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爾學院校醫院,高級單人病房。
消毒水的氣味被窗臺上幾盆綠蘿的清新氣息沖淡了些許。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病房里很安靜,只有心電監護儀規律的、微弱的滴滴聲。
路明非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手里削著一個蘋果。果皮斷斷續續,厚薄不均,最終呈現出一幅抽象派藝術作品的模樣。他削得很專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使命,試圖借此驅散腦海中殘留的血色和那柄巨大手術刀的寒光。
病床上,林瀾靠在搖起的床背上,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精神看起來好了很多。他換上了干凈的病號服,那頭天然卷的黑發難得地梳理了一下,不再像亂糟糟的鳥窩。他手里捧著一個嶄新的、印著卡塞爾學院盾徽的搪瓷缸子——大概是校醫院友情提供,里面熱氣騰騰,飄著幾顆熟悉的、紅艷艷的枸杞。
他小口啜飲著,發出滿足的嘆息,那副悠閑養生的姿態,仿佛昨天夜里在泥水里被拖行、差點被塞進黑色廂車的人不是他。
“我說……”路明非終于削完了那個慘不忍睹的蘋果,遞了過去,“林大俠,您這心理素質,是不是過于強大了點?剛在鬼門關溜達一圈回來,就擱這兒喝上養生茶了?”
林瀾接過蘋果,也不嫌棄那丑陋的外表,慢悠悠地咬了一口,含糊道:“不然呢?哭天搶地?那多傷元氣。養生,講究的就是一個心態平和。”他咽下蘋果,又喝了口枸杞茶,抬眼看向路明非,那雙總是半瞇著的眼睛里,此刻卻透著一絲不同以往的、帶著點探究的清明,“倒是你,路明非,S級,感覺怎么樣?”
“感覺?感覺像是被塞進了滾筒洗衣機,還是芬格爾那堆三個月沒洗的襪子一起洗的那種!”路明非沒好氣地說,想起昨晚的驚魂逃亡,想起鏡淵的血雨,想起諾諾那句“賠錢”,還有遺失的半價漢堡,心都在滴血。“還有,別叫我S級,聽著就倒霉。”
林瀾笑了笑,沒在意他的抱怨。他放下搪瓷缸子,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缸壁上摩挲著,似乎在斟酌詞句。病房里安靜下來,只有監護儀的滴滴聲。
“昨天……謝謝。”林瀾的聲音很輕,但很清晰,“還有諾諾師姐。”
“謝啥,總不能見死不救吧。”路明非撓撓頭,“不過你到底得罪誰了?那幫人看著就不像善茬,還有專門對付你的家伙什。”他想起那個能無視“摸魚”言靈、發出幽藍電弧的短棍。
林瀾沉默了幾秒,目光投向窗外明媚的陽光,眼神有些飄忽。“不是得罪誰。”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們想要的,是我。”
“要你?綁票勒索?”路明非腦洞大開,“難道你是哪個隱世混血種家族的私生子?流落在外的王子殿下?”
林瀾被他的腦洞逗得差點嗆到枸杞茶,咳嗽了幾聲才平復。“你想多了。”他搖搖頭,笑容有點苦澀,“他們想要的,是我的‘能力’本身。或者說……是我這個‘容器’。”
“容器?”路明非皺緊眉頭。
“嗯。”林瀾點了點頭,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言靈·摸魚’,聽起來很廢柴對吧?讓人懈怠,讓機器死機。但它的本質,其實是‘精神惰性力場’,一種極其特殊的、能干涉‘活性’的能量場。”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更通俗的語言:“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種……‘反能量’或者‘能量抑制劑’。它能壓制目標的‘主觀能動性’,無論是生物的精神活性,還是機器的運算活性,甚至是……某些更強大的、需要精神高度集中才能驅動的‘場’。”
路明非隱約抓到了點什么:“你是說……它能壓制言靈?”
“不完全準確,但很接近。”林瀾肯定了路明非的猜測,“對低階、需要即時精神力驅動的言靈,效果顯著。比如昨天格斗場上,大家動作變慢,就是精神驅動身體的本能被‘惰化’了。對高階、或者有特定媒介、更依賴血脈本能的言靈,壓制力會減弱。至于像你那種……”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路明非一眼,“涉及空間和深層精神領域的‘高危’言靈,我的‘摸魚’目前還摸不到那么深的水。”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鏡淵!他知道?!
