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區的路邊圍了不少看樂子的人。

他們三五成群，位置排得不松也不緊。

但是林恭平不希望他們再看下去了。

這里離馬鶴的學校并不遠。

他看到這些人中也有很多人也穿著省師范附中的校服，站在一旁竊竊私語。

這些人也是她的同學。

這件事很可能會傳到她的學校里。

學生之間能如何編排一個在路邊出丑的陌生女同學。

他是見過的。

他只希望這件事千萬不要在馬鶴小姐的身上發生。

他從人群中沖了出去。

“你說什么？”

人群中心，發小的母親顯然已經有些失去了理智。

她的手高高揚起，像是古希臘雕塑里的擲鐵餅者。

在今天之前，林恭平從未想到過一位中年女性的動作是可以如此地充滿力量感。

仿佛她隱藏在薄襯衫里的肌肉都閃爍著光輝。

“啪。”

周圍人一陣驚呼，隨著林恭平沖了上去，那一記巴掌摔在了他的胳膊上。

“她還真交了校外的男朋友。”

“平時在學校里那么清純沒想到在校外找了個這種盲流子”

“嘖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周圍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每一句話都像是針一樣扎在林恭平的神經上。

生疼。

從前他看書遇到過一個話題。

朋友的家長罵你，不讓你跟他的孩子來往，說你帶朋友學壞。

與你發現朋友的家長打了朋友一頓，因為他罔顧他家長的命令跟你來往。

這兩種哪一種更讓人難受。

林恭平現在算是知道了。

絕對是第二種。

因為只要你真心地關心這位朋友，那么那一頓痛打跟你自己挨了也沒什么區別。

“阿姨，您好好說話，大庭廣眾之下，不要打人。”

他按下自己激動到顫抖的手，用盡量冷靜的聲音說道。

“她今天出來，不是她的錯，是我來找她的，您不必這樣對她。”

“馬鶴，跟我回去。”

發小的母親看到他的出現，反而按捺下了怒火。

“我不要！”

身后的馬小姐擦干了眼淚，紅著眼眶道。

“好好好，你不聽媽媽話了是嗎？”

林恭平身前她的母親也莫名留下淚來。

“我不是為了你好嗎？你為了這么一個將來大概率是社會閑散人員的家伙就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跟我對著干嗎？”

強攻不成就轉感情牌，她真不愧是馬鶴的媽媽。

“你如果是跟人家宋虎禪這樣的出來，我也就不說你了，為了這樣一個人何必呢？”

宋虎禪嗎？

林恭平此時反而有些冷靜了下來。

“我媽媽很喜歡他。”

發小之前吃飯時候說的話言猶在耳。

他捏了捏拳頭。

對方說的話雖然難聽，但是自己確實沒法反駁。

總不能比當年初中班上的期末成績。

而高中這一年半的喪失也讓他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自己的選項。

還能比什么，比重組家庭的母親嗎？

比沉迷賭博的父親嗎？

而和舅舅的關系又是他無論如何不想在外面承認的。

他轉過頭，看著身后因為母親的眼淚明顯有些動搖的馬鶴小姐。

強行憋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哥哥，您就受了這招安吧。”

“鐵牛一個人可以的。”

他怕馬小姐沒聽懂，又故作爽朗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快去上課吧，別耽誤了學習，我自己可以的。”

“我不——”

發小眼淚又流了下來，搖著頭。

“聽弟弟一句勸，你走吧，別為了這事跟阿姨著急。”

林恭平輕輕地推了她一把，又豎了個大拇指，笑著說道：

“我沒事的。”

看著對方三步一回頭地走上車子，從龍城來的鄉下青年終于轉過頭，走到這場鬧劇的另一方面前。

借著自己的身高，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母親：

“阿姨，請你不要再在大庭廣眾之下讓她難堪了。”

林恭平雖然憋著一肚子火，但是他知道這不是能讓他發泄的渠道。

“你，你要干什么，你別動手啊我跟你說。”

發小的媽媽今天對他的第一句話，居然也是因為害怕他是個會在路邊打人的盲流子而說的。

“嘿——”

他不禁冷笑：

“你知道在外面跟她吵一架會在學校里對她造成多大的影響嗎？”

“你不知道！”

“你只是為了你自己的面子罷了。”

說完，他看也不看這個女人一眼，重新向著餐廳走去：

“至于我之后會不會是個社會閑散人員。”

“哼——”

林恭平冷笑道：

“就算是我將來沒有工作，睡橋洞，餓死在路邊。”

“之后的百校聯考，我的成績也一定比你推崇的那個宋虎禪好！”

“你喜歡拿學生時代的分數這套做你女兒交友的標準。”

“我告訴你，就算是這套我也會比他強。”

馬鶴的母親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先是松了口氣。

隨后又咬牙切齒道：

“不知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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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餐廳了，他們剛才點的飯已經上齊了。

林恭平坐回自己的座位，開始收拾之前拿出來的筆記本。

旁邊的服務生在竊竊私語。

不用說，他們兩個在這里吃飯，一定是餐廳告訴了她的母親。

看發小樣子，她一定是這里的熟客了。

看著餐桌上那幾道他愛吃的菜，土豆牛肉和干炸蘑菇。

林恭平莫名其妙地鼻頭一酸。

他想起了剛進餐廳時，兩人拿著水滸傳耍寶，還有馬鶴小姐給他點菜的樣子。

從此以往，自己恐怕也沒法跟她再這么出來了。

沒了她，自己也不再有每周來一趟并城的必要。

林恭平抄起筷子。

整桌子菜很多，按常理來說，絕對不是他一個人能吃得完的。

但是他還是努力地咽，努力地塞。

這地方貴果然有貴的道理，做菜的水平確實不錯。

但是吃到嘴里的全是苦澀的味道。

他狠狠地吞了一大口米飯。

雖然沒什么味道，但是他想要記住這種感覺。

這種恥辱的感覺。

自己學得還是不夠快，要讓小鏡老師教自己更多！

吃完了，原本要請客的馬鶴小姐也不在了。

他只能自己將剩下的錢填進賬單的缺口里。

這地方果然貴。

父親剛剛給到手上的五百人民幣馬上就消失不見了。

甚至等一下回家，都不能再坐大巴了。

一趟從龍城來并城的大巴要四十塊錢，返程也是一樣。

他還只能靠公交車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