息了一晚。

翌日清晨，他起身前往當日山魈肆虐之地。

入眼所見，皆是皚皚白骨，偶爾有幾只禿鷲飛過。空氣中，濃郁的死氣彌漫。

楚潯盤膝坐好，運轉幽冥經接引死氣入體。一縷縷漆黑的死氣宛如實質般鉆入楚潯體內。

他感覺死氣入體十分舒適，讓他想要呻吟出聲，一點也不想其中所述痛若針刺骨。想必這就是先天冥骨體的優勢吧。

但楚潯不知，先天冥骨體的真正優勢在筑基時才會真正顯露！

先天九體每種都奪天地之造化，豈會如此簡單？

吸收完畢，楚潯只覺體態輕盈，揮手投足間，力量大了不知較以往多少倍。此時若再叫那山魈來襲，單論力量，他敢與之較量！

接著，楚潯搬運這些喪于魈口的白骨尸骸。令他心中一松的是他沒有看到阿大阿九的類似骸體，不是像，而是一種感覺。

他忙至日中，將起全部埋在坑中，鄭重道：

“對不起，我不能為你們復仇。或許是我自私，但那人于我有授業之恩，教了我在亂世中生存的本領。但我保證，在我所能之下，類似的事情不會再發生。未來，若我足以讓兇手悔悟，我會讓他來為你們賠罪的。”

楚潯磕頭在地。良久，他起身向著洛城方向大步走去。

亂世之中，自保尚且難求，何來同情他人？這位少年所求無非親人的平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