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最近,東京的某家出版社來問我:“不寫一本《討厭東京》嗎?”2015年,我出版了《討厭京都》。這本書獲得了一定的口碑,由此會有人讓我討論東京。提出《討厭東京》這個書名的只有一家出版社,但是還有幾家出版社也跟我說了類似的話。“你不用嘲諷的語氣寫寫東京嗎?”“用你擅長的辛辣語調,批判性地談談東京吧。”云云。
家住關西的我,的確對東京抱有敵對心理。他們的提案也大概是因為瞄準了這一點,認為我會說一些討厭東京的話,或者從上一本書中嗅出了我反對東京的氣息。十分抱歉的是,我拒絕了這些建議,告訴他們說:“我不會寫。”
首先,我不熟悉東京。一年之內,會因為工作去幾次,在神田神保町的舊書店街上,散散步找本書的機會還是有的。但是我眼中的東京也就僅限于此。我?guī)缀鯖]有在那座城市生活的真實感受。說到底,我無法對東京品頭論足。
而且,我沒有那么討厭東京。年輕的時候,至少還向往過這座城市。我也曾有過要在首都闖出一片天下的雄心壯志。無視過去,故意貶低東京,這種事我做不出來。另外,我在批判東京這個選項前猶豫,還有一個理由。
我上面寫的那些話,可能會讓有些人質疑:京都的人不是大多數都瞧不起東京嗎?是的,說東京壞話的京都人有很多。我之前也寫到過,還有不少人把去東京出差說成“下東京”。甚至還有人認為京都才是真正的首都,東京還沒有成為首都,這種人也是隨處可見。京都人的確有丑化東京的傾向,但我不是京都人。我出生在花園(1),成長于嵯峨。這兩個地方都屬于京都市右京區(qū),是所謂的洛外。也就是說,我生長于不被當作京都的京都外部。
所以我沒法和洛中的人分享自己的價值觀,也不打算分享。我想我對于東京的想法,與典型的京都人也是有一定距離的。生活在洛中的町眾,常常會以嘲諷東京為樂。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故意不使壞,坦誠地承認東京的好處。這就是我對東京的看法。
把去東京稱作“東下”的說法,是不是應該終止了?舊幕府時代以前的“下向關東”這樣的觀念,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事實上,新干線中的“上行”依舊指代去往東京。至今還說什么“東下”,不過是不甘心認輸罷了。我認為他們也應該做好把去東京稱作“上京”的思想準備了。不過一部分京都至上主義者對新干線中的用語感到別扭:“把去東京稱作‘上行’什么的,JR真是什么也不懂啊。竟然要把那么奇怪的說法強加給我們。”
我不贊同京都人這樣的說法,我在本書中也打算好好批判一下。但是也因為這個原因,我不得不增加對他們措辭的介紹,不得不增加對京都人牛氣沖天地數落東京的例子的介紹,我舉這些例子來諷刺他們的自高自大。想說明京都人放在嘴上的那套針對東京的優(yōu)越感,不過是螳臂當車般的徒勞罷了。
但是我介紹的例子過多的話,又可能會引起讀者的誤解。他們可能會想:
這個叫作井上的作者,給我們展示了形形色色的京都人對東京的反感。他原本是想諷刺這些說法的,不過他收集了這么多例子,我們讀過之后印象就變了。這個人本身怕不是就瞧不上東京吧。“‘在這一點上,京都比東京要強。京都的這個地方,東京到底是比不了’,凈挑這種話說的京都人可真是強橫無禮,太滑稽了”,作者這么淺淺地一寫,其實他心里想的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事實上,作者也和這些例子是同類,其目的就是要給讀者灌輸京都優(yōu)越論。作者的真實意圖或許與他寫出來的東西恰好相反,要表達的就是一種與東京對抗的心理。
當我舉的例子超過一個K值之后,就可能會被這樣誤讀。所以我在寫的時候,會注意量的多少。我在書的開頭特地交待不會寫《討厭東京》,也是害怕會有這樣的誤讀。
總結起來,就是有好幾家出版社邀請我寫一本批判東京的書,被我拒絕了。不過因為這些邀請,我這次得以想了很多有關東京的問題。就連這本書,也成了一本與“兩都”有關的書。所以我對那些給我建議的編輯朋友,唯有感謝。
(1) 此處的“花園”是京都市地名,位于右京區(qū)雙岡一帶,因為平安初期,此處建有別墅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