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醫院消毒水的味道還沒完全從鼻腔里散去,路明非就被一股更加強勁、更加具有生活氣息的“殺氣”籠罩了。
這股殺氣,混雜著檸檬味強力去污粉、陳年汗漬發酵后的微妙酸味,以及一種……源自西伯利亞凍原般的、彪悍的怒火。源頭,正是卡塞爾學院后勤區,那座如同蒸汽堡壘般的洗衣房。
老板娘瑪莎大嬸,正如同守護著最后一片龍鱗的母龍,叉著腰,堵在洗衣房那扇被擦得锃亮(但此刻布滿某人指印)的玻璃門前。她壯碩的身軀幾乎把門框塞滿,深藍色圍裙上沾著新鮮的泡沫,手里拎著的不是洗衣棒槌,而是一卷……長長的、密密麻麻寫滿字的羊皮紙?
路明非看著那卷眼熟的、邊緣都磨得起毛的羊皮紙,眼皮狂跳。那是芬格爾的“欠債圣典”!上面記錄著他拖欠瑪莎大嬸洗衣費的每一筆“罪證”,從汗濕的T恤到沾滿不明油漬的襪子,時間跨度長達三個月,金額龐大到足以讓路明非未來一年的獎學金都蒙上陰影。
芬格爾本人,則像一只被揪住后頸皮的、落湯的金毛大狗,可憐巴巴地縮在瑪莎大嬸投下的巨大陰影里。他那頭金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不知道是汗水還是被瑪莎大嬸噴的口水),臉上還帶著昨天在泥地里摸爬滾打的痕跡,此刻正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諂媚笑容。
“大嬸……親愛的瑪莎大嬸……您聽我解釋……”芬格爾的聲音帶著顫音,“昨天那是特殊情況!師弟為了救人,英勇負傷……不是,是英勇弄臟了衣服!我們這是見義勇為!學院應該有補貼……”
“補貼?”瑪莎大嬸的嗓門陡然拔高,震得洗衣房嗡嗡作響,連旁邊幾臺正在工作的洗衣機都似乎嚇得哆嗦了一下。她揮舞著手里的“欠債圣典”,羊皮紙嘩啦作響,幾乎要抽到芬格爾的臉上。“芬格爾·馮·弗林斯!老娘管你什么見義勇為!殺人放火!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還有小路!”她兇悍的目光瞬間鎖定剛想偷偷溜走的路明非,“你們倆!今天!現在!立刻!把賬給我結清!連本帶利!一個子兒都不能少!否則……”她獰笑著,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羊皮紙卷,“我就把這玩意兒貼到守夜人論壇頭條!讓全校師生都瞻仰一下我們‘S級’和他的‘A級’好師兄的‘光輝’欠款!”
路明非眼前一黑。守夜人論壇頭條?標題他都想好了:《驚!S級路明非與A級芬格爾竟因洗衣費深陷債務泥潭,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這比死在鏡淵里還社死啊!
“大嬸!冷靜!千萬冷靜!”路明非趕緊上前,試圖安撫這頭暴怒的斯拉夫母熊,“錢!我們一定還!只是……獎金!對!執行部的任務獎金!昨天我們協助抓捕了綁匪,功勞大大的!獎金肯定快批下來了!”
“又是獎金?”瑪莎大嬸嗤之以鼻,唾沫星子差點噴到路明非臉上,“你們那獎金,比龍族復活還難等!老娘不信這套!”她猛地將“欠債圣典”拍在旁邊一張堆滿干凈床單的桌子上,發出“嘭”的一聲悶響。“今天!看不到錢!你們倆,就給我留在這里!打工還債!什么時候洗夠抵債的衣服,什么時候滾蛋!”
打工?洗衣服?路明非看著洗衣房里堆積如山的、散發著各種可疑氣味的臟衣籃,還有那幾臺看起來就脾氣暴躁的大型工業洗衣機,感覺人生一片灰暗。芬格爾更是面如死灰,讓他洗衣服?他只會制造更多的生化武器!
“大嬸,打個商量……”芬格爾還想做最后的掙扎。
“沒商量!”瑪莎大嬸斬釘截鐵,蒲扇般的大手一揮,“開工!先從最臟的開始!芬格爾!你負責那籃訓練服!小路!那堆床單歸你!動作麻利點!別想偷懶!”
路明非和芬格爾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絕望。就在兩人認命地準備走向各自的“刑具”——芬格爾走向那籃散發著濃郁汗臭和血腥味(可能是訓練時沾上的動物血漿?)的黑色訓練服,路明非走向那堆沾滿了不明黃色污漬(希望只是咖啡)的白色床單時——
“等等。”
一個平靜、清冷的聲音在洗衣房門口響起。
三人同時回頭。
只見楚子航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里。他換了一身干凈的黑色執行部制服,身姿依舊挺拔如松。只是,路明非敏銳地注意到,他制服外套的下擺處,有一小片不太明顯的、被仔細擦拭過卻依然留下淡淡水痕的印記——那是昨晚雨夜激戰時濺上的泥點痕跡!他竟然沒有換掉?
