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寧此刻目光如炬，審視著眼前的這群“強盜”。

只見眾人衣衫襤褸、形如枯槁，大部分人眼神麻木，面黃肌瘦，瞬間起了疑心。

“什么情況？一群乞丐？”

瞬息之間，甘寧已經盤算完畢：這伙“強盜”雖然人數較之己方更多，但不過是幫烏合之眾，連個像樣的兵器都拿不出來。

此刻的甘寧已然打算留手，但是瞥見一眾好勇斗狠的蠻人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登時心中一緊。

恃勇斗狠，欺負弱小？

并非我甘寧做派。

于是此刻，甘寧詐作發怒狀，一雙虎目圓睜，躍下駑馬，手中的利刃橫亙胸前，聲音洪亮，對著眾乞丐斷喝道：

“你等何人，為何擋我前行？”

此時，甘寧跳下馬來的舉動，并非是他多此一舉。

實在是因為這漢末時期，益州境內使用的無鐙馬鞍，讓他感到頗不適應。

在這個時代，雖說戰馬已廣泛應用于軍事，關東群雄皆已配備騎兵投入戰斗。

但是因蜀中一帶，并無馬匹產地。故而漢代軍中使用的單邊馬鐙，此時在益州尚未普及。

須知這時的巴郡之中沒有騎兵，將領們只能直接騎跨在皮制馬鞍上，全憑雙腿力量夾住馬腹保持平衡，這對于騎術的技藝要求極高。

加之甘寧本就不長于騎術，前番去往云霧山時，在奔跑的馬背上，他能坐穩已屬不易，更遑論此刻讓自己揮舞兵器與敵人交戰了。

因此甘寧不像張任那樣，坐在馬上便能夠施展出那驚世駭俗的槍法，這也是甘寧十分佩服張任的地方。

只見此時，這伙“強人”，瞥見甘寧手中那寒光閃閃的大刀，不禁心生忌憚。

甘寧那副強健的體魄，以及雙臂肌肉中蘊藏的強大力量，令他們不敢輕易下手。

就見此刻，這些貌似乞丐的強盜，見到甘寧上前，手執利刃，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紛紛向后退卻數步。

他們本就是因為時局動蕩，逃離家鄉。聽聞這益州牧劉焉開放州郡，接濟外州流民入蜀，這才逃荒來到此處。

如今在此攔路，也是因為眾人難忍腹中饑餓，屬實是無奈之舉。

不過，這乞丐隊伍當中，卻有兩名膽大的年輕人，一人名叫沈彌，另一人名叫婁發，都是二十啷當歲，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

二人見到甘寧在自家鄉親面前頤指氣使，耀武揚威，心中頗為不服。遂挺身而出，語氣不善地回應道：

“這你別管……車上裝的是什么？”

甘寧聞言，反而放聲大笑。心想果然有人不知天高地厚，敢來觸他這“錦帆賊首”的霉頭，于是帶著十分挑釁的意味回答：

“你等若想知道車上裝的是什么，何不親自上前一探究竟？我就站在這里等著，只怕你們沒有這樣的本事……”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錦帆賊頭領，當真是好大的口氣。

不過沈彌和婁發這兩位年輕人，似乎并沒有聽過甘寧的名號。

他們兩個，明顯是來自其他地方，此時二人見到甘寧這副玩味的表情，相互望了一眼。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這二人平日里也是好勇斗狠之人，此刻見甘寧如此戲弄自己，更是怒火中燒，登時揮舞著手中木棍，就要與甘寧一較高下。

然而，不過一息之內，甘寧原地未動，便將二人瞬間擊敗。

沈彌與婁發兩人，尚未看清甘寧的出手動作，身體便已遭受重創，頓時倒地不起，哀嚎聲連連。

此時，何平及一眾十幾名板楯蠻人，見到甘寧如此威猛，心中也涌起好勝之意。

就見十幾位青壯蠻人紛紛橫出刀盾，擺開陣勢，就欲將這群乞丐圍而殺之。

即便是年幼的何平，也拉弓瞄準了這些不幸的人們。

蠻人悍勇好斗，當真名不虛傳。

此時，眾位乞丐模樣的流民，目睹板楯蠻人張牙舞爪，即將包圍自己，驚恐萬狀，紛紛丟棄手中的木棍，跪地求饒。

甘寧此時，不忍見到這場即將上演在自己面前的血腥殺戮，于是毫不猶豫地爆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斷喝：

