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國貨幣和銀行史:從殖民地時代到第二次世界大戰
- (美)默里·羅斯巴德
- 21039字
- 2024-07-18 14:42:06
導論
在本書中,默里·羅斯巴德首次使用奧地利學派貨幣理論解釋框架,對美國從殖民地時代到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貨幣和銀行歷史做了全面而詳盡的闡述。然而,在實證主義的“新經濟史學”或“歷史計量學”的影響下,即使撇開了奧地利學派的理論框架,本書的歷史敘事方式“看起來”或“感覺上”也不像過去25年來那些標準經濟史的寫法。今天完全主導了這一研究領域的歷史計量研究法,其重點就是將高效的統計方法應用于定量經濟數據的分析。羅斯巴德分析法與主流方法的顯著區別在于,他堅持將經濟數量和經濟過程視為獨特而復雜的歷史事件。因此,他運用經濟理論規律并結合其他相關學科,將每一事件都回溯到所涉及的具體參與者之不可量化的價值和目標。在羅斯巴德看來,經濟規律可以用來解釋這些不可重復的歷史事件,因為這些規律的有效性——或者更確切地說,它們的真實性——可以通過行為學來確定,行為學是一門以人類行為的普遍經驗為基礎,在邏輯上先于特定歷史事件的經驗的科學。(1)從這個意義上說,經濟學理論是一門先驗科學。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新經濟史學家將歷史視為一個不斷檢驗經濟理論的實驗室。歷史上不同時期觀測到的經濟數量,是當作可控且可重復實驗產生的同質經驗數據來處理的。因此,在統計檢驗中,這些數據被用作對某類事件的起因所作統計假設檢驗的證據,比如歷史上經常發生的如通貨膨脹或金融危機這一類事件等。由于最符合證據的假設對所討論事件提供了一個合理的因果解釋,因此被人們暫時接受,然后等待未來針對不斷發展的歷史過程中不斷出現的新證據再進行測試。
新經濟史學的開拓者之一、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道格拉斯·C.諾斯(Douglass C.North)用下面這段話描述了新經濟史學的方法:
如果沒有形成最初的假設并根據現有證據對其進行檢驗,就不可能分析和解釋經濟史所討論的問題。最初的假設來自過去兩百年發展起來、并不斷被實證研究所檢驗和完善的經濟理論體系。統計數據為檢驗理論提供了精確的測量和實證證據。探究的限度取決于現有的適用的理論和證據……理想情況下,證據是精確定義和測量待測試問題的統計數據。(2)
諾斯等學者有意將實證主義方法擴展到經濟史的努力,馬上面臨兩個問題。首先,正如諾斯所強調的,這種方法限制了經濟史可以研究的種種問題。那些不容易用數量來表述的問題,或者沒有統計數據的問題,往往得不到重視或完全被忽視。因此,新經濟史學家更傾向于尋求以下問題的答案:鐵路對美國實際國民生產總值增長的凈貢獻是多少?或者聯邦儲備體系的建立對物價水平和實際產出的穩定有什么影響?他們不太可能以有意義的方式來解決的問題有:促使政府用大量土地進行鐵路路權轉讓,或者通過《聯邦儲備法案》的動機是什么。
一般而言,這就是“何人得益?”(Cui bono)或者“誰受益?”的問題。在歷史計量學文獻中,政策和制度的變化很少受到關注,因為人們回答這個問題所需要的證據,與人類的動機一樣,本質上是主觀的,缺乏可測度甚至可量化的維度。但這并非要否定新經濟史學家試圖解釋由于制度框架或政策體系的特定變化而導致的事后總收入分配。他們的方法阻止他們去做的是迎合預先的目的和實現這些目的的最有效方法的想法,這些目的鼓勵具體的個人游說或發起改變以影響新的收入分配。然而,回避這些問題最終會使量化數據本身無法解釋。其原因在于,鐵路或美聯儲等有助于其形成的機構,始終是特定個人或個人群體通過特定手段旨在實現特定目的的有目的性行動的綜合產物。因此,新經濟史不是傳統意義上試圖“理解”經濟制度和經濟進程出現背后的人類動機的歷史。
新經濟史的第二個、也更深刻的缺陷是它的理論與歷史的關系。對諾斯來說,歷史是“經驗證據”的來源,也就是“理想情況下的統計數據”來源,經濟理論正是根據這些證據來予以檢驗的。這就意味著,證明某一特定定理的有效性總是試探性的,是可以推翻的,就像在以前的實證檢驗中對其數據的真實性所做的那樣。然而,這也意味著經濟史必須不斷進行修正,因為用來確定歷史事件之間因果關系的理論本身,總是可能被正在進行的歷史進程中出現的新證據證偽。換言之,新經濟史學家所描述的“計量與理論之間的密切關系”,實際上是一種惡性循環,它誘使所有試圖在解釋歷史時援引實證主義規則的人陷入其中。(3)因為如果用來解釋過去事件的理論總是會因未來事件而失效,那么在歷史研究中,理論究竟是解釋項(explanans)還是待解釋項(explanand)就不清楚了。
羅斯巴德的貨幣史研究法并不注重度量,而是注重動機。一旦行為者的目標和他們實現這些目標的適當手段的想法確定下來,就要使用經濟理論和其他科學來追溯這些行為在產生復雜的歷史事件和歷史過程中的影響,而統計數據只是部分或不完整地反映了這些事件和過程。但這并不是說羅斯巴德忽略了歷史上貨幣過程的數量方面。事實上,他的書中有大量的貨幣、價格和產出數據;但這些數據總是根據那些促成其形成的人的動機來予以解釋。對羅斯巴德來說,一個特定的價格數據,與作為歷史事件的美西戰爭并無差別,其原因都必須追溯到支配人類計劃和選擇的主觀目的。
羅斯巴德斷然拒用經濟史的實證主義研究方法,而采用的是路德維希·馮·米塞斯最先提出的歷史研究方法。在發展這一方法的過程中,米塞斯第一次正確地描述了理論與歷史的關系。羅斯巴德是第一個將歷史研究方法應用于經濟史研究的人,這也正是羅斯巴德這本書——還有他早前的《美國大蕭條》(4)——的重大貢獻。這里有幾個理由值得我們總結一下這種方法。首先,米塞斯關于正確的歷史研究方法的著作,至今仍然令人難以理解地完全被人所忽視,甚至那些在經濟學研究中采用了米塞斯行為學方法的人也是如此。(5)其次,熟悉米塞斯的歷史研究方法,能夠闡明羅斯巴德歷史著作顯著獨特性的來源和特點。尤其是它有助于糾正一種常見但錯誤的印象,即羅斯巴德的歷史著作,特別是關于美國貨幣體系的起源和發展的著作,所依據的不過是一種毫無根據的“歷史陰謀論”。再次,它給了我們一個機會來闡明羅斯巴德對米塞斯方法的重要發展,以及他在闡述本書主題時這種方法發揮的巨大作用。最后,在米塞斯的方法中,我們找到了對實證主義者的主張的明確反駁,實證主義者的主張是,不可能獲得對諸如人類動機等主觀現象的真正知識,因此,經濟史研究必須專門處理可觀察和可度量的現象。
起初,米塞斯對歷史方法的討論基于這樣一個認識:觀念是歷史的原始材料。用他的話說:
歷史是人類行為的記錄。人類行為是人類有意識地用更令人滿意的條件來代替不那么令人滿意的條件所做的有意識的努力。觀念決定了什么條件被認為是更令人滿意的,什么條件是不那么令人滿意的,以及采取什么手段來改變這些條件。因此,觀念是歷史研究的主題。(6)
但這并不是說一切歷史都應該是思想史,而是說觀念是包括經濟現象在內的一切社會現象的根本原因。正如米塞斯所說:
真正的人類歷史是觀念史。正是觀念使人區別于所有其他生物。觀念產生了社會制度、政治變革、技術生產方法以及所有稱為經濟條件的東西。(7)
