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尚看著乖巧大氣，活脫脫一個小大人的伯考，再看看院子里渾身泥點，大呼小叫著揮舞著牛尾巴打鬧的自家孩子們，沖著弟弟苦笑道：”同是羌人的孩子，怎么差距這么大呢？“

伯考推開房門，一須發(fā)皆白的老人正坐在一張碩大的牛皮上，借著昏暗的牛油燈，正在擺弄著六根占卜的蓍草。見少年進來，笑道：”小考呀，快進來，我這有新擠的牛乳，過來喝一杯?！?

伯考乖巧地坐在了爺爺身邊，舉著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好奇地看著爺爺手里的蓍草道：”爺爺什么時候也學會這占卜之術了？“

老人笑道：”我哪會那勞什子，我是看你父王整天擺弄這些，說什么可以溝通陰陽，窺測天意。就采了幾根蓍草玩玩。“

老人邊收拾桌上蓍草，邊說到：”你父王幾年前到洹北城納貢，正好碰到大王王后祭天，他告訴我，那天巫后大人在祭臺上，身披紅色絲袍，隨大王祭拜天地，衣袂飄飄，風姿綽約，還在陣陣社鼓聲中，舞了一曲驚神舞，一曲舞罷，天降異象，風起云涌，百鳥齊鳴。在商人的歡呼聲中，巫后用神龜巨殼卜了一卦，上天傳下旨意：西南利大王，戰(zhàn)無不勝。于是大王起兵西南，果然得勝還朝。你父王自那天起，就迷上了占卜，可滿朝上下，只有巫后可以用龜甲占卜，也只有她能解讀龜甲上的上天旨意。其余人等要是敢窺探天意，是要被劏了祭天的。你父王只好退而求其次，用蓍草來占卜。只是，十算九不靈，可父王就是樂此不疲，整天拿著蓍草算呀算?！澳愀竿跄侨耍褪且桓?，自從那天回來后，沒事就躲在屋里研究他的占卜之術，還讓姜尚偷偷給他抓洹水里的烏龜，用龜殼來接受上天啟示。”

說到這里，老人突然直起身子，掃了一眼窗口，收斂了笑容，壓低了聲音對伯考道：“你父王昨晚派你叔叔摸黑進城，悄悄找到我，捎了封口信，他說為我們爺孫占了幾卦，俱是大兇之兆，有被千刀萬剮之禍?！?

伯考聞言，臉色變得煞白，他在洹北城做質子已有五六年，與他一同被送來的各部落的質子中，因為自己部落不遵從大王指令，已有數(shù)人被剁成肉末，供奉上天。他強忍著心底的恐懼，問爺爺：“父王真這么說，他能算準嗎？”

“聽那人說，我來洹北城這幾年，你父王終日鉆研占卜之術，竟有小成，近來占卜，中與不中，竟在五五之數(shù)。前些天，他正在打坐冥想，試圖溝通上天，突然心肝劇痛，跌下床來。你父王馬上意識到，這莫名劇痛，是是上天在暗示他，要不是他自己，要不是他骨肉至親，近期會遭受大難。因為我們爺孫倆，被扣在洹北城做人質，處境最危險。所以你父王先用蓍草給我們兩人算，連算三次，皆是大兇。你父王不甘心，又沐浴更衣，焚香祈禱后，用你姜尚伯伯送來的洹水龜殼，燒紋占卜，結果那銅鼎般大小的龜殼，竟然憑空炸裂。這是你父王多次窺探天意，上天震怒。你父王大驚失色，忙派你叔叔過來，接我們回去。我等會讓你姜尚叔叔找一個和你身形差不多的奴隸尸體，換上你的衣服，砍爛頭臉，扔到水渠里，造成你被害的假象。你今晚就和叔叔一起回去。”

“爺爺和我一起走嗎？”伯考問道？

“我不能走，武丁大王不傻，李代桃僵，詐死逃生這招，用在一個人身上還行，我爺孫倆同時斃命，肯定瞞不過武丁大王。更何況還有巫后婦好，她比你父王更精通卜算，萬一她起了疑心，算出我們的小動作，我們就都逃不了了?！?

老人嘆了口氣，又道：“自從盤庚大王派人把我們部落從岱山上接下來，不到百年功夫，我等族人，在我祖父公亶父的帶領下，宵衣旰食，從一個三四千人族群，發(fā)展為萬人的部落。祖父死后，傳位給我父王，父王帶著全族老少，胼手胝足，一刻不敢歇息，不管養(yǎng)牛種田，還是戰(zhàn)場拼殺，從不落后于人，無論是種糧養(yǎng)牛，還是戰(zhàn)功，我們姬氏，在大商旗下所有部落中，都獨占鰲頭。父王走后，又把部落交給我，我接手后，也不敢有絲毫懈怠，披風沐雨，為大王奔忙，甚至為了大王做了許多禮法不容的事。戕害了許多同胞。我們這才有了今日氣候，成為大商麾下，首屈一指的大部落，人口逾十萬?！闭f到這里，老人深深嘆了口氣，“我們?yōu)楦魑簧掏醺文X涂地，只是希望大王能高抬貴手，讓我們族人有一方容身之地，不至于在野外忍饑挨餓?？蓻]想到，行高于人，眾必非之，竟有小人在武丁王面前進讒言，說我族人兵強馬壯，欲行不軌。不得已，我和你父親為表忠心，忍痛把你送到洹北城做質子，又送了一大批財物給大王的近臣，多方運作，才讓武丁王暫時放下猜忌，保得族人平安?！?

老人輕撫了下伯考的腦袋，“辛苦你了，你那時還是個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孩子，就不得不離開父母，來到洹北城做人質?？杉词刮覀冞@么委曲求全，武丁大王還不信任我們。有人告訴我們，表面上，武丁王放過了我們，可那只是權宜之計，西南暫時沒有平定，他還要留著我們幫他鎮(zhèn)守西部。等到西南平定，他就要那我們開刀。商強我弱，我們只能小心謹慎，以圖后計。前年我把族長之位傳給你父王，為表誠意，你父王本來想親自帶著貢品，前來叩拜大王。可族里養(yǎng)的數(shù)百頭牛突然都生了惡疾，不吃不喝，不到三五日，就到底斃命。這些牛都是大王交給我們飼養(yǎng)的，都是祭祀上天的祭品，如有差池，我們全族姓名難保。你父親會調配草藥，他硬著頭皮，抓了幾服藥給牛灌下，竟然有些效果，至少不會死牛了。想大王進貢的日子快到了，如過遲到，就是大不敬，也要治罪的。可族里又離不開他，我剛卸了族長的位子，也沒什么事做，就代你父王前來。沒想到等我們到了洹北城，武丁大王已經(jīng)領兵出戰(zhàn)了。洹北城無主，我交了貢品，本想馬上回去。沒想到巫后婦好招我入宮覲見，并借口郊外苦寒，讓我留在城里養(yǎng)老。我明知是被扣為人質，可為了族人安全，只能留在洹北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