“住手！”

蠻人聞言，瞬間停下動作。

這些板楯蠻人，之前已從族人那里聽說了甘寧的厲害，對他也是頗為敬畏心服。

緊接著，甘寧將沈彌和婁發二人扶起，細細詢問他們的來歷。得知他們都是從外地逃荒而來的難民之后，甘寧的心中已有幾分明了。

漢末亂世的慘狀，正如后人所述，“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確是言之鑿鑿，所述非虛。

“我們聽聞劉益州開放州郡，招徠流民安頓，所以從家鄉趕來此地尋找生機……”

“是的，劉益州素有賢名。自從鬧了黃巾之后，家鄉一帶連連打仗，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這才做出這等勾當，不想卻冒犯了諸位英雄……”

“我們原本都是良民，都是那些世族老爺強行奪走我們的土地，逼我們參軍，卻不給糧食，我們無奈才逃來到益州……”

眾人的話語雜亂無章，但那無神的雙目中透露出的麻木與絕望，讓甘寧心中一陣疼痛。

得知劉焉已然開放州郡，吸引流民入川之后，甘寧心中不禁感慨。

這山中信息果然十分閉塞，自己在云霧山中，不過呆了短短三天，外界已是風云變色。

于是當下，甘寧轉頭，問向沈彌二人：

“你等可知，這次來到益州的外鄉人有多少？”

沈彌與婁發相視一眼，結合之前他們聽說的信息，對甘寧答道：

“聽說各地涌來益州的饑民，約有五六萬人……”

五六萬人？

這個數字讓甘寧不由心中一緊。

前番巴郡郡守私自更改州牧命令，強征糧草，激起民怨的事尚未解決。如今又來了這么多外州饑民。

巴郡雖然物產豐富，但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龐大人口壓力，郡內的百姓如何承受得了這樣的折騰。

甘寧心中隱隱感到不安，這種感覺，仿佛隱藏著某種不祥的預兆。但他尚未想通其中關鍵之處。

一念至此，甘寧心中暗自定計，自己這次回到臨江甘家塢后，必須多方探聽，深入了解目前時局，以便為接下來的行動，做出周密籌劃。

此時，甘寧目光掃過那些流民，關切地詢問他們的家屬情形。得知這些青壯的家眷就在不遠處，于是便讓他們將自己的家人帶來。

眾位流民聞言，雖有些不解其意，但看向蠻人們手中泛著寒光的刀刃，也只能紛紛點頭稱是，隨即四散而去。

約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就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聚集在甘寧等人的面前，甘寧此刻略微點算，這些流民約有數百之眾。

即便是自認心性堅定的甘寧，此刻面對饑民們的凄慘景象，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那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痛徹心扉、深入骨髓的無力感。

甘寧放眼望去，只見滿目都是憔悴不堪、衣衫襤褸的流民。他們拖家帶口，扶老攜幼，相互攙扶，但是各個面容浮腫，行動不便，狀況極其可悲。

此刻，甘寧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強烈的自省：他前世作為一名軍人，如果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那么自己所習得的這身武藝，以及深受教育的這副頭腦，又有何用？

再聽到流民們述說關東世家那些貪婪暴虐的行為，甘寧的心中不由得閃過一抹陰狠之色。

“這些吸食民脂民膏的世家豪族，真是罪該萬死……”

甘寧冷冷地低語，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于是此刻，在習習拂過的微風之中，甘寧面對著沈彌、婁發以及一眾流民，露出堅定而溫暖的目光，緩緩說出了一句話。

這話如同一束破曉的曙光，穿透了眾流民心中的陰霾。

“跟我走吧，我會給你們一個家……”

這正是：扶老攜幼步履難，百姓何辜遭離亂。立業須以民為本，民得平安天下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