因此,對米塞斯來說,歷史
確立了這樣一個事實,即人們在明確的觀念啟發下,對價值做出明確的判斷,選擇了明確的目的,并采取了明確的手段來達到所選擇的目的,歷史還進一步涉及人們行動的結果和行動所帶來的事態。(8)
觀念——尤其是那些體現指導行動的目的和價值的觀念——不僅是歷史學和經濟學之間的聯系點,而且,對待它們的不同態度,正是區分這兩門學科研究方法的關鍵所在。經濟學和歷史學都涉及個人對目的的選擇和對其背后價值的判斷。一方面,作為行為學的一個分支,經濟理論將這些價值判斷和選擇視為給定的數據,僅限于從中邏輯地推斷出支配手段或“商品”的價值和定價的規律。因此,經濟學并不探究個體在評價和選擇特定目的時的動機。與實證主義方法相反,經濟理論的真實性是在不涉及具體歷史經驗的情況下被證實的,是從普遍經驗中推出的結論,即人類采用他們認為合適的方式來達到他們認為有價值的目的,這在邏輯上是成立的。(9)
另一方面,歷史學的主題“是行動以及引導行動走向明確目的的價值判斷”(10)。這就意味著,與經濟學不同,對歷史學而言,行動和價值判斷并非終極“既定存在”(ultimate“givens”),用米塞斯的話來說“是一種特定反思模式的起點,是具體理解人類行為歷史科學的起點”。歷史學家運用“具體理解”的方法:“當面對價值判斷和由此產生的行為時……可能會試圖理解它們是如何在行為人的頭腦中產生的。”(11)
經濟學方法和歷史學方法的區別可以用下面的例子來說明。經濟學家從經濟學家的角度通過確定美聯儲在啟動和維持貨幣供給方面的行動,“解釋”了始于20世紀60年代中期并最終導致1973年至1975年通脹衰退的越戰時期的通貨膨脹。(12)然而,包括經濟史學家在內的歷史學家,必須識別促使美聯儲理事會(或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各成員采取這一行動方針的所有因素,并為這些因素賦予不同的權重。這些因素包括:意識形態,黨派政治,現政府施加的壓力,對經濟理論的把握,包括商業銀行家和債券交易商在內的美聯儲支持者表達及感知的意愿,美聯儲主席在治理結構中的非正式權力和影響力,等等。
簡而言之,經濟史學家必須提供與解釋歷史事件相關的行動背后的動機。對于這個任務,他唯一合適的工具就是理解(understanding)。因此,正如米塞斯所說:
理解是指對現象的心理把握,凡是不能由邏輯學、數學、行為學和自然科學充分解釋,且所有這些科學都不能把它們弄清楚的現象,都屬于“理解”的范圍。(13)
要對包括經濟事件在內的任何歷史事件做出全面的解釋,需要運用具體理解的方法,并不是要削弱純經濟理論在歷史研究中的重要性。誠如米塞斯所指出的,經濟學
在其領域內,對所記錄的過去事件做出了完美解釋,并對未來某一特定行為的預期效果做出了完美預期。但無論是這種解釋還是這種預期,都無法說清楚實際個體的價值判斷的實際內容和性質。兩者都假設了個體價值判斷和行動,但他們的理論是獨立的,并且不受這種價值判斷和行動的特殊性的影響。(14)
因此對米塞斯來說,如果歷史學家要對某一特定事件做出完整的解釋,他不僅要對行為動機有“具體理解”,還要對經濟學的定理以及其他“先驗的”或非實驗的科學,如邏輯學和數學的定理有“具體理解”。他還必須利用包括技術和治療學等應用科學在內的自然科學產生的知識。(15)為了正確識別某一特定行為與某一歷史事件的因果關系,追蹤其具體后果,并從行為人的目標角度評價其成功與否,他還需要熟悉所有這些學科的學說。
例如,如果不知道這樣一個經濟學定理,即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貨幣供給的變化會導致其購買力的反向變化,那么,一位研究越戰時期通貨膨脹的歷史學者,可能會完全忽視美聯儲及其動機。或許,他還受到了加爾布雷思錯誤的管制價格理論的影響,該理論暗指這輪通脹是成本推動型通貨膨脹。(16)在這種情況下,他可能會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毫不相關的工會領導人要求大幅加薪的動機上,以及為滿足工會的要求而決定將成本增長的哪一部分轉嫁給消費者的大企業的“技術結構”目標上。因此,米塞斯認為:
如果這些學科(即先驗科學和自然科學)所教授的內容不足,或者如果歷史學家從專家們持有的幾個相互沖突的理論中選擇了一個錯誤的理論,那么他的努力會被引入歧途,他的工作也不會成功。(17)
然而,具體理解的歷史方法究竟是什么?這個方法如何才能提供關于人類動機等完全主觀和不可觀察現象的真知呢?首先,正如米塞斯強調的那樣,對過去事件的具體理解
并不是歷史學家所獨有的心理過程。每個人在與同伴的日常交往中都使用它。這是運用于所有人際關系的一種技巧。托兒所和幼兒園的孩子們、生意場上的商人、處理國家大事的政客和政治家,都使用這種技巧。所有人都渴望了解其他人的價值判斷和計劃,并對其進行正確的評價。(18)
人們在日常事務中如此普遍地使用這種技巧,是因為所有行動的目的都是為了重新安排未來的條件,以便從行為人的角度來看,這些條件更令人滿意。然而,實際出現的未來狀況總是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除行為人之外的其他人的目的和選擇。因此,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行為人不僅必須預見到由自然現象引起的影響未來事態的變化,而且還必須預見到和他一樣也在同時計劃和行動的其他人的行為所導致的變化。(19)因此,理解他人的價值判斷和目標是成功行為的必然前提。
現在,向個體計劃行為人提供有關其他行為人的價值判斷和目標的信息的方法,基本上與尋求了解過去時代行為人的價值判斷和目標的史學家所采用的方法相同。米塞斯強調這種方法的普遍適用性,他把行為人和歷史學家分別稱為“未來的歷史學家”和“過去的歷史學家”。(20)因此,無論使用這種方法的目的是什么,理解
的目的是確定這樣一個事實,即人們賦予自己所處的環境狀況以一個明確的意義,他們珍視這種狀況,并在這種價值判斷的驅使下,采取某種手段來維持或達到某種確定的狀態,而如果他們不做出有目的的反應,就不會維持或者達到這種狀態。理解涉及價值判斷、目標選擇和實現這些目標所采用的手段,以及行動結果的評價。(21)
此外,無論是旨在規劃行動還是詮釋歷史,具體理解的運用并非每位歷史學者或行為人所特有的專斷或隨意的行為;它是一門學科的產物,米塞斯稱這門學科為“情意學”(thymology),該學科包含有“人類價值和決斷能力的知識”(22),米塞斯認為,這門學科具有如下特征:
情意學一方面是自省的衍生,另一方面是歷史經驗的積淀。這是每個人從與同伴的交往中學到的東西。這是一個人對人們評價不同條件的方式的了解,是對他們的欲望和愿望,以及他們實現這些欲望和愿望的計劃的了解。這是關于人類生活和行為所處社會環境的知識,或者對歷史學家來說,是他通過研究具體資料所了解的陌生環境的知識。(23)
因此,米塞斯告訴我們,情意學可以歸類為“歷史學的一個分支”,因為“它的知識來源于歷史經驗”(24)。所以,情意學經驗的認知產物與從自然科學實驗中獲得的知識屬于不同的范疇。實驗知識由“科學事實”組成,其真實性與時間無關。情意學知識僅限于“歷史事實”,這是獨一無二的不可重復的事件。據此,米塞斯得出結論:
