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彌象太夫點了點頭,她并不懼怕夏晚生會將這件事說出去,因為她也調查到了對方的底細,這三個人來自陽萊區的俱樂部,那里幕后的老板是連館長都忌憚的存在,他們來此的目的是為了遺骸。
顯而易見,他們做到了,幾乎可以說是奇跡,那么多人追尋的遺骸竟然落到了這三人手里。
但彌象太夫也知道,他們并沒有將遺骸送回去,這種行為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是背叛。
兩方都各自有對方的把柄抓在手里,除非他們都不想活了,否則這秘密一定會被帶到墳墓里去。
“想搶嗎?”
“沒這個念頭。”夏晚生攤手道,“我對遺骸的興趣沒那么大,更何況還是一具殘缺的。”
惡魔的遺骸中蘊含了無與倫比的力量,茨諾尼亞體內的遺骸只有很小一塊,但也足以讓這個病入膏肓的老人起死回生,并且晉身于蛻凡者之列了,若是戈恩斯不和他交易,恐怕也不見得能在茨諾尼亞手上討好。
夏晚生并不是不想要遺骸,而是遺骸對他來說弊大于利,他本就依靠著【植入種子】將身上的惡魔氣息劃分了一部分出去,若是又接手遺骸,不但找不到用處,時間一久,他那超乎常理的能量波動也會被監管局所察覺。
畢竟他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對遺骸進行隔絕。
“你怎么知道那是殘缺的?”
“如果是完整的遺骸,就憑你怎么可能藏得住?”夏晚生說,“小象小姐……”
“你可以直接叫我繆斯的……而且要叫的話也應該是彌象小姐吧?”彌象太夫說。
“好的,小象小姐,我很喜歡聰明的女生,所以也不用再繞圈子了,來談談交易吧。”
夏晚生說:“我把茨諾尼亞的遺體給你,你告訴我和我的同事那具遺骸的來源,時間就定在今晚怎么樣?我去櫻花館找你。”
“成交。”彌象太夫點了點頭。
“那現在能讓我送客人您出去了嗎?”彌象太夫做出‘請’的手勢。
“這么急著趕我走?”
“有人不想你進去,所以回去吧,再往前會死的。”彌象太夫說。
這幅云淡風輕的樣子讓夏晚生想到了小說中苦苦尋仙了一輩子,最后終于得償所愿見得登天長階的修士,面對修士已經老朽的面容和哀求,長階上的神女只是漠然地說了句‘凡人,回去吧。’
夏晚生知道彌象太夫口中的人是居酒屋的老板,但他很好奇為什么自己一行人會被限制在這。
“他知道我們的談話?”
“不知道,所以關于遺骸的事也請您保密,我不希望還有其他人知道了這件事,夏先生。”彌象太夫說。
“請不要抱有僥幸,如果我知道您違反了約定,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殺死你們的,不管你背后的人是誰。”
四周一下又安靜了下來,弓弦被慢慢恢復成松弛的模樣,雷聲也消去了,浮雕眾神閉上了雙眼。
“那么,請讓我送您出去吧。”
……
夏晚生離開電梯的時候聞到了血腥味,稍微觀察了一會才知道是有個客人喝多了,他在大庭廣眾之下昭然脫去身上衣物跳入水箱,與里面所養的魚類來了一場魚水之歡。
雖說店員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但礙于客人的速度太快所以沒能抓住。
壞消息是他們沒來得及提醒客人那箱魚是食肉的,所以當他們將客人撈起來的時候他已經不怎么動彈了,那根作案工具也早已消失在了一眾魚腹中。
好消息是那位客人的家伙有三個,并且有口味獨特的人出高價想要將那箱魚給買下來,至少不會虧本。
可當他拉開房間的門時,更為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姜鈴神志不清地趴在桌上,手里握著還剩半瓶的火燒云,而戈恩斯正蹲在一邊用手機貼在少女的臉上記錄著什么,在夏晚生推門的一瞬間,他警惕的抬起頭,嘴唇剛想要張開,夏晚生就搶先一步說道:
“會坐牢的哦。”
與這幅場景相比,什么人魚之歡還是寶貝葬身魚腹都不值一提了。
“你在說什么?”戈恩斯不明所以的問,但很快他就比了個噓聲的手勢,示意夏晚生趕緊把門拉上。
“你是不是誤會什么了?”他很小聲地問。
“沒誤會。”夏晚生說,“你手機攝像頭開著呢……竟然開的還是前置還沒有美顏,罪加一等了戈恩斯。”
“閉嘴,你過來聽聽她在說什么?”戈恩斯不耐煩地招呼夏晚生坐下。
“說類似‘好喜歡你’這樣的臺詞?果然人上了年紀就是可怕……這種話就應該要趁年輕的時候讓喜歡你的女生和你講啊。”
夏晚生不想放過調侃戈恩斯的機會,但也還是在姜鈴的另一邊坐了下來。
少女身上散著很濃烈的酒氣,葡萄香味像是浸入到空氣里一般讓人從嗓子眼里都覺得甜膩,溫度好像比剛才還要灼熱不少,鐵網下的火焰突突地往外竄。
火燒云通常是要進行稀釋后再飲用的,顯然姜鈴不知道這一點。
“她喝了多少?”
