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將卡塞爾學院古老的建筑染上一層溫暖的金紅色，卻驅不散路明非心頭的陰霾。他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從如同噩夢般的一號訓練場“爬”了出來。身上仿佛還殘留著烤面包機的焦糊味，腦子里回蕩著西蒙斯專員那頂著焦黑面包片、冰冷刺骨的眼神。

基礎訓練？穩定控制？路明非現在只想把自己的手給剁了。鏡淵這破能力，簡直是個坑爹貨！高危？高笑還差不多！除了能把自己和烤面包機一起整成笑話，還能干啥？更別提那該死的遺忘代價了。

他垂頭喪氣地往宿舍區走，下意識地避開了人多的路徑，專挑僻靜的小道。腦海里一會兒是鏡淵里冰冷的血雨和手術刀，一會兒是林瀾蒼白的臉和“鑰匙”的低語，一會兒又是烤面包機彈出的焦黑炮彈和西蒙斯冒煙的頭發……各種畫面碎片攪成一團漿糊。

就在他神思恍惚地繞過一棟爬滿常青藤的舊實驗樓時，那個熟悉的身影，再次毫無預兆地撞入了他的視野。

楚子航。

他站在實驗樓側面一條狹窄的、少有人走的石板小徑上。小徑因為地勢低洼，加上傍晚的露水，形成了一片不大不小的積水潭，渾濁地倒映著天空的暮色和旁邊墻壁上斑駁的苔痕。

楚子航沒有穿執行部制服，而是一身簡單的黑色運動服，似乎剛結束體能訓練。他的步伐依舊穩定、精準，但在距離那片積水潭還有幾步遠時，他極其自然地停了下來。

然后，路明非再次看到了那個動作。

楚子航微微屈身，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沒有戴手套，指尖干凈。他用食指和中指，以一種近乎刻板的、精確到毫米的動作，輕輕捻起運動褲兩側的褲腳，向上折疊起一小截，確保布料不會沾到下方的積水。

動作流暢，專注，仿佛在完成一道每日必修的功課，與周遭的環境格格不入。

夕陽的金輝落在他低垂的側臉上，勾勒出冷硬的線條。那專注的神情，讓路明非瞬間想起了昨晚雨夜中，他風衣下擺濺上的泥點，以及那句平淡無奇卻重若千鈞的話：

“因為臟了，會留下痕跡?！?

路明非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不是嘲笑，也不是好奇，而是一種更深沉的、帶著點酸澀的理解。他看著楚子航做完這一切，直起身，精確地繞過水洼，身影即將消失在拐角。

“師兄！”路明非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在寂靜的小徑上顯得有些突兀。

楚子航的腳步頓住，轉過身。夕陽的光線有些晃眼，他微微瞇了下眼睛，看向路明非，眼神平靜無波，帶著慣有的詢問意味。

路明非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嘴唇，心臟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他鼓起勇氣，迎著楚子航的目光，指了指他剛剛折起、此刻已經放下的褲腳，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昨晚……在生態圈實驗室，你的風衣……沾上泥點了?！?

他頓了頓，看著楚子航那雙即使在暮色中也銳利如刀的黃金瞳，一字一句地問道：

“那‘痕跡’……很重嗎？”

空氣仿佛凝固了。

風吹過常青藤的葉片，發出沙沙的輕響。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楚子航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路明非，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黃金瞳深處，似乎有什么極其細微的東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輕輕蕩漾了一下，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沉默持續了幾秒鐘，比昨晚在雨中的那次更加漫長。

就在路明非以為他又不會回答，甚至開始后悔自己的莽撞時，楚子航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

“有些痕跡，”他的聲音依舊清冷平靜，卻似乎比平時低沉了一絲，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重量，“洗不掉?！?