情意學所能告訴我們的是,在過去,特定的人或群體是以特定的方式進行價值判斷并采取行動的。將來,他們是否會以同樣的方式進行價值判斷并行動仍然不確定。關于他們未來行為的所有斷言,都是基于對人類行為科學的歷史分支的具體理解,是對未來的推測性預期。……情意學所實現的是對人類特性的一系列詳細闡述。此外,它還可以確定一個事實,即一般而言,某些特性在過去是與某些其他特性相關聯出現的。(25)
更具體地說,我們對家庭成員、朋友、熟人和陌生人在特定情況下的反應的所有預期,都是基于我們積累的情意學經驗。妻子或女友會欣賞為她生日準備的某種特定樣式的珠寶,朋友會熱情地贊同我們去看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電影,某個學生會抱怨自己的成績——所有這些預期都是基于我們對他們以往的價值觀和行為模式的直接經驗。甚至我們對陌生人在特定情況下的反應,或對政治、社會和經濟事件會如何發展的預期,都是基于情意學。例如,我們豐富的情意學經驗為我們提供了這樣一個知識:男人們會為他們的妻子吃醋。因此,這讓我們能夠“理解”并預測,如果一名男子當著其丈夫的面,公然向一位已婚女性示好,他幾乎肯定會遭到拒絕,并有被一拳打在鼻子上的巨大風險。此外,我們可以很有把握地預測,在即將到來的總統選舉中,共和黨候選人和民主黨候選人都將擊敗自由意志黨候選人;美國職業足球大聯盟錦標賽電視轉播期間的商業時段價格,不會超過明年超級碗橄欖球賽轉播期間的商業廣告價格;一臺個人電腦的平均價格在3個月內既不會高于100萬美元,也不會低于10美元;本文的作者永遠不會加冕為英國國王。所有這些預測,以及差不多數百萬其他具有類似程度確定性的預測,都是基于對激發數百萬無名行為人的價值觀和目標的具體理解。
如前所述,情意學經驗的來源是我們與他人的互動和對他人的觀察。它可以
直接通過觀察我們的同伴和與他們打交道獲得,或間接通過閱讀和傳聞獲得,也可以從我們先前與有關個人或群體的接觸中獲得的具體經驗中獲得。(26)
所有到了理性年齡的人都可以獲得這種俗世經驗,并為預測會影響他們計劃的其他人的未來行為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此外,正如米塞斯所指出的,在日常事務中運用情意學知識并不復雜:
情意學只是告訴我們,人類行為是由各種與生俱來的本能、各種激情和各種觀念所驅動的。進行預期的個人試圖撇除那些在所考慮的具體事例中顯然不起任何具體作用的因素。然后,再從剩下的那些因素中做出選擇。(27)
為了幫助我們縮小可能激發特定個體行為的目標和欲望的范圍,我們借助了“情意學的”“人類特性”概念。(28)我們賦予特定個體的“特性”以具體內容,是基于我們對其以往行為的直接或間接的了解。在制訂我們的計劃時,“我們假設,如果沒有特殊原因的干擾,這種特性不會改變,而且更進一步說,我們甚至試圖預測環境的明確變化將如何影響他的反應”(29)。例如,正是對配偶的“特性”的信賴,才使我們每天早晨都能安心地離家去上班,因為我們知道,他或她不會突然帶著孩子和家庭的銀行賬戶一起消失。我們的儲蓄和投資計劃還涉及對艾倫·格林斯潘性格的想象,這是基于我們對他以往行為和言論的直接或間接的了解。因此,在制訂我們的跨期消費計劃時,我們會對他在可預見的未來有意安排10%的通貨緊縮或試圖將短期利率固定在0%的可能性完全不予采信或認為只具有極低的可能性。
然而,盡管依賴于情意學經驗的工具,但在某種程度上,由于這些事件通常是各種因素同時作用的復雜結果,所以人類對未來事件的所有理解仍然具有不確定性。因此,對未來的所有預測,不僅必須包括在實現預期結果方面起作用的因素,還必須包括每個因素對結果的相對影響的權重。在這兩個問題中,比較困難的是如何在各種作用因素之間分配適當的權重。即使行為人準確、完整地識別出所有相關的因果因素,預測事件實現的可能性也取決于行為人是否解決了權重問題。因此,預測中內在的不確定性,主要源于為不同的行動和這些行動的影響強度分配正確權重的復雜程度。(30)
在情意學有效但隱性地塑造了每個人對未來生活各個方面的理解和規劃的同時,歷史學家也在有意而嚴謹地使用情意學方法,尋求具體理解行為人的價值判斷和選擇背后的動機,他認為行為人才是他有興趣解釋的具體事件或具體時代的核心。就像行為人計劃中所設想的未來事件和情況一樣,他們所定義的所有歷史事件和時代,都是由無數人類行為和反應共同決定的獨特而復雜的結果。這也是米塞斯下面這段陳述的含義:
歷史是一系列的變化。每一種歷史情境都有其獨特性,有其區別于其他情境的特征。歷史的洪流永遠不會倒流。歷史不會重演。(31)
正是因為歷史本身不會重演,情意學的經驗不會像自然科學實驗那樣,為歷史事件的起因提供確定的知識。因此,歷史學家和行為人一樣,在列舉與所討論的事件有因果關系的各種動機和行為時,以及將每個行為對結果的貢獻賦予相對權重時,都必須依靠具體的理解。在這項任務中,“理解在歷史領域中相當于一種定量分析和度量方法”(32)。歷史學家用具體的理解來度量每個因素與結果之間的因果“相關性”。但是,這種相關性的評估并不是采用可由統計技術計算的客觀度量形式;而是表現為基于情意學的主觀“相關性判斷”的形式。(33)成功的企業家往往是那些以情意學為基礎,并始終對未來事件的可能性有著卓越理解的人。
行為人和歷史學家面對的權重問題,可以通過以下例子加以說明。作為對道瓊斯工業平均指數或納斯達克指數暴跌20%的回應,美聯儲將貨幣供應量增加了5%,兩大指數的暴跌引發了市場對經濟衰退的擔憂,同時也增加了家庭和企業對流動性的需求。與此同時,歐佩克宣布將成員國日產配額提高10%,美國國會則將最低工資標準提高了10%。為了回答這些事件在6個月后對貨幣購買力的整體影響的問題,我們需要具體了解個人的偏好和期望,以便權衡和確定這些事件對貨幣供求關系的影響。經濟理論的其他同等法則都是嚴格的定性法則,表明的僅僅是這些事件對貨幣購買力的影響方向,而且在一個連續的調整過程中發生的變化,必須經過一段時間才能充分發揮作用。因此,企業家或經濟學家在試圖預測任何經濟數量時,必須始終以歷史判斷或理解作為對經濟理論的補充。經濟史學家在判斷通貨膨脹或通貨緊縮歷史時期貨幣價值變動的相關因素時,也會用到理解力。
羅斯巴德對米塞斯歷史研究方法的貢獻包括為我們所作的指引,意在減少與形成人類動機相關判斷有關的一些不確定性。根據羅斯巴德的觀點,“即使歷史學家不能以絕對和無可置疑的確定性為依據做出判斷,他也必須對人類動機做出估計和判斷,這是歷史學家不可回避的部分處境”(34)。但是,由于在許多情況下,歷史上的行為人尤其是那些通過政治進程謀求經濟利益的行為人,往往有意掩蓋他們行為的原因,這就使得確定動機并權衡其相關性的任務變得更困難。羅斯巴德指出,一般而言,在這些情況下,“行為人本人會盡最大努力隱藏自己的經濟動機,并鼓吹自己更為抽象的意識形態考慮”(35)。
