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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前途在前方(2)

什么都看不見,在被攪渾的一片灰茫茫里,世界失了聲,先前的鼎沸被泡在海水里,一個接著一個的浪,把人徹底打懵了,連呼救都來不及,一次次被掀到水下。

公冶靈把小小的夕子緊緊抱在懷里,夕子的救生圈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沖走了,她不敢放開手,整個人已經筋疲力盡,如果再來一個浪,她不確定還能不能把夕子保護好。

所幸,大浪沒再回來,他們重新浮出了海面,夕子在水下喝了好幾口海水,嗆哭著喊媽媽。公冶靈拍著她的后背,環顧著尋找上岸的方向,卻從密密麻麻漂浮的人海中,看到了一張削瘦的、病態的,跟她一模一樣的臉……

“姨媽——姨媽——”夕子擔心而關切的聲音在耳邊想起,“你做夢了?”

公冶靈緩緩醒過來,夢里的臉浮現在眼前,卻是紅潤康健,活潑可愛的樣子。公冶靈一時失了神,多日未見陽光的病房里有一種暈眩的白,讓人難以適應。她閉眼適應了幾秒鐘,再次睜開眼,看到十八歲的公冶夕子,正滿眼欣喜地看著她。

“我怎么了?”公冶靈問夕子。

“闌尾炎,做了手術,很快就會好的?!毕ψ禹樖趾艚辛俗o士,把病床搖起來一些,好讓她躺得舒服一點?!澳惆盐覀儑槈牧?,幸好只是闌尾炎,一個小手術。感覺怎么樣?”

“沒什么感覺,我睡了多久?。俊彼嗣腋棺鲞^手術的地方,原來這段時間右腹疼痛是闌尾在作怪。她記得自己手術后醒來過一次,后來又沉沉睡了過去,一覺醒來,竟失去了時間的概念。

“夠久的,有十四五個小時。

”夕子取了水喂她,“你都不記得了嗎?昨天下午你醒來過一次,后來又睡了?!?

夕子這樣一說,她似乎想起來自己的確醒來過一會兒,只是當時還很迷糊,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腸子里咕嚕嚕的響了一陣后,又睡了過去。

“雨停了嗎?”公冶靈轉頭看向窗外,陽光燦爛,雨終于停了。

“是啊,將近一個禮拜的急暴雨,從來沒見過。我覺得這‘塞上江南’應該改名了,把‘塞上’兩個字去掉,更好一點是不是?新聞上說這場雨百年不遇,預報還是繼續下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停了,今天一早竟然放晴了。”夕子興致勃勃的。

“花田那邊怎么樣了?”

“等下郁叔叔來了,你問他吧?!毕ψ诱f。

“李書秀呢?你們安全撤離了吧!”她忽然想到那天尿了褲子的李書秀。

“都好著呢,你就別瞎操心了,姥姥說要給你煲湯,她今天挺好的,一點也不糊涂,一早就在那忙活著。”夕子坐在她身邊。

正說著,護士和郁東白進來了。護士檢查過后,囑咐了一些護理事項后,只留下郁東白在病房,公冶靈想知道花田那邊的詳細情況。

郁東白坐下來,握著公冶靈的手,關愛地看著她,他的手掌溫暖有力,被握著時讓人安心。剛洗澡換過衣服的他恢復了一些精神,但還是顯得疲憊。

“傷口疼嗎?”

公冶靈搖頭。

郁東白整理了一下公冶靈的衣領說:“不幸中的萬幸,老天還是向著我們的,你知道嗎?你暈倒時已經開閘泄洪了,我們一幫人七手八腳把你抬上車,剛離開花田不久,水就漫了過來,你可是我們的幸運之神?!?

公冶靈一驚:“提前泄洪了,花田呢?”

