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屋檐，一人一頭從少年趣事聊到中年失意，像是要把下半輩子的話一次性說完。

小野隆喜找了根長吸管插在酒瓶里，隔著窗戶讓坂田嘬，哪怕他喝了就漏，稀稀拉拉滴在窗沿上。

“唉！人生太短暫，我還沒活夠呢！”酒水穿喉過，除了苦舌頭，一點兒也不上腦。坂田無奈吐出吸管。

“隆喜啊，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等天一亮，這顆腦袋就徹底沒用了。”

“你人都死了，還急著去哪兒？難不成回家？”

“不回，怕嚇到老婆和孩子。”坂田表情落寞。

小野隆喜看他這樣，心里不是滋味，“那你直接在我這兒待到天亮就是！還出去亂晃什么！”

“但——”

“是兄弟就別啰嗦！”小野隆喜抬手打斷他，轉移話題，“不過你這家伙什么時候搭上飛頭蠻的？咱們這窮鄉僻壤，竟然有這種厲害的家神！”

島國鬼怪肆虐，為了生存，家家戶戶都會想辦法供奉鬼怪，祈求保佑，就像給黑老大交保護費一樣。

但每個鬼怪脾性不同，并非想供就能供，或者供完具體能獲取多少庇佑也不一定，總之就是全看鬼怪心情。

像坂田這種，能以凡人之軀，死后直接進化為飛頭蠻，實在罕見。

可惜普通人對于自己供奉的家神諱莫如深，從不向外人透露，否則小野隆喜要是早點知道坂田認識飛頭蠻，肯定要讓他引薦引薦。

“唔，偶爾下鄉認識……嗬嗬……”坂田說著說著，口齒越發模糊，喉嚨里開始發出意義不明的低吼，神態逐漸變得猙獰。

他脖頸下方的血管像蚯蚓似的彎曲蠕動，目光探向窗內，就像餓狼看見食物一樣發綠。

小野隆喜見他嘴巴大張，不斷流出涎水，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瘋子似的，心里發毛，“你怎么了？說話！”

坂田置若罔聞，把臉死死貼在防盜窗上，努力想從空隙中擠進來，“身體……我要……嗬嗬”

小指粗細的鐵桿在他臉上留下一道道斑駁的銹跡，甚至劃破皮膚，他眼里卻只有小野隆喜。

“有話好好說，別嚇人啊！”窗戶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沖破。

小野隆喜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你……死都死了，留在我這兒也不是個事兒，要不……還是走吧！投胎要緊！”

剛才坂田要走，他出于兄弟義氣硬是不讓，現在后悔為時已晚。一條條紅色血管正鉆過防盜窗，朝著他的方向越伸越長。

“去！去！快走！”他低聲呵斥，趕狗似的，同時退后幾步，不斷跺腳發出聲響。

“嗬嗬……身體……”坂田此刻完全喪失理智，只想沖進房內，割掉眼前之人的腦袋，自己取而代之。

血管生長的速度太慢，防盜窗一時半會又推不開，情急之下，他頭一歪張開嘴，沖著鐵桿啃咬起來。

牙齒與金屬碰撞，發出刺耳的“咯咯”聲，很快，摻雜著鐵銹的鮮血滴落在窗沿，被先前的酒水稀釋。

小野隆喜皺著臉看坂田生啃鐵桿，腦海中已經可以想象出待會兒自己倒在地上被生吞活吃的場景。

“該死！你再這樣別怪我不講兄弟義氣！”他大膽威脅，在房間里沒頭蒼蠅似得轉來轉去，想要找出一件趁手的兵器。

砰！砰！

小野隆喜找出伸縮晾衣桿，隔著兩米距離對坂田的腦袋又敲又戳，后者用血管死死勒住防盜窗固定自己，就是不愿離開。

“這是你逼我的！”他腦中靈光一閃，下了狠心，隨手找來兩件衣服，裹在晾衣桿頂部，點燃后沖著血管燒去。

“啊！！！”坂田痛苦嘶吼，被火焰舔舐過的血管很快枯萎干癟，失去活性，不得不離開窗戶。

“快走！再不走我把你整個頭都燒了！”小野隆喜一手舉竿，一手拿燒酒，作勢要往外潑，坂田果然忌憚地飛出院墻。

門外傳來鄰居們的竊竊私語，小野隆喜偏頭看了一眼，誠懇地對守屋戶田道，“警官，該說的我都說了，坂田飛走后，就再沒回來……”

“好，我知道了。”守屋戶田點點頭，若有所思。

此時負責記錄的年輕警官停下手中動作，另外三名巡警也搜查完畢，等待著他的指揮。

“坂田飛走時，你有注意看他往哪個方向去嗎？”

“好像是往東？”小野隆喜不確定地回答，他昨晚嚇得六神無主，哪還顧得上觀察細節。

“目前坂田的頭顱還沒找到，我們已經向東京總部尋求支援，在確認他的魂火‘熄滅’前，你最好待在家里，不要外出。”

凡供奉鬼怪得力的人，一般會被賜予部分鬼怪之力。這種人，也被稱為‘鬼奴’。

鬼奴死后，有機會原地成鬼，代價是燃燒人魂之火維持活性。

為此，島國警方特意培訓了一批‘魂火鑒定師’，他們可以通過鬼奴生前之物，追蹤魂火。

經由他們確認，鬼奴魂火熄滅，威脅才算解除。

“嗯嗯！你放心，我絕對不出門！”小野隆喜用力點頭。

見守屋戶田等人轉身要走，他跟在后面送到院子里，“那個……請問惠子和孩子都沒事吧？”

“除了悲傷，沒什么別的事情。你如果擔心，可以打電話問問，坂田不是把她們托付給你了嗎？”

守屋戶田語氣平和地回復。小野隆喜卻覺得他話里有話，只一個勁兒地看著地面點頭。

聽見院內的說話聲，躲在大門外的左鄰右舍紛紛鳥獸散，等幾位警察出來，附近已經看不見一個人影。

“前輩，坂田昨晚跟小野隆喜說過，天一亮他的腦袋就沒用了。是不是意味著他現在已經死了？我們還有必要繼續調查嗎？”

剛才負責記錄的年輕巡警誠懇發問。

守屋戶田點了根煙，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的問題，“你入職有一周了吧？配發的《鬼神案鑒》看完一遍了嗎？”

“額……抱歉，最近太忙了，資料沒來得及看。”

“保命的東西還是上點心吧！”他噴出一口煙，瞥向年輕巡警茂密黝黑的發頂，“對鬼神一無所知，很容易英年早逝。”

“好的！抱歉！是我太懶散了！”年輕巡警面向守屋戶田九十度鞠躬，深深低下頭。

守屋戶田視線從他身上略過，看向另外三人，解釋并安排道，

“根據記錄，脫離身體后的飛頭蠻，只能在夜間生存。但前提是，它沒有找到新的寄生軀體。”

“昨晚坂田已經表現出對寄生的渴望，相信他離開小野隆喜家后，一定會在附近尋找新目標。”

“在魂火鑒定師給出確切答復前，我們先在周圍搜查一遍。順便排查轄區內是否有陌生人，如果發現異常人士……為保安全”

“可以當場擊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