但羅斯巴德認為,在“經濟利益與行為之間的因果鏈簡單而直接”的情況下,歷史學家很容易辨別并揭示這種通過追求更高目標來模糊或隱藏某種行為的金錢動機的企圖。(36)因此,舉例來說,當鋼鐵行業游說提高關稅或減少配額時,沒有一個神志正常的成年人,當然也沒有一個稱職的歷史學家,會相信鋼鐵行業這樣做是出于其所稱的對“公共利益”或“國家安全”的關注。盡管有這種公開宣稱的動機,但每個人都清楚地認識到,該行業的主要動機就是經濟動機,就是限制外國競爭以增加利潤。但在這種情況下,“當行動涉及更長、更復雜的因果鏈時”(37)就會出現一個問題。羅斯巴德指出,馬歇爾計劃就是后者的一個例子。馬歇爾計劃的設計者們廣泛宣揚的動機是防止西歐國家出現饑餓,強化他們對共產主義誘惑的抵御。馬歇爾計劃的根本目標是:促進和補貼美國的出口產業,但人們對此只字不提。后來的歷史學家通過艱苦的研究,才揭示并評估了相關經濟動機發揮的作用。(38)
鑒于那些在政治舞臺上謀求、分配特權和補貼的人傾向于謊稱他們的真實動機,羅斯巴德才闡述了他所說的“理論指引,該指引將預先指明一個歷史行為主要是出于經濟動機,還是出于意識形態動機”(39)。事實上,這一指引源于羅斯巴德的總體世界觀。然而,歷史學家的世界觀不應被解釋為純粹的意識形態建構,也不應被解釋為對規范性的偏見的無意識反映。事實上,每一位歷史學家都必須具備一種世界觀,即關于支配世界運轉的因果關系的一組相互關聯的觀念,以確定哪些事實與解釋某一特定歷史事件有關。根據羅斯巴德的說法,“事實當然必須根據對其重要性的判斷來選擇和排序,而這種判斷必然與歷史學家的基本世界觀聯系在一起”(40)。
具體而言,在米塞斯的歷史研究中,世界觀包含了關于因果關系的必要預設觀念,歷史學家則依據這些源自他對先驗科學和自然科學的知識而形成的預設觀念來處理史料。米塞斯認為:
歷史不是智識的復制,而是以概念術語對過去事件所做的濃縮性再現。歷史學家不是簡單地讓歷史事件本身說話。他基于他在鋪陳歷史事件時所使用的一般概念之所以形成的觀念,對事件進行梳理。他并不報告所發生的所有事實,而只是報告相關事實。他并非毫無預設地處理文獻資料,而是具備了他那個時代的全部科學知識,即當代邏輯學、數學、行為學和自然科學的全部知識成就。(41)
因此,對一位奧地利學派立場的經濟史學家來說,在他試圖解釋20世紀20年代初德國惡性通貨膨脹的特征是大宗商品價格飆升的時候,對他而言,與外匯市場德國馬克暴跌同時發生的對德國馬克的大量投機活動并不重要。原因就在于,他采用了貨幣供求理論和匯率購買力平價理論來分析這一事件。這些源自行為學的“預設前提”使他避免了為解釋德國馬克國內購買力急劇下降的原因而將因果意義歸因于外匯投機者的行為。相反,他們將自己的注意力轉到了德意志帝國銀行擴大貨幣供給的動機上。同樣,一位調查14世紀歐洲黑死病的起因和傳播的現代歷史學家也會預先假設,這一時期宗教異端邪說的興盛對他的調查沒有任何意義。相反,他愿意遵循現代醫學關于該疾病的流行病學結論。
羅斯巴德理論指引的重要性在于,他為歷史學家的預設學術觀念增添了一些全新的內容,幫助歷史學家在調查那些提倡或反對特定政治行動的人的動機時做出相關判斷。這一指引的新穎性和卓越性在于,它既不是經濟學定理那種純粹的先驗法則,也不是自然科學中通過實驗確定的“事實”。確切地講,它是基于情意學經驗和經濟學理論創造性融合的社會學概括。這種概括的核心是這樣一種認識,即在整個歷史中,國家在本質上是由部分放棄了和平的經濟活動而成為統治階級的人組成的組織。這個階級通過在自身和人口中的生產成員之間建立的永久性統治關系或“政治”關系來寄生生存。這種政治關系允許統治者依靠從生產階級的收入和財富中“合法地”定期征收貢品或稅款為生。生產階級由“臣民”或民主國家的“納稅人”組成,他們通過生產和自愿交換的和平“經濟手段”而謀得自己的生計。相比之下,統治階級的成員可能被認為是“稅收消費者”,他們通過稅收和銷售壟斷特權的強制性“政治手段”獲得自己的生活。(42)
羅斯巴德認為,經濟邏輯決定了國王和他的朝臣,或民主政府及其特殊利益集團,只能是國家人口中的少數——所有國家,不論其正式組織如何,都必須有效地實行寡頭統治。(43)其原因有兩個方面,首先,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之間的關系本質上具有寄生性,這就要求人口中的多數人必須從事生產活動,以便能夠在維持其自身生存的同時,繳納由統治階級征收的貢品或稅款。如果占人口大多數的是統治階級,隨著生產階級的消亡,經濟崩潰和系統崩潰很快就會發生。到那時,多數統治階級本身,要么被迫從事生產活動,要么陷入自相殘殺的戰爭,目的只是在統治者和生產者之間建立一種新的、更穩定的寡頭關系。
統治階級傾向于寡頭政治的第二個原因與比較優勢法則有關。在一個人的能力和技能千差萬別的世界里,分工和專業化滲透到了經濟的所有部門和整個社會。因此,不僅是一小部分人在開發新軟件、銷售共同基金或踢職業足球方面具有比較優勢,同樣,也只有一小部分人傾向于擅長使用強制性權力。此外,比較優勢法則支配著組織內部和組織之間的關系結構,這也解釋了我們在單個組織中幾乎無一例外地觀察到的等級結構。不管我們考慮的是一個商業企業,一個國際象棋俱樂部,還是一個犯罪團伙,精力充沛、富有遠見的精英總是會在正式或非正式場合脫穎而出,領導和指揮相對惰性的大多數。這種內部表現為“寡頭政治鐵律”的所謂比較優勢法則,將一個最初是多數派的民主政府,甚或分權的共和政府,轉變成一個由統治精英控制的高度集權的國家。(44)
上述分析使羅斯巴德得出結論,政治權力的行使本質上是一項寡頭事業。善于掌握政治權力的少數群體往往會聯合起來,投入大量的精力和其他資源,建立和維持一個對生產性多數人的永久和有利可圖的統治關系。相應地,由于政治是他們收入的主要來源,這個寡頭統治階級成員的政策和行動將主要由經濟動機驅動。相反,被剝削的生產階級不會在政治上花費同樣多的資源,而且正是因為他們專注于在自己選定的市場專業領域謀生,他們在政治舞臺上的行動也不會受到同等程度的經濟利益的驅使。正如羅斯巴德所解釋的:
統治階級規模小,專業化程度高,具有一天24小時思考自己經濟利益的動力。追逐關稅的鋼鐵制造商、企圖用稅收來償還政府債券的銀行家、尋求從強大國家獲得財政援助的統治者、希望擴張帝國的官僚,都是國家主義的專業人士。他們都一直在努力維護和擴大自己的特權。(45)
然而,統治階級面臨著一個嚴重,而且是一直存在的問題:如何讓向他們提供所消費的貢品或稅收的多數人的生產階級相信,他們的法律、法規和政策是有益的;也就是說,這些法律、法規和政策符合“公共利益”,或旨在促進“共同利益”或優化“社會福利”。鑒于他們的少數人地位,如果這個問題解決不好,統治階層將面臨嚴重的后果。即使是生產者中相當一部分人以拒絕履行納稅義務形式進行的消極抵制,也會使統治階層的收入變得極不穩定,從而使他們的繼續存在也變得極不穩定。更為不祥的是,試圖鎮壓這種抵抗可能會使抵抗蔓延和加劇,并最終演變成一場積極的革命,其結果可能是強行剝奪少數剝削階級的政治權力地位。這也是知識分子的用武之地。知識分子的任務是說服公眾主動服從國家的統治,因為這樣做是有益的,或者至少被動地忍受國家的掠奪,因為另一種選擇是無政府狀態和混亂。這些“宮廷知識分子”(court intellectuals)為統治階級剝削廣大人民或納稅人編造了一個意識形態的幌子,作為回報,他們獲得了統治精英階層中初級伙伴關系的權力、財富和聲望。而在前工業時代,這些為國家統治辯護的人都是神職人員,到了現代——至少從美國的進步時代開始——這樣的人越來越多地來自學術界。(46)
