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拉伊莎·艾珀斯坦及阿德勒職業生涯的起點
- 測量人類的心理:阿德勒傳(心理學大師傳記)
- (德)亞歷山大·克魯伊
- 4287字
- 2024-07-09 10:50:20
阿德勒找到的不是一個簡單的伴侶,
而是一個特別堅強獨立的女性,她來自另一個國家,
有著不同的傳統和完全不同的人生觀。
——菲莉絲·博頓(Phyllis Bottome)[1]
拉伊莎·艾珀斯坦(Raissa Epstein)于1872年11月9日在莫斯科出生,是安娜(Anna)和蒂莫夫·艾珀斯坦(Timofej Epstein)的第二個女兒。他們是相當富裕的猶太裔俄羅斯人,猶太習俗已被俄羅斯習俗同化,能夠為兩個孩子提供教育。拉伊莎的姐姐后來成為圖書管理員。拉伊莎的童年和少年時代無從考證,她的母親去世很早,她和繼母的關系不是很親密。父親一方的親戚很富有,在斯摩棱斯克(Smolensk)有大片的莊園和森林,這片森林讓他們從俄國鐵路建設時巨大的木材需求中持續獲益——俄國在1841—1852年修建了全長652千米、有184座橋的莫斯科—圣彼得堡鐵路線。拉伊莎在斯摩棱斯克的祖父母的莊園里度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她很享受那時的生活。
1895年5月17日,拉伊莎·艾珀斯坦進入蘇黎世大學學習生物,她擁有藍眼睛和淺金色頭發,身高不到1.5米,但嬌小的身材掩蓋不住她的聰慧、活力、意志力,以及爆發的濃烈情感。在沙皇俄國,女性基本被剝奪了在大學學習的機會,因此家庭有能力承擔學費的猶太裔俄羅斯女性優先考慮出國留學,首選瑞士。1904—1905學年冬季學期,伯爾尼大學醫學院注冊的594名學生中有407位女性,其中有399名俄羅斯人和2名瑞士人。
拉伊莎聽了3個學期的顯微鏡學和動物學課程,那時的她已經是社會主義者,這在國外留學的俄羅斯學生中并不罕見。1872年,在蘇黎世生活的俄國貴族的女兒韋拉·菲格納(Wera Wegnar)也是這樣在利馬特河畔[2]發現了革命讀物和自己的革命理想:“我接觸了拉薩爾(Lasalle)[3]的學說和活動,還有法國社會主義者的理論、工人運動、國際革命和西歐國家的革命史。我此前對這些一無所知,這些擴展了我的知識視野,我完全被吸引,所以我成了社會主義者和革命者。”
拉伊莎·艾珀斯坦在1896年底轉學到維也納大學,原因不明。次年3月或4月,她便遇到了阿德勒——這位剛博士畢業、在當時的照片中略顯敦實的人,他們究竟是在社會主義學生社團里認識的,還是像大家猜測的那樣是在流亡俄國人組成的沙龍里認識的,已無法追溯。兩人很快建立起熱烈的關系,但只有阿德勒的信件被保存下來——拉伊莎在去世前的一段時間內銷毀了她的書信。她家境殷實,這不僅體現在絕不可能免費的學費上,還體現在她在艾森巷租住的住宅上,該住宅不止一個房間。阿德勒自己也提到過這一點,他曾開玩笑地寫道:農副產品交易市場一片嘩然,因為他剛剛得到了一大筆房產。
這大概是阿德勒的初戀。這段關系非常親密,熱情洋溢,兩人書信往來密切,盡管兩人的交往并不完全自由。1897年7月28日,他為一次私密對談感到熱血沸騰,在“下午5點”認識到“真相”:“你的吻還停留在我的嘴唇上,燃燒著,你這個美妙的人兒,帶給我的比我所期盼的世俗幸福還多。我望著你消失在未知的遠方,一陣沉悶的悲傷壓迫我的身體。……‘往前走一點,你能再多看我一會’……這句話將是我的引路星,無論發生什么。”
幾天后,拉伊莎·艾珀斯坦前往莫斯科。阿德勒利用參加國際醫生會議的機會隨后出發,盡管這次出行令他的財務狀況捉襟見肘。8月13日,他給“親愛的小姐”寫信:“好啊!然后再一次歡呼!為旅行做準備時我迫不及待,時不時對著空氣大聲歡呼。陶醉和喜悅籠罩著我,當經過鏡子時,我毫不掩飾地望向鏡子,思索著我通紅的臉。……我現在想的,只有什么時候能在莫斯科與您見面。龍勃羅梭[4]的講座不吸引您嗎?想想看,如果他死了,您就會錯過這次機會。我多希望已經將俄國擁入懷中!”4天后,他抵達莫斯科,立即給她寄去自己在火車上記錄下的文字,那是一個帶有民族學色彩的幽默小故事,他將夢幻般的戀愛心情捻揉成線,編織其中:
親愛的小姐:
在我周圍是令人害怕的熙攘——喊叫、喧嘩、噪聲、布滿紅血絲的睡眼和打著哈欠的嘴。精明的老醫生、(一直在?)找東西的自然研究員,經常是拖家帶口的狀態。火車上一等艙和二等艙的擁擠程度令人瞠目結舌,只有三等艙還可忍受,現在這將是我在莫斯科的生活!