林瀾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笑:“別緊張,我對你的秘密沒興趣。只是昨天在泥水里,你情急之下喊出的那個詞,還有后來那詭異的……空間凝固感,稍微聯想了一下。能撕裂那片凝固空間的紅色跑車,也很說明問題。”
路明非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言歸正傳。”林瀾的表情重新變得認真,“‘灰燼之蛇’——就是綁我那伙人背后的組織——他們看中的,就是‘摸魚’這種能壓制‘活性’的特性。他們想把我抓回去,當成一個‘活體抑制器’或者‘能量吸收核心’,塞進他們正在研發的某種大型裝置里。”
“大型裝置?干嘛用的?”路明非追問。
“具體用途不清楚。”林瀾搖頭,“但結合他們使用的能壓制混血種神經反應的武器,以及那個能免疫我‘摸魚’光環的改造人‘幽魂’來看……他們的目標,很可能是制造一種能大規模壓制、甚至無效化混血種言靈的……‘反制兵器’。”
路明非倒吸一口涼氣。大規模無效化言靈?這要是成了,對依靠言靈作戰的混血種來說簡直是滅頂之災!
“他們怎么會找到你?又怎么知道你能力的?”路明非覺得不可思議。
林瀾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搪瓷缸子。“因為……我的能力,并非天生的。”他的聲音低沉下去,“我是‘瓦爾哈拉’計劃的實驗體。‘代號:惰性容器’。”
“實驗體?”路明非愕然。
“嗯。一個被學院廢棄的、極其不人道的秘密項目。”林瀾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旨在通過煉金術和精神誘導,人為‘培育’或‘移植’特定的高危言靈能力,制造可控的超級武器。‘摸魚’就是被選中的、被認為具有極高戰術價值的言靈之一。我是……為數不多活下來的‘成品’之一。”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陽光依舊明媚,但空氣仿佛凝固了。路明非看著林瀾平靜敘述下深藏的疲憊和傷痕,感覺喉嚨有些發干。他想起自己鏡淵的代價,遺忘真實。原來每個人背負的沉重,都遠超表面。
“那……‘瓦爾哈拉’計劃后來怎么了?”路明非小心翼翼地問。
“被當時的校長昂熱叫停了。”林瀾的語氣帶著一絲敬意和復雜的情緒,“實驗數據封存,相關人員處理。我被抹去了相關記憶,以普通轉學生的身份被‘安置’在學院,接受監視和觀察。他們大概以為‘惰性容器’只是個失敗品,沒什么威脅了。”他苦笑,“看來‘灰燼之蛇’不知道從哪里挖到了計劃的殘骸,并且認為我這個‘容器’還有利用價值。”
“所以你來卡塞爾,根本不是什么轉學……”路明非恍然大悟。
“是任務,也是避難。”林瀾坦然承認,“執行部希望我能在相對安全的環境下生活,同時也作為一顆暗子,看能不能釣出對‘瓦爾哈拉’殘骸感興趣的大魚。”他看向路明非,眼神帶著一絲歉意,“抱歉,把你也卷進來了。”
路明非擺擺手,心里五味雜陳。難怪這家伙整天一副懶洋洋、對什么都提不起勁的樣子,原來不只是言靈影響,還有這么沉重的過去。
“那你搶我的《魔動機械設計學導論》選修課名額……”路明非突然想起這茬,怨念又上來了。
“咳咳……”林瀾難得地露出一絲尷尬,“那個……純粹是個人愛好。我對機械設計有點興趣,而且聽說那門課的教授……嗯……脾氣特別好,作業給分也寬松。”他頓了頓,補充道,“當然,選課系統那次,確實是想試試能力范圍,順便……制造點混亂,看看學院的反應。”
路明非:“……”所以我是被殃及的池魚?還是測試能力的工具人?
“不過,”林瀾話鋒一轉,眼神變得有些奇異,他盯著路明非,像是要把他看穿,“在來卡塞爾之前,我做過一個很奇怪的夢。”
“夢?”
“嗯。夢里一片漆黑,只有一雙……熔金色的眼睛,像蛇一樣冰冷,又帶著點戲謔。”林瀾的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了什么,“他……或者說‘它’,只對我說了一句話。”
路明非的心跳莫名加快。
“它說:‘找到那個S級,他是鑰匙。’”林瀾一字一頓地說完,目光灼灼地看著路明非,“所以,我來了。雖然不知道‘鑰匙’能打開什么,但昨天在鏡淵里……還有那輛能撕裂空間的跑車……路明非,我覺得,‘它’說的沒錯。”
路明非如遭雷擊,渾身僵硬。熔金色的眼睛……鑰匙……路鳴澤!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想起衛生間鏡子里那雙非人的黃金瞳,想起那充滿誘惑與惡意的低語:“好好使用它吧……我很期待哦……”
他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我……我去下洗手間!”他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病房,留下林瀾一個人坐在病床上,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倉皇的背影,端起搪瓷缸,又慢悠悠地啜了一口溫熱的枸杞茶。
鑰匙……嗎?林瀾看著窗外,陽光落在他蒼白的臉上,卻驅不散眼底深處那一絲被刻意隱藏的憂慮和……隱約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