因此,政客、官僚以及那些得到了資助并享有經濟特權的人,為了對被剝削和掠奪的公民隱瞞他們獲得經濟利益的真正動機,經常會吹噓自己行為的崇高的意識形態動機。在當今世界,這些動機都在歐洲的“社會民主”修辭以及美國的現代國家或福利國家的自由主義修辭中表現出來。(47)在過去,執政的寡頭們借助于王室專制主義、馬克思主義、進步主義、法西斯主義、國家社會主義、新政自由主義等意識形態,在鼓吹國家權力不斷擴張的過程中掩飾自己的經濟目標。因此,羅斯巴德在設計他的理論指引時,試圖為歷史學家提供一種方法,這種方法可以破除意識形態修辭的外衣,并揭示出歷史上統治精英的政策和行動背后的真實動機。正如羅斯巴德闡述指引時所說,無論何時,國家行為的潛在或實際所有人和受益人:
當他們組成一個國家,或形成一部權力集中的憲法,當他們走向戰爭或制定馬歇爾計劃,或以任何方式使用和增加國家權力時,他們的主要動機是經濟動機:以犧牲人民和納稅人的利益為代價而增加自己的掠奪品。他們所宣揚的、由宮廷知識分子制定并在社會上傳播的意識形態,僅僅是對他們貪得無厭的經濟利益所作的精心辯護。意識形態是他們進行掠奪的煙幕,是宮廷知識分子為掩飾皇帝赤裸裸的掠奪而編織的虛構服裝。因此,歷史學家的任務則是深入到交易的本質,剝去君主國家的意識形態外衣,并揭示問題核心的經濟動機。(48)
羅斯巴德將現代民主國家定性為是將收入從生產者手中強制性再分配給政客、官僚和特殊利益集團的一種手段,從而使自己面臨支持經濟史陰謀論的指控。但正是因為他強調,那些利用政治手段謀取經濟利益的人,幾乎普遍傾向于用意識形態的謊言來掩蓋自己的真實動機,才使得他特別容易受到這種指控。事實上,芝加哥學派的經濟管制理論和弗吉尼亞學派的公共選擇理論,也把政治家、官僚以及受政府管制的行業描述成只關心狹義上的效用最大化,但在許多情況下(如果不說大多數情況下),涉及的都是金錢獲益的最大化。(49)然而,這兩個學派的經濟學家在他們的應用研究中,對陰謀論的指控已經習以為常,他們常常回避對他們正在分析其行為的個人或團體的實際動機進行系統的、情意學的調查。相反,他們的實證主義方法論傾向于機械地將狹義的效用最大化歸咎于具體歷史環境中的實際行為人。
例如,公共選擇理論的創始人之一詹姆斯·布坎南寫道,依循這種范式的經濟學家傾向于:
使用在經濟學理論中發現的、能有效分析人的行為且可用于實證檢驗和實證確證之假設模型。這些模型包含了人們尋求自身效用最大化的假設,而其自身狹義的經濟福祉是這些效用的重要組成部分。(50)
經濟管制理論的先驅喬治·斯蒂格勒認為:“事實上,人類行為只有一種理論,那就是效用最大化理論。”但與羅斯巴德或米塞斯不同的是,對于斯蒂格勒來說,具有常人的需要、感情和缺點的行為人效用函數的精確參數,并非通過具體理解的歷史方法確定的,而是通過實證方法確定的。因此,斯蒂格勒認為:
[對監管政策的]實證研究的第一個目的是為了確定立法的目的!一項政策所宣布的目標有時與其實際效果無關或相悖,真正的預期效果應該從實際效果中推斷出來。這不是旨在掩飾難題的同義重復,而是一個關于政治生活本質的假設。……如果一項經濟政策已經被許多社會采納,或者如果一個社會長期堅持推行這項經濟政策,那么假設的實際效果是已知的和人們所期望的,也就是富有成效的。(51)
實證主義者斯蒂格勒因此低估了關于實現偏好目標的適當方法的錯誤觀念對歷史行為人所做選擇的影響,他試圖擺脫對動機這一模糊且無法度量之現象的探究。毫無疑問,如果一項政策或行動的歷史結果始終符合個人或組織的目標——因為根據斯蒂格勒的說法,“錯誤不是人們賴以生存的東西”——那么就沒有必要解決動機問題了。因此,對施蒂格勒而言,由于觀察到的結果客觀地揭示了行為人的目標,歷史學家沒有理由嘗試主觀地理解某種行為的動機。現在,斯蒂格勒可能會同意,假設希特勒長期頑固地推行其在東線戰場的災難性政策就是為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失敗,是非常荒謬的。但我們之所以認為這一假設非常荒謬,是因為我們通過檢查希特勒及其同僚的行為、政策、言論和文字,對希特勒的思維方式有了情意學的洞察。這種洞察使我們認識到,希特勒正急切地謀求戰爭的勝利,任何一個智力正常的人都沒有理由懷疑這一點。
羅斯巴德堅持認為,讓歷史學家領會希特勒指揮德軍進攻蘇聯之目標的具體理解方法,也適合用來辨別那些游說關稅或建立中央銀行的人的動機。因此,羅斯巴德的指引,目的就在指引經濟史學家首先尋找這種情況下的未公開言明的經濟動機的證據,指引僅是指引而已。因此,永遠不能預先排除意識形態或利他主義目標在特定情況下可能成為主導動機的可能性。如果在研究中沒有發現隱藏的經濟動機的證據,那么歷史學家必須進一步探索意識形態或其他可能起作用的非經濟動機。因此,正如羅斯巴德指出的那樣,他的經濟史研究方法,無論是否被貼上“歷史陰謀論”的標簽,“實際上只是在假設人的行為有其動機的條件下,應用于人類歷史的行為學”(52)。這種方法也遵守了米塞斯所說的“歷史個性”,即“個體的特征,他們的觀念和價值判斷,以及受這些觀念和價值判斷所引導的行為,都不能追溯到他們可能衍生出的某種東西上”(53)。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斯蒂格勒和布坎南的實證主義方法,試圖迫使歷史事件的參與者,即始終正確無誤地謀求自己經濟利益之經濟人削足適履(Procrustean bed),統一到自己的標準分析框架之內。
將羅斯巴德對美聯儲制度起源的解釋與米爾頓·弗里德曼和安娜·施瓦茨在其頗具影響力的著作《美國貨幣史》中給出的解釋做一簡單對比,我們可以更充分地理解羅斯巴德方法論創新的重要意義。(54)《美國貨幣史》自1963年面世以來,一直是這一領域所有后續研究的標準參考著作。雖然弗里德曼和施瓦茨不能被準確地歸類為新經濟史學家,但他們的著作秉持了極強的實證主義觀點和方法,與那些以這種范式從事的研究一致。(55)例如,在這本書的“序言”中,弗里德曼和施瓦茨寫道,他們的目的是“為有關美國經濟中貨幣的長期性和周期性行為的統計分析提供一個開場白和背景介紹,并排除與這一目的無關的所有材料”。尤其是,他們的抱負不是“要寫一部全面記錄美國貨幣在過去一個世紀所扮演角色的全方位的經濟和政治史”(56)。因此,實際上,在這部長達808頁且包括附錄的巨著中,缺乏動機的貨幣供給行為占據了中心地位。事實上,這本書開宗明義地寫道:“本書討論的是美國的貨幣存量。”(57)
弗里德曼和施瓦茨現在當然不會、以后估計也不會否認貨幣供應量的變動是由有動機的人的有目的的行為引起的。相反,他們所信奉的實證主義方法論限制了他們,使他們只能將歷史敘事的重點狹隘地局限在這些行為的可觀察結果上,且從未正式闡述過這些行為的動機。因為根據實證主義的科學哲學,在科學研究中,只有可觀察和可量化的現象才能被賦予“起因”的地位,而人的動機是一種內在變量,缺乏可量化的維度。因此,如果要撰寫一部嚴格的實證主義意義上的科學的貨幣史,那么,這個標題就必須從字面上理解為對選定的貨幣總量中數量變化的編年記錄,以及這些變化對其他可量化經濟變量(如價格水平和實際產出)的可測度影響。
