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朦朦，斑駁的石板路被沖刷掉積層的污垢，空氣變得潮濕，聞起來有股別樣的清新。

一乞兒縮在墻檐下，和草堆雜物相依為伴，靠著頭頂的三寸之地來抵擋這來勢稍顯激烈的朝雨。

但不可避免地，那身帶有破洞的布衣被打濕一片，滲入肌膚的雨水更是帶給他透骨的徹寒。

街道上來往行人很少，大多行色匆匆，這叫阿五想起了他在樹下看到的螞蟻。

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一輛紅木馬車在石板路上疾馳，路過坑洼時，會時不時濺起大片的水花。

阿五認得這輛馬車——這是平城知縣的座駕。那上好的紅木車身便是證明，蓋因那紅木乃是朝廷御賜的龍血木，這既是各地官員身份的證明，也是他們享有的福利。

龍血木是生長在龍穴邊的奇木，因常年受真龍氣息滋養，有了鎮惡誅邪，百怪不侵的屬性。

聽說品級越高的官員所享有的龍血木品質越好，記得上次來了一輛黑色的馬車，莫要說車身氣派，連拉車的馬也是神駿的不行，阿五那次看到知縣老爺在城門口點頭哈腰，豆大的汗珠順著肥碩的下巴不要錢似的往下滴。

想著想著，阿五裹緊了身上的布衣，打了個冷戰，又往草堆里縮了縮。

不一會，阿五又看到一面目方正的黑袍中年男子，打著傘，走了過來。那男人扔下了一枚碎銀，轉頭就走。

半響，阿五反應過來，趕忙抓住那枚碎銀，向男子的背影喊道：“謝謝您！”

男子不答，很快消失在拐角。

阿五本以為雨很快就會停下，但從清晨到晌午，也沒見到太陽露頭，那天空就像小娘子遮住了蓋頭，害羞得緊。

既如此，阿五拿了一張草席勉強蓋住自己的頭部，頂著雨，用那枚碎銀買了大包的白饃，跑向城角落的窩棚區。

窩棚區是平城窮苦人家的住處，打架搶掠如同家常便飯。阿五放尖了眼，一路上躲著人，到了一處用茅草和黑泥搭成的房子。

“吃飯嘍！”阿五喊道。

“吃什么飯啊阿五哥，這個天氣根本要不到錢嘛。”一個同樣穿著破洞衣的孩子說到。

屋子里坐著兩個孩子，看樣子早就回來了，臟兮兮的小臉上滿是愁色。這一場雨，使得有人歡喜有人愁。

“阿九，不要那么悲觀，看這是什么。”阿五笑著打開了袋子，大堆的白饃恍的其余兩個孩子一怔。

那個稍大些的孩子急忙說道：“阿五，你不會去偷了吧？”

“大哥，怎么可能啊，是有好心人給的銀子，還富裕好多呢。”阿五連說道。

阿大聽后這才松口氣。

三個孩子都是孤兒，如今世道混亂，諸國紛爭不休，兼上妖鬼橫行荒山野嶺，說是人間地獄也不為過，這三個孩子就像野草一般相互依靠活了下來。

當初這里的孩子有很多，只是后來因為疫病和饑餓，大多死去，只剩下三人。阿大是最大的，當初為了養活這些弟弟們，做過偷盜行徑，被人打斷一條腿，另一條還是店家念生存不易才給他留下的。

到如今，阿大還在時常念叨，我不怪店家，偷東西是不對的，但不偷怎么能活啊。

城內工作本就稀缺，小孩子沒人愿意要，他們只得乞討。但好在善人還是有的，兼之三人又去干了些零碎活，養活三個人還是可行的。

三人沒有名字，只是按大小排序，當初便是那樣叫過來的。

餓極的三人吃得狼吞虎咽，很快便將一袋白饃消滅得干干凈凈。

下午阿五和阿九去貨站老板那里搬運雜物，阿大則是做些斗笠拿去賣，最后幾人精疲力盡地回到窩棚。

正在夜間休息之時，三人聽到街上有人驚恐地喊聲：“知府著火啦！知府著火啦！”

阿五一下驚醒，知府出事了！他的表情嚴肅還有一絲惶恐。城中太平靠的正是知府的鎮壓和城軍的防守，一旦知府出事，城中誰也不會好過。

“大哥，阿九。你們趕快收拾細軟，我去看看。”阿五道。

阿大阿九連連點頭，阿大道：“若不是我腿上殘疾，該我去的，小五你一定要小心，見勢不妙一定要及時回來。”

阿九也緊張說道：“五哥一定小心。”

阿五點點頭，披上一件外套跑了出去。

這一路上阿五看到許多人面色驚恐，知府在平日就是平城百姓的天，一旦天塌了，一切就完了。

氣喘吁吁地跑到知府處，阿五看到許多呆立在原地，連忙擠過去，映入眼簾的滿地的焦炭與還未燒盡的輪廓。

阿五一如他人，面色呆滯，心道：完了！

面如死灰之時，阿五聽到了微弱的求救聲，他連跑過去，不顧大火，搬走那些燒黑的木架，一邊回頭喊道：“還有人活著！救人！”

有些人反應過來，眾人合力將木樁搬開，挖出了一個被煙熏得漆黑的人。定睛一看，是知縣！

阿五從沒覺得這張胖臉如此親切過，他連連說道：“知縣大人還活著！”周圍人也是一臉喜色。

“水......”知縣的聲音細若蚊蠅。

連忙有人將水取來。知縣喝了兩口后，道：“平城，完了。”

所有人呆愣住了。

知縣又說：“知府中樞的驅邪符箓被毀了，魑魅魍魎會接踵而至，回家收拾好細軟，能走的后天隨我走，一路上軍隊也好照應。”

阿五突然覺得心口隱隱作痛，又要去顛沛流離了嗎？

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到熟悉的窩棚。從什么時候起呢，就在這里住下了，沒想到要離開了。

聽到要遷徙的噩耗，阿九面色慌張，阿大卻很平靜，他說：“如果遇到危險，不要管我，盡管放下我。”

阿五和阿九聽了，一臉怒色，阿五道：“大哥，我們是不會拋下你的，沒有你，我們當初早餓死了！”

阿九也說：“大哥不要再說那些喪氣話。”

阿五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說：“我們會活下去的，一起活下去，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