“不到一口。”戈恩斯說。
“那怎么少了一半?”夏晚生心想姜鈴哪有你說的那么深淵巨口。
“醉倒的時候灑的,全倒進烤網下面了,這不重要,你聽聽她說的話。”
夏晚生將耳朵湊近,正巧這時候姜鈴迷迷糊糊轉了個身,興許是戈恩斯的目光讓她在醉酒狀態下都覺得緊張,她還往夏晚生這邊挪了挪。
“40,43,0,N,74,0,0,W……”
姜鈴含糊不清地說著,像是小孩在說夢話,但夏晚生一下就聽出來,這串數字代表的是經緯度,N代表的是北緯,W代表的是西經,一般看過些地圖的人都能很快分辨出來。
“銀楓區的。”戈恩斯知道夏晚生也明白了數字的含義,于是直接了當的告訴了他。
“還有更詳細的數字,她剛才這么念叨了十幾遍。”戈恩斯說,“地點是【C`Y-03】,后面還有……”
“1764013……”姜鈴繼續說著夢話。
“你覺得這是什么?”
“聽起來像是電話號碼?或者密碼一類的。”夏晚生摸著下巴說。
“你覺得呢?”
“聽起來像是死亡人數。”戈恩斯抓緊了手機,“還記得你和我說過的嗎?一百七十六萬……一百七十六萬四千零一十三。”
“這只是你的聯想吧?”
“是的,只是聯想。”戈恩斯說。
一串夢話代表不了什么,他執行任務的時候也經常會遇到睡夢中的對象,他們也會說夢話,有的人在念叨自己情婦的名字,有的人人則是在毫無意義地呻吟,像姜鈴這樣能清晰說出些什么的情況是很少見的。
這說明這串數字已經深深刻入到了她的腦海里。
“那還有什么樣的數字是和它有關?”戈恩斯想不明白。
“再前面的數字像是什么你知道嗎?是時間!年月日……聽!”他忽然又止住了話匣子,房間里一時間只剩下抽風機的動靜。
“12…24……”
“聽到了嗎?”戈恩斯問,“12月24日,平安夜那一天,斬切惡魔出現的那天。”
過于詳細的時間點戈恩斯已經忘記了,或許說根本沒有人記得,哪怕是曾經的新聞或事件記錄里也只記載了斬切惡魔在12月24日現身于銀楓。
網上有很多人說它在那天出現的意義就是打破‘平安’的象征,也有人是說斬切惡魔實際上出現的時間不是平安夜,而是平安夜與圣誕節交接的那一刻。
也就是凌晨0時0分0秒,這是一個無法被定義屬于過去還是現在的時間點,畢竟惡魔就是這么一種混沌的生物,0:0:0這個時間代表它不僅破壞了平安,也奪走了原本屬于‘耶穌’降生的日子。
但這類言論大多都帶有強烈的宗教色彩,戈恩斯并沒有怎么細看過。
“0,0,0……”
在24之后緊接著的是三個零,戈恩斯的呼吸都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他也知道自己僅憑姜鈴嘴里的一串數字都聯想出這么多事很荒唐的,就像火雞與農場主里的火雞科學家一樣離譜,他無非是在用自己的思維去代入并沒有具體意義的事物。
可沒有原因的,好像是大腦在這一刻入魔一般出現各種各樣的畫面,將姜鈴所說的話語全部套入了進去。
命運……
戈恩斯想起夏晚生曾經在A156號列車上和他說過的話,可能這就是命運。
“聽到了嗎?”戈恩斯小心地說,生怕打擾了姜鈴的夢囈。
【0,0,0】——0時0分0秒
“這說明她對那次的事件記憶深刻。”夏晚生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戈恩斯先生你是什么想法呢?”
