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小野隆喜將提前買來的預制菜加熱裝盤，隨手抓了一把鹽水煮毛豆，站在大門口探頭張望。

“這家伙又不守時！”他小聲抱怨，已經能夠想象出待會兒好友會用什么借口，總歸不是老婆就是孩子。

不像他，孤寡一個，人在哪兒，家就在哪兒，沒人煩，也沒人問。

“隆喜，晚飯就只吃毛豆嗎？”鄰家大娘同情地看向他，仿佛他手里的毛豆是剛從垃圾桶里翻出來的餿飯。

“不——”

“唉，就算是單身漢，也應該好好過日子，善待自己呀！”大娘搖搖頭，不忍再看似的匆匆走開。

小野隆喜郁悶地嘟囔，“單身漢怎么了？單身漢就只配吃毛豆？我明明準備的有酒有肉，快活得很呢！”

他氣哼哼地轉身進屋，看著門外發呆。

加熱好的菜飯慢慢冷掉，時針指向六點半，坂田的身影還沒有出現。

小野隆喜等的有些不耐煩，自己先喝起來，不知不覺腳邊就擺了幾個空啤酒瓶。

最后一絲夕陽落下，黑夜悄無聲息籠罩蘆花川村，他確信坂田不會再出現，踉蹌著鎖門關窗，“真是的！不來也該打個電話說一聲啊！”

抱怨完，他坐在餐桌前發呆，大腦中勉強保留的一絲清明讓他有些許不安。

坂田這家伙，雖然喜歡遲到，但從來不會無緣無故沒有任何交待就爽約，難道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那輛早該報廢的三輪車，小野隆喜拍拍臉，讓自己清醒點，打算給坂田打個電話。

咚！

咚咚！

窗外傳來悶悶的敲擊聲，他一個激靈站起來，酒意醒了大半，“什么東西？”

“隆喜，是我！”常年不打掃的臟玻璃上映出圓形輪廓，坂田含糊不清的聲音從窗外傳出。

小野隆喜站起來，隔著窗戶沒好氣道，“你還知道來啊！既然來了，不在門口等著，站窗戶邊干嘛？”

說著，他仔細看了看窗戶上的影子，嘿嘿一笑，“你這家伙，是不是墊著腳呢？我都能透過窗戶看到你整個腦袋了！”

“沒踮腳”坂田說話仍是甕聲甕氣，聽起來不怎么開心的樣子。

小野隆喜心想，雖然坂田來得晚，但夜里可有鬼怪出沒！

對方能冒著生命危險來赴約已經很難得，自己剛才那樣實在不應該！

“嘿嘿，說不定是你第二春降臨，又長高了。”他笑著調侃，招呼好友往門邊走，“別傻站在窗戶外面，我給你開門，快進來。”

“別開門！”小野隆喜手剛搭上鎖，坂田就急忙制止，嗚嗚哭起來，“隆喜，其實我已經死了。”

“我太倒霉了！本來今天還特意給你帶了小魚干，想好好喝一場，結果走到半路車子翻了！”

“等我醒過來，整個身子都爛了，只剩一顆囫圇腦袋，活不成了！”

“我想著，你還在等我喝酒，不能不跟你說一聲，所以就來了。”

小野隆喜早在坂田說出“死”字時就僵在原地。

他兩腿發軟，額頭冒汗，既不敢出聲，也不敢后退，像塊木頭似的立在門后，心想怪不得天黑了坂田還敢來他家！

但是大哥，既然已經變成鬼怪，就不必這么守約了吧！

坂田哭哭啼啼說了一大通，卻沒聽小野隆喜開口，心知他害怕，語氣誠懇道，“隆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會害你的！”

“你想，剛才你要開門，是不是我不讓你開？如果我想害你，根本就不會攔你，對不對？”

小野隆喜覺得有幾分道理，但還是沒說話。

“其實我過來找你，一是履約，二是想拜托你兩件事情。”

“我的兒子還小，他需要有個父親在身邊教導，讓他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以后我沒法再陪他，只能靠你了！”

小野隆喜有些猶豫，不知道自己能否承擔起這個責任。

畢竟他之所以快四十歲還沒成家，全是因為從前交往過的女人都嫌他不像個男子漢。

“再有，就是我的妻子。她是個很溫柔賢惠的女人……我死后，她既要照顧家庭，又要看顧生意，肯定忙不過來，如果你——”

小野隆喜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瘦長柔弱的臉，內心油然而生一股保護欲，“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嫂子，還有孩子！”

“好好好，我就知道自己沒看錯人！”坂田感動的嗚嗚又哭，“這輩子，能有你這么個兄弟，我值了！”

他這話說的真情實感，一下喚醒小野隆喜有關二人過往的記憶，高中時一起被老師罰站、失戀時互相鼓勵抱頭痛哭……

“我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隆喜，你以后照顧好自己，我走了。”

窗外，坂田的頭顱調轉方向，準備離開。

小野隆喜想到這或許是他和好友見的最后一面，心中頓生不舍。

還記得大學剛畢業那年，父母意外去世，他整個人陷入低谷，之所以當時沒有自殺，全靠坂田在身邊陪伴鼓勵。

“你……你先別走。”他鼓起勇氣挽留，“如果你能保證不傷害我，我就讓你進來。”

坂田驚訝回頭，感動的熱淚盈眶，“我保證不會傷害你！否則讓我死無全尸！”

“不過進屋就算了，我畢竟已經……進門不吉利。你要是舍不得我，就把窗戶打開，咱們隔著防盜窗說說話。”

小野隆喜走到窗前，深吸一口氣推開玻璃，果然看見一顆鮮血淋漓的頭顱飄在半空，脖子以下只剩幾根植物根莖一樣的血管安靜垂落。

“好兄弟，能在死前見你一面，也算是有人送我最后一程了。”坂田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看在小野隆喜眼中只覺酸澀。

雖然坂田臉上粘了不少泥土和血跡，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和憨厚的笑容，一如過往。

他看著好友狼狽的模樣，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出不來也下不去，連帶著酒意直沖上腦，轉身取了毛巾打上一盆溫水。

“好歹兄弟一場，不能讓你這么灰頭土臉地上路。”小野隆喜隔著防盜窗伸出手，像擦皮球似的擦干凈坂田。

這下，最后一絲恐怖和陌生也消失了。沒有吃人的鬼怪，只有一對好友隔著窗戶閑聊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