“損失是一定的了,夏季花期基本上是顆粒無收,不過咱們不是還有九月的花期嗎,泄洪的時候北岸也開了口子,所以我們南岸的植株存活情況還是很理想的。放寬心吧,事已至此,這個年度只能期待秋季的收成了?!庇魱|白說。

“三年的辛苦算是白費了?!惫膘`嘆息著。

“也別太悲觀了,影視基地那邊不是沒事嗎?”郁東白安慰她。

“這都是我太貪心的結果,一意孤行把大量的資金壓在這邊,我真的好像什么都干不好。”公冶靈沮喪極了,郁東白或許還沒意識到這次洪災對他們的損失有多大。

“靈兒,”他握著她的手,“你不是沒事嗎?我們所有的人都還整整齊齊的在這兒,就是最好的結果,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們會賺回來的。經過這次,我才意識到我們都能好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你暈倒的時候我真是嚇壞了,要不是你來了我們還沒想著撤離,那樣的話后果真的不堪設想”。他一想到當晚的情景就后怕不已,懷里的人發著高燒昏迷不醒,車子后面還有洶涌的洪水追趕著,他們如果再晚一兩分鐘撤離或許現在連后悔的機會都沒有了。

公冶靈看著眼前的郁東白,也暗自慶幸。

“你也是厲害,闌尾差一點就穿孔了,那種疼痛竟然能忍那么多天。”

“我疼啊,可我哪顧得上,我以為是之前的慢性腸炎犯了?!?

“也怪我,你發燒39度了都沒發覺。你從克拉克市回來后就說過肚子疼吧?!庇魱|白一陣心疼,撫摸著她蒼白的臉。

“我是急火攻心,燒糊涂了,現在不是沒事了嗎!”

“還有一件事,黎姐的前夫在泄洪那天失蹤了,現在還沒有下落?!?

“什么?”公冶靈詫異極了?!霸趺椿厥??”

“說是開車掉到河里了,當時的目擊者報的警,具體情況還不清楚,沿河找了一天多了沒找到?!?

“那黎姐呢?她現在怎么樣?”她問。

“她情緒還行,跟孩子們在一起等著結果,不過那天泄洪那么急的河水,恐怕兇多吉少?!庇魱|白說。

“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惫膘`想到因為離婚丟了半條命的黎莉娟,“不過,真夠諷刺的,他們離婚也就兩個月吧,難道這世上真有什么現世報?”她為她的合伙人打抱不平。

“現世報,也許吧,他好像還在籌辦二婚的婚禮,就出了這樣的事,真是世事難料?!庇魱|白望向窗外的陽光明媚,天空湛藍無云,好似一周前的大暴雨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洪水散去的腐敗氣息在熱浪的沖擊下迅速升騰,彌漫在空氣中,濃的散不去。公冶靈在一陣隱隱的疼痛中醒過來,病房里的被褥又熱又潮,她想找一塊干爽的地方,轉遍床鋪的每個角落都是潮的。

公冶夕子在靠窗的陪護床上安穩地睡著,隱匿在長發下的臉朝著她,鼻頭滲出了細微的汗珠。

她伸手把燈關掉,翻身對著夕子,看向黑暗中那張和她相像的臉,想起早上夢中的人。她知道那不是她,她從來都沒有那么蒼白瘦弱過,即便在最落魄無助的時候,她的眼里也不會有那樣的神情:哀怨的、絕然的,讓人心生愛憐的殘破的美。

多少年過去了?公冶靈在心里問自己。多少年了,她竟也習慣了生活里沒有她,真是難以相信,她們曾經血脈相連,惺惺相惜,心靈相通。

她覺得自己也像李書秀一樣老糊涂了,總是忘記生活中的事情,到底是六年還是七年來著?她反復思忖著,從離開云登那年開始一年一年往后數。“原來快七年了,”她自言自語。

立夏那天,她接到從云登打來的電話后就常常這樣在回憶里沉迷。有時候她也會在夢中與云登昔日的故人相見。瑣碎的忙碌的生活把時間占滿,云登的一切似乎已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也很好,這不正是她想要的嗎?

如果不是這場大雨,她應該已經置身于記憶中的故鄉了。她會先去海邊吹吹海風,赤腳在沙灘上走一走;然后開車在新擴的街道里,尋找新建社區里隱匿在從前的老宅的影子;午餐時打聽一下當年火爆的餐館還有沒有留存下來的……

這樣想著,公冶靈便徹底沒有睡意了。

她本來已經動身了,僅僅在一周之前,她獨自一人開著那輛破舊的酷路澤一路向東行駛,她有一些忐忑不安,這并不是因為一個人的旅途和八千里的路程,而是她要見到的目的地那個多年未曾謀面的人。有些事她仍記憶猶新,比如最后一次見面時那個人對她說:“我收回之前所說,我們的一切都不作數了。”