“……我不知道。”戈恩斯說。
他看著不斷在念著一串數字的姜鈴,好像她是一個只會報時的機器人。
姜鈴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他從沒想過,就像他已經和夏晚生成為了浮士德與墨菲斯托的關系,可他也沒想過了解夏晚生的過往。
有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冷血的可怕,在理解姜鈴口中數字的含義時,他首先想到的不是這個年輕的姑娘和自己遭遇了一樣慘痛的過去,而是覺得在她身上藏有什么秘密。
那秘密也許和斬切惡魔現身時的具體情況有關。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戈恩斯用力晃了晃腦袋,像是要把里面的雜念也清除出去。
“你侄女怎么樣了?”夏晚生問。
“……很好。”戈恩斯瞳孔收縮了一下,平淡地回答道,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將手機收了起來,對姜鈴說了句抱歉后,又看向夏晚生。
“別告訴她,我欠你個人情。”
“欠什么人情?咱倆誰跟誰啊?”夏晚生起身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在平板上下單了醒酒湯。
“你剛才去做什么了?”戈恩斯問。
“和櫻花館的人聊了聊,晚上見面。”
“你找到幕后的人了?”戈恩斯有些詫異,“是誰?”
“花魁小姐。”
戈恩斯愣住了,他在記憶里盡力搜尋了和櫻花館花魁有關的信息……多半還是從姜鈴那兒聽來的。
“彌象太夫?遺骸在她手上?”
“多半是,但我感覺她只是一個傀儡,戈恩斯先生,或許你忘記了,但我還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你拿到遺骸的時候,足足盯著它看了有三四分鐘,那可是在生死之戰的時候。”夏晚生說。
“遺骸的價值對人類來說是難以估量的,像我們這樣輕而易舉的找到了一部分遺骸,除了運氣好之外沒有別的解釋,一般的蛻凡者遇到那樣狀態的茨諾尼亞只有死路一條,遺骸說是神之造物也不為過,它凝聚了惡魔的力量……所以強大無比,也美麗無比。”
“她美麗倒是夠了,這不是我在吹捧,你一生中不論見過多少事物都無法和她相比,但強大不夠,她和茨諾尼亞一樣只是個……嗯,該怎么說呢?”
夏晚生冥思苦想了半天,最后給出一個答案:“分身。”
“分身?”
“是的,應該是有人刻意將遺骸分開了,目的是為了減少能量的波動,能做到這種事的人不多。”
“你和她談了些什么?”戈恩斯問。
對方會這樣將夏晚生請過去,說是沒有所圖連鬼都不信。
“她讓我們把茨諾尼亞的遺體還回去,報酬就是告訴我們遺骸的來源。”
“茨諾尼亞的遺體在我們這兒?”
“嗯,我給帶回來了,在我房間的冰箱里。”夏晚生比劃了一個將大象塞進冰箱里的動作。
“參與的人除了她還有誰?”戈恩斯又問。
他心底已經開始盤算要如何解決掉彌象太夫了。
夏晚生會和對方交談這點他倒是沒多少怨言,畢竟交換情報是敵人間也會做的事,無非就是為了利益。
現在他們兩方可以說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也可以說是互相拿槍頂在對方額頭上的兩個人,只要一方起了歹念,那么下場就是同歸于盡。
可戈恩斯不放心,這世界上的瘋子不在少數,以性命來做威脅對一些人是不起作用的,能讓他們守住秘密的方法只有一個。
趕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