然而,即使是弗里德曼和施瓦茨的《美國貨幣史》,為了解釋對貨幣供應制度框架產生不可否認之根本性影響的經濟事件、思想爭論、社會沖突和政治操作,也必須偶爾從統計分析的泥沼中走出來,討論一下人的動機。然而,由于動機與實證主義框架不匹配,弗里德曼和施瓦茨對人類歷史的探索顯得有些草率且缺乏啟發性,雖然不能說是純粹的誤導。例如,他們用兩章共100頁的篇幅論述了美國貨幣史上從1879—1914年這一關鍵時期,其中只有11頁專門討論了最終導致美聯儲體系建立的政治和社會因素。(58)在這幾頁中,弗里德曼和施瓦茨指出,在19世紀的最后30年吞噬了美國政治的“貨幣問題”,是由“1873年之罪”促成的,而且完全是由與通貨膨脹論者和農業民粹黨結盟的白銀利益集團推動的。此外,這場運動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19世紀90年代的情況,根據作者引用的伍德沃德(C.Vann Woodward)的說法,那十年“有的是瘋狂和偏執,而且,這些特征體現在美國社會的各個階層”(59)。在如此簡單化“貨幣問題”的同時,作者還完全忽略了摩根和洛克菲勒領導的華爾街銀行有計劃地暗中推動整個銀行業的聯合,并由他們自己和他們的政治盟友掌舵。實際上,始于19世紀90年代的這場運動,一定程度上也是對白銀利益集團和農業通貨膨脹論者提議的反應,其目的是將通貨膨脹帶來的收益留給銀行。
因此,弗里德曼和施瓦茨將建立中央銀行的努力描述為與貨幣問題完全無關,建立中央銀行只是為了應對1907年的恐慌和當時普遍認為引發恐慌的“貨幣彈性不足”問題。其結果是,他們將美國聯邦儲備體系定性為坦誠、無私的兩黨合作的產物,目的是為困擾貨幣體系的純技術性問題提供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60)弗里德曼和施瓦茨在討論美國聯邦儲備體系的起源時,沒有提出究竟有哪些利益集團從這一“解決方案”中獲益這一至關重要的問題,也沒有深入探究《聯邦儲備法案》支持者的動機。在簡要而泛泛地描述了導致聯邦儲備法案頒行的事件后,他們又趕緊回到他們“貨幣史”的主要任務上,正如弗里德曼在另一部著作中所表述的那樣,《美國貨幣史》的任務就是“增加我們經過檢驗的知識”(61)。
因此,對弗里德曼和施瓦茨來說,經濟史的中心目標是檢驗基于歷史數據中觀察到的經驗性規律所提出的假設。據此,弗里德曼和施瓦茨將其經濟史研究方法描述為“推測歷史——即講述‘可能發生的事’”(62)。在他們看來,經濟史學家的首要任務是通過制定和測試在沒有這些情況下可能發生之事件過程的理論推測來確定可觀察到的一組情況,從而對正在探究的歷史事件的出現做出解釋。新經濟史學家所說的這種“反事實研究法”(counterfactual method),解釋了所討論的歷史事件,同時,也增加了經濟史未來研究中可以使用的理論關系的“經過檢驗的知識”。(63)
弗里德曼和施瓦茨在討論1907年的恐慌時,舉例說明了這種方法。(64)在這一事件中,銀行在金融危機發生后的數周內,迅速限制存款人提現,因此隨后沒有出現大規模倒閉,甚至沒有出現暫時關閉銀行的情況。弗里德曼和施瓦茨根據這一經驗提出了一個理論推測,即當金融危機來襲時,盡早限制儲戶提現有助于防止銀行體系的大規模混亂。然后,他們參照1929—1933年的事件來檢驗這個推測。在這種情況下,盡管金融危機始于1929年10月的股市崩盤,但在1933年3月之前,銀行存款人提現并未受到限制。從1930—1933年,發生了一波大規模的銀行倒閉潮。因此,及時限制存款人提現可以遏制金融危機蔓延的理論推測或“反事實分析法”,在這一事件中得到了實證驗證,因為在銀行沒有及時限制提現的情況下,1929年之后確實發生了一波銀行倒閉潮。
誠然,弗里德曼和施瓦茨確實認識到,這些理論推測無法得到真正的檢驗,因為“我們無法精確地重復實驗,因此無法全面地檢驗這些推測”。盡管如此,他們仍然堅持認為:“所有分析歷史學,即試圖詮釋而不是簡單地記錄過去的歷史學,都具有這樣的特征,這也是為什么歷史必須根據新發現的證據而不斷重新改寫的原因。”(65)換言之,歷史必須反復修正,因為用來解釋歷史的理論本身,也要在持續的歷史進程中,在不斷出現的“新證據”的基礎上不斷加以修正。如上所述,這是一個惡性循環,將實證方法應用于歷史解釋的所有嘗試都具有這一特征。
似乎是為了搶先一步表明對這種惡性循環的認識,弗里德曼和施瓦茨把阿爾弗雷德·馬歇爾的一段名言作為全書的題辭,其中部分內容如下:
經驗……表明,在對事實進行理性的檢驗和解釋之前,人們無法從事實中領悟任何東西;經驗還告訴我們,在所有理論家中,最不計后果且最不可信任的,是那些自稱讓事實和數字說話的人。(66)
但很明顯,理性告訴我們,經濟史上那些可以觀察到——某些情況下可以計數,但永遠無法度量——的事件,歸根結底都是由人類的有目的的行為造成的,而人類的目的和動機永遠無法直接觀察到。弗里德曼和施瓦茨拒絕了具體理解的歷史分析法,他們不是出于理性,而是出于一種狹隘的實證主義先入觀念,即將歷史當成一個實驗室(盡管并不完善),用以建立和檢驗能夠預測和控制未來現象的理論。針對這種實證主義歷史分析法的基本意圖,米塞斯寫道:“這門學科將從歷史經驗中抽象出規律,這些規律可以為社會‘工程’提供與物理學規律為技術工程所提供的相同的服務。”(67)
毋庸置疑,對于羅斯巴德而言,歷史永遠不能作為檢驗理論的不完美實驗室,因為他同意米塞斯的觀點:“歷史的主題……是價值判斷及其對變化的現實的預測。”(68)因此,在試圖解釋美國聯邦儲備體系的起源時,羅斯巴德將重點放在了這樣一個問題上:誰會合乎邏輯地期待并重視貨幣體系的根本性變革。這就是羅斯巴德的科學世界觀發揮作用的地方。作為奧地利學派的貨幣理論家,他認識到,與1913年《聯邦儲備法案》通過之前實施的準分權國民銀行體制相比,以黃金為基礎的部分準備金銀行體系面臨的銀行信貸擴張的限制,在中央銀行的領導下可能要小得多。奧地利學派貨幣理論的行為學推理也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即那些能夠從銀行信貸擴張中獲得最大經濟利益的人,往往是新創造的紙鈔和存款的出借人和第一受益人,即商業和投資銀行家及其客戶。羅斯巴德遵循這一行為學知識和他的情意學規則,對華爾街大型商業和投資銀行家、他們的工業客戶以及他們在政治舞臺上的親屬和盟友的目標和行為進行了仔細審查,從而弄清了這些游說國家法律法規之人的動機。
羅斯巴德對具體證據的分析表明,從19世紀90年代末期開始,到1907年恐慌發生前的整整十年中,華爾街銀行業軸心和相關特殊利益集團開始秘密策劃并資助一場鼓動建立中央銀行的思想運動和政治運動。這場運動包括學院派經濟學家在內的知識分子,他們通過建立一個“彈性”貨幣和“最后貸款人”提供者的仁慈而無私的中央銀行,用所謂的普遍經濟利益掩蓋了他們狹隘而貪得無厭的經濟利益。事實上,銀行業和商界精英們迫切希望的是,建立一家可以提供彈性紙質儲備以補充現有黃金儲備的中央銀行。銀行獲得了額外儲備將有助于更大規模并更有利可圖的銀行信貸擴張,更重要的是,這將提供一種能夠抵御或緩解反復發生的金融危機的手段,而這類金融危機曾使過去的通貨膨脹繁榮在銀行倒閉和工業蕭條中突然陷入災難性結局。
羅斯巴德在本書中采用經濟史分析法闡述了美國聯邦儲備體系起源的過程,揭示了從殖民地時代到新政時代美國貨幣史上各種事件和制度令人眼花繚亂的原因和后果。羅斯巴德獨特分析法的一大好處是,它自然而然的以一種令人信服的敘事方式闡述了美國貨幣體系的發展,這種敘事方式將人類動機和計劃聯系了起來,而這些動機隱藏頗深,計劃也迂回曲折,結果有時也頗具悲劇性。閱讀這篇精彩的故事,人們完全不用鉆研大量的統計分析就能了解到更多的貨幣史知識。
