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課,凌夕還是和其他人一樣歡喜,沒有那個熱身跑的話就更完美了。自小就缺少運動神經的她,三四圈下來,人已經喘得不行。
跑步結束后是自由活動,凌夕來到角落一處,疲憊感一時難以消除,她只能微微駝著背,雙手撐在膝蓋上方,全身向后靠。
這是此刻最舒服的姿勢。
用鐵絲織成的墻面,一個又一個規整且形狀相同的五邊形連接成堅不可摧的大網,完全承拖住她的重量。
可她沒注意到,綠色鐵絲的表面已經有或大或小的痕跡,甚至脫落下來顯出了銹跡的暗紅……點點附著在她的白色校服上面。
腳下是堅硬的塑膠跑道,其實蹲下來,或者直接坐地上,會更舒服。
可凌夕不想。
這樣很不雅觀,更會弄臟褲子。
操場上,陳念找了一圈才看到凌夕,她一路小跑著來到她跟前。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
陳念氣喘吁吁地……走上前與凌夕肩并肩,背著鐵絲網織成的墻靠著。
兩個人的重量,讓鐵絲細微地顫了一下。凌夕感受到了,直起身子,減少了些壓力。
還沒等凌夕說話,陳念又開口說道,
“走,我們看籃球賽去。”
“籃球賽?”
“嗯,我們班和隔壁3班,他們這節課也是體育課。”
3班?蘇柏元就是那個班的,那他肯定也在場。
凌夕不太想去……
“那個蘇柏元打球可真厲害,一投一個準,你是沒瞧見那些女生,眼睛盯得都直了,嗓子都怕喊啞了。而且,那些女生還有我們自己班的,這不是漲他人威風,滅自己勢氣嘛。我們去給班里男生加油打氣,走,趕緊的!”
陳念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著就挽起凌夕胳膊,風風火火朝籃球場的方向邁步走去。
凌夕想拒絕都找不出來理由。
或許,她潛意識里也不想拒絕。
隔了老遠,就已經能聽見籃球場上傳來的接連不斷吶喊助威的聲音,隱隱約約還聽到有女生在喊蘇柏元的名字。
聲音很溫柔,又很激昂。
兩個像是反義詞,但又不是水火不相容。
走近后才發現,籃球場里里外外圍了一圈人,凌夕和陳念費半天勁才擠進去找到班級的大部隊。
場上的比賽正激烈地開展……
即使是在溫度只有零下的冬天,可這小圈地方,卻似個大火爐……烤得每個人都炙熱。
凌夕放眼望去,只一眼就瞧見那個穿著短袖,衣服是白色漸變成淺藍色的,在八九人中熠熠生輝的少年。
那抹顏色像是尋常天空的藍白,也像是海浪激翻拍打在沙岸上的藍白……清澈透亮。
與旁人裹著厚重的羽絨服或棉衣形成鮮明的對比。
少年的褐色短發被汗水打濕透徹,額前隨意散落著幾縷,讓本就雋挺的面容更是添上了一些不羈和隨性。挺拔的身軀和手臂上虬結的筋絡明晃晃向四周發散著荷爾蒙的氣息。
凌夕想,這可能就是陳念常說的男友力吧。
他總是有魅力的……不論何時。
凌夕怔怔望著許久,出了神,思緒也不知飄到哪里去了,還是身邊響起的吶喊聲將她拉回到現實。
周圍的觀眾著實興奮,助威聲此消彼長,甚至將場上球員們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凌夕就在這時猝不及防撞上某人的視線。
僅僅對忘幾秒,那人便心領神會地移開,可嘴角勾起的笑,卻真真切切存在。
凌夕知道他在笑什么。
“嘲笑”她罷了。
雖說沒有資格在意,但心里還是堵了些悶氣。
凌夕不想去看他,他的輸贏也不在她管的范疇。
……
“阿元,加油!”
“阿元!”
