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銀復本位的失敗

金銀之間的歷史博弈，最終以金本位勝出，除了英國率先采用金本位這一看似偶然的因素，過去歐洲熱衷的金銀復本位過于麻煩也是重要原因。黃金和白銀如何確定比價是金銀復本位的一個難題，該比例往往因為產(chǎn)量波動等外部因素而變化，這就造成了麻煩。

金銀復本位曾經(jīng)是歐洲的主流選擇。雖然熱那亞在15世紀中葉采用金本位，但直到19世紀初，主要大國之中除英國完全實行金本位，德國、奧匈帝國、俄國以及遠東國家等都實行銀本位，金銀復本位制國家在“金幣和銀幣集團之間架起了聯(lián)系的橋梁”。

為什么這么多國家偏愛金銀復本位？很重要的原因是黃金產(chǎn)量少而幣值穩(wěn)定，適合國際支付，但是黃金價值刻度過大又不符合日常支付需要，反對金本位的人曾經(jīng)嘲笑“金幣被當作富人的零花錢”。歐洲各國歷史上往往是金銀復本位制，甚至英國即使轉(zhuǎn)向金本位之后也維持了白銀的法償?shù)匚蝗舾赡辏足y的非貨幣化直到1774年才發(fā)生，到了1821年，白銀在小額交易中的法償?shù)匚徊磐耆珡U除。金銀復本位的本質(zhì)是保證金銀可以共同在市面上流通。

金銀復本位看起來是兩條腿走路，過去多數(shù)歐洲人篤信其可以調(diào)節(jié)金銀比例。在理想的情況之下，市場會根據(jù)金銀比價自動調(diào)節(jié)，從而達到穩(wěn)定狀態(tài)；實際上它更多時候隨著資本流動而波動，比如巴西黃金在17世紀被運入英國，這樣的外生效應會誘使人們利用金銀之間不同比價套利，從而加大了比價之間的不對等，實質(zhì)上導致了金銀復本位制度的跛足情況，甚至不如一條腿便利。表1.1顯示了各地金銀比價隨時間而波動的情況。

這一情況也誕生了著名的格雷欣法則（Gresham’s Law），也就是所謂“劣幣驅(qū)逐良幣”法則。這一法則在金銀復本位之下最典型的表現(xiàn)是，當銀幣或金幣市場比價與法定比價不同時，市場比價比法定比價高的貨幣（良幣）將逐漸減少，而市場比價比法定比價低的貨幣（劣幣）將逐漸增加。因此，不同國家官方定價的不同，往往引發(fā)國際資本流動。比如14世紀，法國將黃金與白銀的比價定為1∶11.11，而英國則略高，為11.75，這意味著在英國白銀被低估，黃金被高估，最終的結(jié)果自然就是白銀流向法國，黃金流向英國，即使國王利用嚴刑峻法阻止貴金屬外流也無法解除市場的自由意志。

類似的案例在幾個世紀內(nèi)數(shù)不勝數(shù)，金銀復本位制基本上成為麻煩之源。金銀比價的波動，往往導致貨幣重鑄，又進一步引發(fā)價格失衡。

無奈之下，英國在18世紀從固定黃金白銀比價開始，逐漸轉(zhuǎn)向金本位。這其中離不開一位天才物理學家的作用，他的名字大家如雷貫耳——牛頓。在慣常敘述中，科學家牛頓的下半生往往被描述為醉心神學，作為一句語焉不詳而又帶有貶義的交代。事實上，牛頓擔任倫敦鑄幣廠廠長28年（1699—1727年），時間跨度幾乎接近他作為物理學家的30年，甚至他被英王冊封為勛爵，也是因為在鑄幣廠工作得力。

盡管后世褒貶不一，但作為金融家的牛頓在歷史上確實留下了重要的一筆。他的任期正好對應著英國轉(zhuǎn)向金本位的重大時刻。在英國白銀外流、貨幣重鑄泛濫之際，牛頓在1717年將黃金價格定為每金衡盎司(20)3英鎊17先令10.5便士——牛頓如何核定這一比價無從考證，但是他的這一舉措對于英國金融歷史的意義，幾乎等于那一枚不知為何砸中他腦袋的蘋果。

這一比價并不完美，甚至是一個錯誤，仍舊過高的金銀比價導致了一連串效應，卻也產(chǎn)生了出其不意的結(jié)果，故事的發(fā)展對英國是利好：正是源自牛頓的定價，白銀仍舊繼續(xù)流出英國，英國從此全面擁抱金本位制度。一個世紀后，也就是在牛頓確定黃金價格99年后的1816年，英國開始從法律上宣布成為金本位國家，而這一制度與比價奇跡般地維持到現(xiàn)代。最為苛刻的金融史學家也不得不承認，正是那一年牛頓或許源于無知無畏的舉措，導致金本位元年是1717年。無論如何，歷史如此記載，“1717年英鎊按黃金固定了價格，這個價格一直延續(xù)到1931年，其中從1797年至1819年和1914年至1925年中斷過”。(21)

至于其他國家，無非是在19世紀模仿英國18世紀的步伐，錯亂的金銀復本位被放棄，金本位最終勝出，以往因套利重鑄引發(fā)的貨幣紊亂也隨著銀行券的發(fā)明得以緩解，以金本位為基礎(chǔ)的英國模式成為20世紀初的主流模式。

即便如此，白銀仍舊在作為貨幣而使用，其非貨幣化直到19世紀末才在主要國家完成。20世紀初，大部分國家都實行金本位，發(fā)行貨幣以黃金為“錨”，意味著各國法幣幣值與一定重量的黃金掛鉤。而英鎊則當之無愧地繼續(xù)享受最早掛鉤黃金的先發(fā)者福利。

敘述到了這里，與其問這些國家為何在19世紀末集體轉(zhuǎn)向金本位，不如問為何金銀復本位能夠在這些國家支撐數(shù)個世紀。這一方面源于體制慣性，金銀復本位之下，國家有權(quán)核定金銀比價，使征收鑄幣稅多了一重保障；另一方面也有技術(shù)進步的影響，比如隨著蒸汽機進入鑄幣廠，黃金的鑄造和切割就更加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