盡管本書的五個部分是分開撰寫的,但書中呈現的是一個相對完整的敘述,幾乎沒有重復地以一氣呵成之勢貫穿了三百年的美國貨幣歷史。其中,第一部分是“20世紀之前的貨幣和銀行業史”,包括了羅斯巴德對美國黃金委員會少數派報告撰寫的文章,論述了美國貨幣體系從殖民初期到19世紀末期的演變。(69)在這一部分中,羅斯巴德詳細描述了金融精英們試圖用準中央銀行來羈絆這個年輕合眾國的兩次早期失敗的嘗試。他揭示了那些特權銀行,即第一合眾國銀行和第二合眾國銀行,在1791—1811年和1816—1833年的各自經營期間所引發的通貨膨脹后果。接下來,羅斯巴德對成功促使國家主義和通貨膨脹論者失敗的自由主義杰斐遜派和杰克遜派思想運動進行了討論。隨后,羅斯巴德討論了從19世紀30年代一直延續到南北戰爭時期的相對自由和分權的銀行業時代,以及戰爭對美國貨幣體系的有害影響。第一部分的結束段落還對南北戰爭之后的國民銀行體系進行了分析和批判。羅斯巴德討論了由獲得政府債券承銷壟斷權的投資銀行公司積極推動的這個體系,是如何集中銀行業務并破壞經濟穩定,且由此引發了一系列金融危機,從而為美國聯邦體系的實施鋪平了道路。
第二部分討論的是“美聯儲的起源”,這是一篇擱置很久的未刊論文,剛剛發表在最近一期《奧派經濟學季刊》上。(70)本文前面對其主要論點有所概括。
第三部分包含一篇以前未發表的論文,“從胡佛到羅斯福:美聯儲和金融精英們”。羅斯巴德在文中確認了從1914年成立到1928年,促使美聯儲從成立之日起就幾乎不間斷地擴大貨幣供給的金融利益和意識形態。這一部分還分析了摩根和洛克菲勒集團之間金融利益的一致性和沖突,如何影響了胡佛政府和羅斯福政府第一任期美聯儲的政治傾向和行為,以及羅斯福政府第二任期的國際貨幣政策和國內銀行金融政策。
第四部分“兩次世界大戰期間的金匯兌本位制”,作為一章在一部論述貨幣與國家的論文集中發表過。(71)現在作為第四部分發表在這里的是未刪減的原始版本。羅斯巴德在文中闡明了為什么在20世紀20年代英國和美國政府如此急切地尋求在一個具有嚴重缺陷和通貨膨脹幻象的古典金本位制基礎上重建國際貨幣體系的原因,并分析了導致金匯兌本位制在20世紀30年代初期瓦解的“內在矛盾”。
第五部分討論“新政和國際貨幣體系”,這是本書的第五部分,也是結束部分的主題,這部分內容曾經發表在一本論述新政對外政策的論文集中。(72)羅斯巴德認為,就在美國加入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新政的國際貨幣政策發生了突然的轉變。從20世紀30年代的“美元民族主義”到戰爭期間盛行并最終導致1944年《布雷頓森林協議》進攻性的“美元帝國主義”,羅斯巴德對推動新政政策的根本轉變并從中獲益的經濟利益集團進行了分析。
約瑟夫·T.薩勒諾
于美國紐約佩斯大學
(1) 對行為學所做的有益的討論,見Ludwig von Mises,Human Action:A Treatise on Economics, Scholar's Edition(Auburn,Ala.:Mises Institute,1998),pp.1-71;Murray N.Rothbard,The Logic of Action I:Method,Money,and the Austrian School(Cheltenham,U.K.:Edward Elgar,1997),pp.28-77;and Hans-Hermann Hoppe,Economic Science and the Austrian Method(Auburn,Ala.:Mises Institute,1995)。
(2) Douglass C.North,Growth and Welfare in the American Past:A New Economic History(Englewood Cliffs,N.J.:Prentice-Hall,1966),pp.1-2(重點是原有的)。
(3) Robert William Fogel,“The New Economic History:Its Findings and Methods,” in The Reinterpretation of American History, Robert William Fogel and Stanley L.Engerman,eds.(New York:Harper and Row,1971),p.7.
(4) Murray N.Rothbard,America's Great Depression,5th ed.(Auburn,Ala.:Mises Institute,2000).
(5) 正如羅斯巴德所說,米塞斯在《理論與歷史:對社會經濟演化的一種解釋》(Theory and History)中對這種方法進行了最詳細的闡述,但這部著作卻“影響甚微,即使是近年奧地利學派復興中的年輕經濟學家也很少引用該書內容。到目前為止,它仍然是米塞斯最被忽視的杰作”。Murray N.Rothbard,Preface to Ludwig von Mises's Theory and History:An Interpretation of Social and Economic Evolution,2nd ed.(Auburn,Ala.:Mises Institute,1985),p.xi.
(6) Ibid.,pp.224-225.
(7) Ibid.,p.187.
(8) Ludwig von Mises,The Ultimate Foundation of Economic Science:An Essay on Method,2nd ed.(Kansas City,Mo.:Sheed Andrews and McMeel,1978),p.45.
(9) 確實,在推導適用于描述我們這個世界人類行為的特定條件的定理時,在演繹推理鏈中插入了一些具有較小普遍性的其他事實。這些事實包括自然資源的多樣性,人類勞動的差異性,以及被視為是一種消費品的休閑。見Mises,Human Action;Rothbard,The Logic of Action I;and Hoppe,Economic Science and the Austrian Method。
(10) Mises,Theory and History,p.298.
(11) Ibid.,p.310.
(12) 有些經濟學家將此輪通貨膨脹的起止日期定為1965年到1979年,不過對于本文的目的而言,日期準確與否無關緊要。例見Thomas Mayer,Monetary Policy and the Great Infla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The Federal Reserve and the Failure of Macroeconomic Policy(Northampton,Mass:Edward Elgar,1999)。
(13) Mises,Human Action,p.50.