楚子航的目光掃過如喪考妣的路明非和芬格爾,最后落在瑪莎大嬸和她拍在桌上的“欠債圣典”上。
“他們的債務,我來擔保。”楚子航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讓人無法質疑的力量。
瑪莎大嬸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這位以冷酷自律聞名的獅心會會長、學生會主席會摻和進這種雞毛蒜皮的債務糾紛。“楚……楚主席?您擔保?這……”
“執行部關于昨晚行動的初步嘉獎令已經簽發。”楚子航從制服內側口袋抽出一份蓋著紅章的文件,語氣平淡地陳述事實,“路明非、芬格爾協助制服危險分子,記集體三等功一次,獎金將于三個工作日內發放至個人賬戶。”他將文件遞給瑪莎大嬸。
瑪莎大嬸狐疑地接過文件,瞇著眼睛仔細看了看上面的印章和金額數字,臉上的怒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和下來,甚至擠出了一絲笑容:“哎呀,原來是真的批下來了!楚主席您早說嘛!有您擔保,那當然沒問題!”她立刻把那份“欠債圣典”從桌上拿起來,卷吧卷吧塞回圍裙口袋,變臉速度堪比翻書。
路明非和芬格爾長長地、不約而同地舒了一口氣,感覺從地獄回到了人間。芬格爾甚至想給楚子航一個感激涕零的擁抱,被后者一個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不過……”瑪莎大嬸話鋒一轉,手指點向芬格爾,“他!芬格爾!除了這次獎金要扣的,之前欠的三個月!還有利息!一分都不能少!楚主席擔保也沒用!這是原則問題!”
芬格爾剛揚起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至于小路……”瑪莎大嬸看向路明非,眼神稍微柔和了那么一絲絲,“看在你昨晚還算有膽子的份上……你那份獎金,扣掉芬格爾欠的洗衣費本金就行,利息……給你免了!”
路明非簡直要喜極而泣!雖然獎金還是大縮水,但免了利息!這簡直是天大的恩賜!“謝謝大嬸!大嬸您真是活菩薩!”
芬格爾哀嚎:“大嬸!這不公平!我也是出了力的!我的銹鐵管立了大功!”
“你的鐵管?老娘還沒找你賠洗衣房的門呢!昨晚被你撞得現在還有點歪!”瑪莎大嬸眼睛一瞪,芬格爾立刻縮了脖子。
“好了。”楚子航打斷了這場鬧劇,他的目光落在路明非身上,“路明非,下午三點,一號訓練場。你需要進行言靈適應性評估和基礎訓練。”他又看了一眼芬格爾,“芬格爾,執行部有關于‘幽魂’武器殘留的分析報告需要你協助補充。”
“是!師兄!”路明非立刻站直。
“保證完成任務!”芬格爾也難得正經了一下。
楚子航點了點頭,沒再多言,轉身離開了洗衣房。他步伐依舊穩定,只是路明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飄向了他制服下擺那處淡淡的、未完全洗凈的泥痕印記。痕跡……
危機暫時解除,但芬格爾的債務陰影依然沉重地籠罩著。路明非看著芬格爾那副如喪考妣的樣子,又想起昨晚在鏡淵里,為了擺脫瑪莎大嬸的追債,自己腦海中那個一閃而過的、極其危險的念頭——用鏡淵“修正”芬格爾的記憶……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但鏡淵的力量,卻仿佛烙印在靈魂深處,帶著冰冷的誘惑和遺忘的警告。他看著芬格爾愁眉苦臉地計算著獎金夠不夠還債的可憐樣,那個魔鬼般的念頭,又悄然冒了出來……代價,只是遺忘一點無關緊要的記憶而已……真的……不行嗎?
就在這時,芬格爾猛地一拍大腿,像是想到了什么絕妙的主意,眼睛放光地看向路明非:“師弟!我有辦法了!”
路明非被他嚇了一跳:“什……什么辦法?”
芬格爾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壓低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狂熱:“我們去找裝備部!用‘鏡淵’幫他們測試新武器!報酬豐厚!一次就夠我還債了!”
路明非:“……”
找裝備部?測試武器?還和鏡淵有關?路明非感覺,這比被“灰燼之蛇”綁架還要危險一百倍!他看著芬格爾閃爍著“金幣”光芒的眼睛,第一次覺得,也許用鏡淵讓他忘記欠債這回事……也不是不能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