我旁邊坐著法國人和意大利人。法國人嚴肅且莊重,即便在醫生會議上也努力表現得與大國的名聲相符。卡策馬赫爾人(我們維也納人這樣稱呼意大利人)一直處于不安狀態,有時在座位下,有時在座位上,以老鷹般的敏捷在天花板上與他們的行李不斷斗爭,我是一個出色的配合(原文如此)。一位女士和我一起在維也納上了車,她直到現在都是我忠實的旅行伙伴。我們相互之間離得不遠,總保持著好心情。我們盡可能地讓彼此的生活變得愉快。……
就連我正寫下這些的現在,這位好奇的女士的目光也越過我的肩頭,嘴里嘀咕著一些愚蠢的事情,把我逼到了角落。不幸的是,我必須服從她(原文如此)。
但我必須服從她。我只是想告訴您,這位女士住在莫斯科。您也許認識她?
這封書信之后,他們之間開始密集地寫信,不時造成誤解。阿德勒在寫給拉伊莎的信中署名為“阿爾弗”,9月的時候,他對她的稱謂變成親熱的“我親愛的金德爾(Kindl)”,或者發音相近的“親愛的廷蒂(Tindi)”。“剛剛收到你的來信。但是,但是……我又驚訝又困惑。讓魔鬼來寫信,一個親吻比上百封信件表達得更多、更清晰。但信還是要寫的,這也是為什么我正在給你寫四個小時里的第三封信。”
有時候他一直等,一直等,期待著回復:“我迅速跑回家,盡可能最快地從郵差手中拿到你的來信。”阿德勒也會催促她回信,特別是當交往越來越認真,共同的未來越來越具體,他就越想得到回信。“我親愛的廷蒂!哎,你這個壞女孩,我又有9天沒有你的任何消息了。你且等著,我把這封信給郵差。……親愛的金德爾!救贖我的話語什么時候能到來,還有熱烈的親吻?冷靜,金德爾,要很冷靜!”
拉伊莎·艾珀斯坦完全無法冷靜。畢竟,這將是一段遠離家族的生活——在另一個不同語言的國家,完全不同的環境里。情人雖然是一名醫生,但是并不富裕,收入不多。他的家族將如何接受她——一個外國人,一個陌生人?阿德勒試圖以幽默的方式向她描述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以消除她的不安:“我的父親是一個簡單樸素的人,他對這個世界和對他的生意一樣,了解甚少,至少我的親戚是這樣說的。我不是特別清楚他的性情是如何形成的。我只聽說,他在少年時代對家人全心全意,愿為此付出一切;等他成家之后,這份愛就轉移到了他自己的家庭上。他天性無比善良,是相處起來安靜、慢熱卻能親近的朋友。他討厭新事物,因為他對此感到恐懼,只有當他因為守舊而被嘲笑時,他才開始適應新事物。”他還說:“我哥哥西格蒙德29歲,健康強壯,體重92千克。性情中人,有一點閔希豪森(Münchhausen)式的愛吹噓[5]。他心地善良,拉丁語學得不好,更喜歡講些無稽之談。他看起來很正派,但私底下很愛喝酒。他在打領帶方面很快會超過我父親,并最終與我母親一起統治世界。……”
1897年12月底,拉伊莎·艾珀斯坦和阿爾弗雷德·阿德勒在斯摩棱斯克完婚,這位年輕的新娘沒有完成她的學業。1898年8月5日,他們的第一個女兒瓦倫丁娜·迪娜(Valentina Dina)出生。眼下,如何供養這個新生的家庭迫在眉睫。他們各自的親屬支持了他們。在這之前,阿德勒在他父母位于茨韋格巷的公寓中一間臨時的小房間里看診;現在他們搬進了自己的公寓,位于第九區的艾森巷,離拉伊莎之前的住處只隔了幾棟房子。這個街區格外受醫生的歡迎,因為這里靠近維也納綜合醫院。但對于初入職場的阿德勒來說,醫生間的競爭太激烈了,第二年他們就不得不放棄這套房子,搬到條件艱苦的利奧波德城的切爾寧巷7號。這個地址不僅意味著寫在信頭上的地址降級了,而且意味著他們住到了“另一邊”——多瑙河的另一邊,也是富裕資產階級的另一邊。他們的新家實際上位于一棟大型的出租公寓中,是典型的“穿堂房屋”,從庭院就能看到他們帶診療室的房子,以及通往既優雅又高貴的林蔭大道普拉特街42號的入口。普拉特街42號正好在卡爾劇院對面,所以阿德勒在他的信紙上列出了這兩個地址,這為一個有社會主義思想的醫生帶來了聲譽。