突然,女孩刺耳高昂的聲音在人群中兀自響起。
“阿元”,多么親昵的稱呼,又是多么勇敢的稱呼。
凌夕將視線移到那個女孩身上,遠遠打量了一番。
還是那個人,是那個從高一開始,就圍著蘇柏元連軸轉,她好像一點也不在乎別人的眼光,連愛意的釋放都坦坦蕩蕩。
凌夕此刻有些佩服她,羨慕從來都是有的。
她收回漸漸黯淡下去的目光,聽著耳邊同學們聲嘶力竭為同班男生加油打氣,也自覺加入這支隊伍。
可不管他們怎么“努力”,結局早就注定。
最后一個球,從蘇柏元手中拋出,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正中網心。
3班獲勝。
……
比賽結束,哄鬧的人群漸漸散去,灰沉沉的日光籠罩下來,空曠的籃球場上除了段段落落直往人衣縫里灌的刺骨寒風,依稀還能嗅到運動后殘留的濕汗的冰涼。
凌夕雙手合在一起,使勁搓了搓,掌心的溫度密密麻麻蔓延到身體每一個角落。
但暖意收效甚微。
她現在只想回教室。心里這么想的,也是這樣做。
可出口那扇門被堵的水泄不通。本來人就多,下課后更是又圍了不少上來。
彼時兩人看球賽的好位置,此刻卻是往外涌這條隊伍的末端。她們看似在前進,腳下卻只挪了半寸。
凌夕挽著陳念的胳膊,相互支撐,沒想到還是發生了意外……
不知道是誰踩到了陳念的腳后跟,導致她整個人重心不穩,一下摔到地上,凌夕也跟著往前踉蹌好幾步,無意中撞到一個堅實的臂膀,才勉強穩住了身體。
“對不起,對不起……”
凌夕拉開距離,也沒抬頭,只是說著道歉的話。
沒等那人回應,她又立馬蹲下,去扶跌坐在地上的陳念。
“陳念,你怎么樣了,要不要緊?”
“沒……我沒事。”
陳念嘴上說著沒事,可說話的語氣頓頓的,眉頭又緊緊皺在一起,臉上是難以自控的痛苦表情。
再跟著大部隊走是不可能了,“我們先去旁邊,等人少點再走。”
凌夕小心翼翼扶她起來,兩人正準備朝著人群反方向走。
“人多的時候要小心一點。”
身后突然想起一道男聲,乍一聽,淡淡的音調,平穩的聲線像一架飛機從長空劃過。
凌夕停下腳步,回頭看,烏泱泱的人群,根本找不到聲音的源頭。
“怎么了?”
陳念看凌夕突然不動彈,發出疑問的同時,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凌夕茫茫然搖頭,“沒事,就剛才撞到一個人。只顧著道歉,也沒看清那人長啥樣。”
她主要是怕那人根本沒聽見她的道歉,那就很尷尬了。
……
兩人坐在不遠處的石階上。
陳念挽起褲腿,白皙的腿肉在暗沉沉的暮色下顯得格外慘白,一側被刮蹭到的皮肉,此刻正往外滲著絲絲血跡。那點紅,讓凌夕想起去年冬天,在公園里看到的那棵朱砂梅,幾片花瓣自然脫落,星星點點,被冰凍在雪地里。
堅固,鮮艷,刺眼。
看著陳念用濕紙巾擦拭傷口周邊的血跡,凌夕心里揪了一下,她沒有阻止,只是擔憂地開口詢問著,
“我送你去校醫務室看看吧,你這好像挺嚴重的。”
不知道碰到了哪里,陳念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凌夕的話,耳畔就響起一道不著調的聲音。
“吆,這些女生追你還真是追的緊,都跑到更衣室門口堵人來了。”
聽到聲音,凌夕慣性使然看向身后,余光瞥見熟悉的一角,又慌不迭迭收回視線。
動作流暢的像是沒發生過一樣。
蘇柏元投注目光過去,未能與落荒的視線交替,只單單落在臺階上。看著那抹身影,后背還印了好幾道銹跡,他微微簇起眉,然后平靜回了句,
“不是來追我的。”
怎么可能是來追他。她不可能。
話這樣說著,眼神卻沒有移動半分。
凌夕覺得自己后腦勺被狠狠盯出兩個大窟窿。
“你認識她們?”
“不認識。”
不認識!三個字!聽進凌夕耳朵里,也跌跌撞進她的心頭。
不認識,對,他們不認識。
她和蘇柏元是陌生人。
見蘇柏元都這樣說了,身旁那個男生也沒再繼續調侃。兩人從一側繞過,慢步跨下臺階,路過之處,帶起的風,稀稀散散吹到凌夕臉上,暖烘烘的,還能嗅到松木的清香。
這是少年身上獨有的熟悉又沸騰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