(14) Mises,Theory and History,p.309.
(15) Ibid.,p.301.
(16) John Kenneth Galbraith,The New Industrial State(New York:New American Library,1967),pp.189-207,256-270.
(17) Mises,Theory and History,p.301.
(18) Ibid.,p.265.
(19) 正如米塞斯所說:“理解的目的在于預測未來條件,因為未來的條件取決于人類的觀念、價值判斷和行動。”Mises,Ultimate Foundation,p.49.
(20) Mises,Theory and History,p.320.
(21) Mises,Ultimate Foundation,p.48.
(22) Mises,Theory and History,p.265.
(23) Ibid.,p.266.
(24) Ibid.,p.272.
(25) Ibid.,pp.272,274.
(26) Ibid.,p.313.
(27) Ibid.
(28) Mises,Ultimate Foundation,p.50.
(29) Ibid.
(30) Mises,Theory and History,pp.306-308,313-314.
(31) Ibid.,p.219.
(32) Mises,Human Action,p.56.
(33) Ibid.
(34) Murray N.Rothbard,“Economic Determinism,Ideology,and The American Revolution,” The Libertarian Forum 6(November 1974):4.
(35) 米塞斯也提出了一個類似的觀點:試圖在后人努力了解真實情況的時候誤導后人,并以編造的事實取代真實的記載,這種情況往往始自那些在這些事件中發揮積極作用的人,他們從事件發生的那一刻就開始了,有時甚至在事件發生之前就開始了。在許多政治家、外交人士、政客和作家看來,謊稱歷史事實和銷毀證據是處理公共事務和書寫歷史的合法組成部分。因此,米塞斯總結道,歷史學家的主要任務之一是“揭穿這些謊言”。Mises,Theory and History, pp. 291–292.
(36) Rothbard,“Economic Determinism,” p.4.
(37) Ibid.
(38) 例見David Eakins,“Business Planners and America's Postwar Expansion,” in Corporations and the Cold War, David Horowitz,ed.(New York:Modern Reader,1969),pp.143-171。
(39) Rothbard,“Economic Determinism,” p.4.
(40) Murray N.Rothbard,Conceived in Liberty, vol.1,A New Land,A New People:The American Colonies in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2nd ed.(Auburn,Ala.:Mises Institute,1999),p.9.
(41) Mises,Human Action,pp.47-48.
(42) 關于國家作為獲取收入的政治手段的強制性組織之起源和性質的論述,見Franz Oppenheimer,The State(New York:Free Life Editions,[1914] 1975);Albert J.Nock,Our Enemy,The State(New York:Free Life Editions,[1935] 1973);and Murray N.Rothbard,For a New Liberty:The Libertarian Manifesto, 2nd ed.(San Francisco:Fox and Wilkes,1996),pp.45-69。
(43) Rothbard,For a New Liberty,pp.49-50;and idem,“Economic Determinism,” pp.4-5.
(44) 在Robert Michels,Political Parties:A Sociology Study of the Oligarchical Trends of Modern Democracy(New York:Dover Publications,[1915] 1959)一書中,首次闡述了在社會民主政黨背景下,這項法則的運作。
(45) Rothbard,“Economic Determinism,” p.5.
(46) 關于知識分子與國家之間的結盟,見Rothbard,For a New Liberty, pp.54–69。我們可以在19世紀末的德國找到關于這種結盟的一個特別生動的例子。德國歷史學派的經濟學家被稱為“講壇社會主義者”(Socialists of the Chair),因為他們完全掌控了德國各大學的經濟學教學。他們還明確地將自己的角色視為德國王室統治的意識形態盾牌,并自豪地宣稱自己是“霍亨索倫家族的思想衛士”。Ibid.,p.60.
(47) 影響美國保守運動和共和黨的所謂“新保守主義”,不過是現代自由主義的一個變種。新保守主義的領頭理論家設想建立一個稍小但更有效的福利國家,再加上一個更大但更積極干預的全球戰爭國家(global-warfare state)。
(48) Rothbard,“Economic Determinism,” p.5.
(49) 有關示例,請分別參見George J.Stigler,“The Theory of Economic Regulation,” in The Citizen and the State:Essays on Regulation(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5),pp.114-141;and James M.Buchanan,“Politics without Romance:A Sketch of Positive Public Choice Theory and Its Normative Implications,” in The Theory of Public Choice—II, James M.Buchanan and Robert D.Tollison,eds.(Ann Arbor: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84),pp.11-22。
(50) Buchanan,“Politics without Romance,” p.13.
(51) Stigler,“Theory of Economic Regulation,” p.140.
(52) Murray N.Rothbard,“Only One Heartbeat Away,” The Libertarian Forum 6(September 1974):5.
(53) Mises,Theory and History,p.183.
(54) Milton Friedman and Anna Jacobson Schwartz,A Monetary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1867—1960(Princeton,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63).
(55) 例如,見North,Growth and Welfare in the American Past,p.11,n.6。
(56) Friedman and Schwartz,A Monetary History, p.xxii.
(57) Ibid.,p.3.作為空談理論的實證主義者,弗里德曼和施瓦茨總是提到貨幣的“存量”或“數量”,而不是貨幣的“供給”,這大概是因為前者是不可觀察的貨幣供給曲線和貨幣需求曲線相互作用的可觀察市場結果。然而,弗里德曼和施瓦茨很可能認為,貨幣存量是反映貨幣供應量的一個很好的實證指標,因為他們認為后者在價格水平方面完全沒有彈性。關于這一點,可以比較彼得·泰明(Peter Temin)的解釋,見Did Monetary Forces Cause the Great Depression?(New York:W.W.Norton,1976),p.18。
(58) Friedman and Schwartz,A Monetary History, pp.89-188.
(59) Ibid.,p.115,n.40.
(60) Ibid.,p.171.
(61) Milton Friedman,“The Quantity Theory of Money—A Restatement,” in Studies in the Quantity Theory of Mone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56] 1973),p.18.
(62) Ibid.,p.168.
(63) 有關反事實分析法的性質和運用的更多信息,請參閱Robert William Fogel,“The New Economic History:Its Findings and Methods,” in The Reinterpretation of American History, Robert William Fogel and Stanley L.Engerman,eds.(New York:Harper and Row,1971),pp.8-10;and Donald N.McCloskey,“Counterfactuals,” in The New Palgrave:The New World of Economics, John Eatwell,Murray Milgate,and Peter Newman,eds.(New York:W.W.Norton,1991),pp.149-154。
(64) Friedman and Schwartz,A Monetary History,pp.156-168.
(65) Ibid.,p.168.
(66) Ibid.,p.xix.
(67) Mises,Theory and History, p.285.
(68) Mises,Human Action,p.48.
(69) Rep.Ron Paul and Lewis Lehrman,The Case for Gold:A Minority Report of the U.S.Gold Commission(Washington,D.C.:Cato Institute,1982),pp.17-118.
(70) Murray N.Rothbard,“The Origins of the Federal Reserve System,”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2,no.3 (Fall 1999):3-51.
(71) 羅斯巴德的這篇“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金匯兌本位制”,也在凱文·多德(Kevin Dowd)和理查德·廷伯萊克(Richard H.Timberlake,Jr.)編《貨幣與民族國家:金融革命、政府與世界貨幣體系》(Money and the Nation State:The Financial Revolution,Government and the World Monetary System)一書中發表過。New Brunswick,Transactions Publishers,1998,pp.105-163.
(72) Murray N.Rothbard,“The New Deal and the International Monetary System,” in Watershed of Empire:Essays on New Deal Foreign Policy, Leonard P.Liggio and James J.Martin,eds.(Colorado Springs,Colo.:Ralph Myles,1976),p.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