1898年,阿德勒出版了第一本專著《裁縫行業健康指南》(Gesundheitsbuch für das Schneidergewerbe),這是受一位柏林醫生的委托。他這位在普魯士的同事曾出版過關于面包師、采磷工、織布工和礦工的類似書籍,整個系列的口號是:“認識到危險是預防的第一步!”目標受眾是相關行業的勞動者。這是一部徹底的社會醫學著作,著眼社會問題,因為在19世紀和20世紀之交,裁縫是遭到最嚴重健康威脅的職業。寫作時,阿德勒和拉伊莎的關注點在于“描述經濟狀況和某一行業的疾病之間的關聯,以及生活水平降低對民族健康帶來的威脅”。他的社會主義觀點也體現在這本30頁的小冊子中:“醫生不能再對這種觀點閉目塞聽,這種觀點把人看作社會產物來研究,而不是個人。”
自魯道夫·魏爾肖(Rudolf Virchow)[6]的第一批著作出版后,近半個世紀以來,醫學都被理解為一門社會科學。1848—1849年,這位出生于1821年的病理學教授,在柏林夏里特醫學院根據對流行性斑疹傷寒的研究結果,衍生出一項要求:醫生必須同時是政治家,推進早該進行的衛生改革。阿德勒應該是贊同魏爾肖的某些觀點的,比如“合理的國家憲法必須確立個人健康生存的權利”;他年輕的妻子更是如此,因為她知道沙皇俄國的社會關系有多么糟糕。1879年,魏爾肖在一篇文章中寫道:“作為自然科學家,我只能是一個共和主義者,因為只有在共和政體中才能實現自然規則限定的、出于人的天性的要求。”所以對于年輕了50歲的阿德勒來說,作為利奧波德城的醫生,成為社會主義者是必然的。阿德勒在他的《裁縫行業健康指南》的結尾處還羅列了社會政治方面的要求:將意外保險擴大到小型企業,強制基本養老保險和失業保險,以及限制每周工作時間。
拉伊莎在政治觀點上比她的丈夫更激進。這位精通3種語言(俄語、法語、德語)的年輕母親,一生都是社會主義者。1899年,她發表了一篇文章,主題是她非常熟悉的“共同研究及男性教授”,這是女性視角的(醫學)研究。維也納于1900年首次允許女性學習醫學,她對此表示了贊同。她的這篇文章發表于在維也納占主導地位、思想進步的女性報紙《女性檔案》(Dokumenten der Frau)上。
可能早在1898年,拉伊莎·艾珀斯坦就已經在維也納找到了與俄國社會的聯系,并在1900年左右融入多瑙河畔大都市豐富又多面的文化生活之中。
注釋
[1]菲莉絲·博頓(1882—1963),英國作家,阿德勒傳記和故事的記錄者。——譯者注。
[2]瑞士境內的一條河流,流經蘇黎世。——譯者注。
[3]費迪南德·拉薩爾(Ferdinand Lasalle,1825—1864),德國早期工人運動領導者,全德工人聯合會的創立者。——譯者注。
[4]切薩雷·龍勃羅梭(Cesare Lombroso,1835—1909),意大利犯罪學家、精神病學家,刑事人類學派創始人。——譯者注。
[5]閔希豪森是借用真實人物虛構出來的形象,他喜歡對自己的冒險進行可笑又夸大的吹噓,形象特點為尖鷹鉤鼻和翹起的八字胡。——譯者注。
[6]魯道夫·魏爾肖(1821—1902),德國病理學家、政治家、社會改革家,病理學之父。——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