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師接著說道:“要說跟皇帝同等待遇,應該不大可能。但我們和老師卻有共同之處,都是改稿。只不過老師改的是學生作業,我們改的是作者書稿。從這點來看,就有些意思了,與皇帝的御批一樣,都是在批示,用的也都是紅筆。”
徐蘭聽了,頓時醒悟道:“敢情真是‘朱筆御批’呀!”
孟老師接著說道:“老師也好,皇帝也罷,所做批示,都是水平高對水平低、地位高對地位低者施加的行為,如此看來,讓我們用紅筆,也是高看了我們,認定我們比作者水平高啊!”
大家一時沉默了。大家知道,作者和編輯是兩個完全不同的角色,作者是寫書的,編輯是改稿的,說編輯比作者水平高,并不符合實際情況,編輯能比作者更有專業造詣嗎?能給作者提出更高明的修改建議嗎?這些,絕大多數編輯是做不到的,只有個別由技術人員轉行當編輯的,才有可能。
蘇維雄最早悟出了玄機,率先打破了沉默:“編輯的職責是出書,負責將作者的書稿變成出版社的圖書,而出版的圖書無論在外觀上還是從內容上,都比書稿好得多,這一切不都是編輯做的嗎?從這個角度來講,編輯確實比作者水平高,我們更懂出版知識,更懂得圖書應該是什么樣的。如此看來,我們確實是在‘朱筆御批’。”
徐蘭和璩東才都表示贊同。孟老師思索了一會兒,建議道:“我看把皇帝專用的‘御’字,改為杜聿明的‘聿’字吧。這樣字數和讀音都沒變,我們畢竟不是皇帝嘛,哪有那樣大的權力。”
大家紛紛贊同,覺得這樣既提氣又貼切。徐蘭說道:“那我就接著‘朱筆聿批’了。”大家都笑了起來。
編輯和老師還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稱呼一樣。在出版社,其他部門人員稱編輯為老師。在編輯中,對于年齡相差在10歲以上的,也稱其為老師,而不管他編齡長短,比如璩東才對孟臥云和徐蘭,便稱為孟老師和徐老師。年齡相差在10歲以下的,青年編輯之間稱“小張”“小李”或者直呼其名,姓名兩個字的,則直呼其姓名,比如璩東才對蘇維雄,最初稱其“蘇組長”,熟悉了以后,就改為了“維雄”,對魯友山,稱其為“友山”,對楊武,則稱“楊武”;老編輯之間,則稱“老張”“老李”,比如其他老編輯稱孟臥云為“老孟”,稱徐蘭為“老徐”,也有稱其為“小徐”的,是年齡差的緣故,或是此前稱呼的延續;老編輯對青年編輯,則稱“小張”“小李”,或稱其名字或姓名,如孟臥云稱蘇維雄為“維雄”,稱璩東才為“小璩”,徐蘭對蘇維雄、璩東才均以“小蘇”“小璩”相稱。
稱呼一旦形成,就具有相當的穩定性,一般很難改變,隨著年事增高,到了稱呼轉換的尷尬階段,稱呼由“小”變為了“老”,無論是稱呼別人還是被人所呼,都覺得別扭。這別扭并非只是對老之將至的抗拒,更是對“老”“小”含義雙重性的不適應。“老”“小”既由所處年齡段決定,也是個體間比較的結果。試想,昔日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小張”,突然間變成了“老張”,而他的年齡并未與自己拉開距離,難道不滑稽嗎?于是有聰明者,借用工程界的稱呼“張工”“李工”來轉呼對方,既避開了年齡因素,也不失莊重。
在各界的稱呼中,工程界的“工”,無疑是最精妙的。這里的“工”,就是“工程師”的簡稱,原本就很莊重,而它又與“公卿”的“公”同音,是敬重的最高等級,如“周公”“姜太公”,聽起來極為受用,堪稱現代科技與傳統文化的完美融合。在高校,是以職稱相稱的,如“張教授”“李教授”,聽來雖也自豪,但這職稱是實的,至少得是副教授,否則的話,別人是不好用這樣的稱呼的。而工程師則不同,其含義可虛可實,就虛的方面而言,凡事從事工程建設的技術人員,都可稱為工程師,在實的方面,有助理工程師、工程師、高級工程師,以及后來設置的正高級工程師職稱的,同樣都可稱為工程師,是普遍適用的稱呼。
外界人士不熟悉出版界的稱呼,有時套用工程界“張工”“李工”的形式,稱編輯為“張編”“李編”,但套用的效果卻極差,“編輯”被簡稱為“編”后,表達力非但沒有升華,反而意思變味兒了。“編輯”二字原本是很嚴肅的,即使夠不上神圣;而“編”給人的第一印象卻是“胡編亂造”,連起碼得職業操守都沒有了,因此編輯不接受這個稱呼。有的作者直接轉用“張工”“李工”稱呼編輯,這種稱呼,編輯是樂于接受的。作者如果用職稱稱呼編輯,如“張編輯”“李編審”,編輯也樂于接受。如果稱編輯為“教授”,尤其是社內編輯這樣稱呼,編輯是非常高興的,因為被編輯稱為教授,是對你編輯業務水準最高的褒揚,最初用于頂尖級編審,稱呼者的神態也是虔誠的;后來漸漸用于有編審職稱的人員,尤其是新獲評的編審,則就是另一番含義了,只有職稱標識或和諧氣氛的作用了。
有的作者,即使熟悉出版界的稱呼,也不愿意稱編輯為“老師”,這跟“老師”的基本含義有關。作者不認為編輯比自己水平高,自然抵觸這個稱呼,何況自己又是圈外人,沒有必要使用這樣的稱呼,大多稱編輯為“編輯”。
當然,如果你有職務最好了,這樣就可以以職務相稱了,如“張主任”“李所長”等,免去了稱呼困擾。在出版社,編輯對領導,也稱職務,如“趙社長”“李總”“蔣主任”,以示尊重,由此也折射出,即使知識分子也不能免俗,官本位意識也內化到了骨頭里,盡管是以禮節性尊重的形貌呈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