說完，他不再看路明非，也沒有任何解釋，轉身，邁開腳步，身影很快便融入了拐角處更深的暮色之中，消失不見。

洗不掉……

路明非站在原地，咀嚼著這三個字。夕陽的暖意似乎無法滲透進心底泛起的涼意。他想起楚子航制服下擺那處被仔細擦拭卻依然留下的淡淡水痕，想起他此刻捻起褲腳的專注。洗不掉的，不是泥點，是烙印在靈魂深處、如同那道水痕般無法徹底抹去的東西嗎？是雨夜高架橋？折斷的村雨？還是……別的什么？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觸摸到楚子航冰山一角下的沉重。那些被他用刻板動作和冰冷外表死死壓制的“痕跡”，重得讓人喘不過氣。自己鏡淵的代價是遺忘，而楚子航的“代價”，卻是背負著無法遺忘的痕跡，小心翼翼地活著，避免沾染新的“泥點”。

路明非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手，剛剛在訓練場把西蒙斯專員的面包機變成了武器，差點引發血案。這雙手，也掌握著能改寫他人恐懼、卻需要以自身記憶為祭的詭異力量。他舉起刀劍，想要守護的平凡日常里，是否也包含著楚子航想要隔絕的那些沉重痕跡？他護得住嗎？

帶著滿心的沉重和迷茫，路明非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了宿舍區。剛走到洗衣房附近，就聽到里面傳來一陣熟悉的、如同火山爆發般的咆哮，震得地面仿佛都在顫抖！

“芬格爾·馮·弗林斯！你這頭該下地獄的骯臟野豬！老娘跟你拼了?。?！”

是瑪莎大嬸！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芬格爾又作什么死了？

他趕緊沖到洗衣房門口，只見里面一片狼藉！一臺大型滾筒洗衣機的艙門扭曲變形，冒著縷縷青煙，里面噴涌出大量白色的、粘稠的泡沫，如同失控的雪崩，幾乎淹沒了半個洗衣房！各種顏色的衣物在泡沫海洋里載沉載浮。

瑪莎大嬸站在“泡沫雪崩”的中心，渾身沾滿了白色的泡沫，像一尊暴怒的雪人。她手里揮舞著一把沾滿泡沫的……馬桶刷？正追著同樣渾身泡沫、狼狽逃竄的芬格爾！

芬格爾一邊抱頭鼠竄，一邊試圖辯解：“大嬸！誤會！天大的誤會！是裝備部！他們給我的‘龍血強效去污濃縮精華’是次品！它……它起泡了！不受控制了！不關我事??！”

“放屁！老娘讓你洗衣服！沒讓你用龍血洗馬桶！”瑪莎大嬸的咆哮聲幾乎掀翻屋頂，手里的馬桶刷帶著風聲朝芬格爾擲去！“賠錢！賠老娘的洗衣機！賠老娘的洗衣液！賠老娘的精神損失費！”

芬格爾一個懶驢打滾躲開飛來的馬桶刷，結果一頭撞翻了旁邊一摞疊放整齊的干凈床單，頓時被雪白的床單埋在了下面，只露出兩條沾滿泡沫的腿在外面亂蹬。

路明非站在門口，看著眼前這場由龍血洗衣液引發的、史詩般的“泡沫戰爭”，看著在泡沫里掙扎的芬格爾和暴跳如雷的瑪莎大嬸，又想起楚子航那句沉甸甸的“洗不掉”，想起鏡淵里冰冷的血雨和烤面包機的焦糊味……

他默默地掏出手機（萬幸沒在訓練場被面包片砸壞），點開守夜人論壇，匿名發了一個帖子：

《論如何在卡塞爾學院平安活到畢業：遠離芬格爾，慎用洗衣液，以及……別碰烤面包機?！?

然后，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覺悟，踏進了那片泡沫翻騰的戰場。拯救世界？先拯救這個被泡沫和芬格爾雙重污染的洗衣房吧！這該死的、充滿痕跡（無論是心靈還是泡沫）的非典型屠龍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