不作數了嗎?她可不認同,年輕的她心有不甘,同時也對他們的婚姻抱有天真的圣潔的想法。她那時多么執拗啊,不停地跟他強調,只是三年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即便他要在監獄中度過一生,她也會等他。

多么諷刺啊,在他們一起長大的幾個人中,似乎每次只有他才是最先參透本質的那個人,只有他的眼睛不畏懼迷霧。他毫不在意她的任何說辭,果斷地給了她離婚協議書,他對她說他并不是出于什么可笑的自尊才那么做的,而是在生命的某一刻,突然想明白了一切。

原諒我拒絕你的探視。如果你問我曾經的我對這人世最大的眷戀是什么,毫無疑問你占據著首位,但是在幾天前的深夜的某一刻,我突然之間想明白了,我與這個世界、我與你、我與萬千事物的牽連。我幼年喪母,不知道何為母親之愛,我對你有一種特殊的依賴,直到前幾天我還分不清那是一種因為長久依賴而產生的情感,還是純粹的男性對女性的欣賞和渴求之愛,現在我明白了。所以我做了這樣的決定,不要問我也不要懷疑我突然之間的變化,恕我無法將這一切的緣由跟你講清楚。你只需知道我的態度是堅決的,毫無回轉的。

還記得我曾經為你種下的那片夢中田園嗎?也是我曾經給你的愛的承諾。但同時我也一直知道你那顆對自由的狂熱的心,所以如果你想走,就舍棄這里的一切,去追尋你一直想要追尋的,但是,如果你想要一片安身之所,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后一樣東西。

他給她的離婚協議書后還附著一封他親筆書寫的信。她把離婚協議擱到一邊,只是讀了他的信。

“離婚協議上的內容你不感興趣嗎?”戴著黑框眼鏡自稱姓曹的律師說,他三十幾歲,樣子普通,體型微胖,公冶靈從來沒見過。

“我沒打算離婚,看這些不是浪費時間嗎?”她直接了當,抬眼看著他。

“沒想到,你看過信后,態度還是這么堅決?!辈苈蓭熋蛄嗣蜃?,繼續說:“這份協議中,齊羽先生幾乎把他全部的財產都給了你?!?

“全部嗎?”她震驚萬分?!八降自趺戳??”

“他沒事?!辈苈蓭熆隙ǖ卣f。

“不可能,你見著他了嗎?他的身體和精神狀態都還好嗎?有沒有什么異常?”她此刻只關心這些。

“看來齊先生對你還是很了解的,放心,他很好,這可不是他讓我欺騙你的說辭啊,上次見面時他提到過,你可能還是不能理解他的做法,他希望我把他真實的狀態轉告給你,齊羽先生確實很好。離婚的決定也是經過了他的慎重考慮,我想具體的原因,他在信里應該都跟你講了?!?

公冶靈的確不能接受他的決定,她想不通的是,在他宣判后的那次探監時,他們還鄭重許諾彼此永不放棄,不管多難都會共同度過未來的三年時光??赊D眼之間他卻說要跟她分道揚鑣,是什么東西讓他有這么大的轉變,她完全想象不出來。

“曹律師,你能理解嗎?我是說,一個人會在短期之內有如此大的變化嗎?”她問他。

“其實,我跟齊羽是大學校友,我們在學校里曾有過接觸。在我的印象中,齊羽是一個對自己人生非常負責任的人,你說到他的突然的改變,怎么說呢?”他思考了一會兒,繼續說,“這或許就是佛教所說的頓悟,當然,我是無神論者,對于佛法的東西毫不知曉。但是我知道人的思想是很奇特的,有時候并沒有什么特定的規律和緣由?!?

那一次見面,各持己見的兩個人最后不得不以失敗散場。后來,以打離婚官司聞名的曹律師又約了她幾次,用盡手段試圖說服她,都以失敗告終。

“你還是見她一面吧!”黔驢技窮的律師跟齊羽訴苦。

最終,兩個人見面了,他們的狀況看起來都要比對方想象的好許多,兩個人為此松了一口氣。他們拋卻各自的顧慮,坦然而耐心地傾聽和訴說著彼此內心真實的想法,多年來的疑慮和彷徨都一一給出了答案。

會面結束時,他說到了對她的承諾,“沒想到最后是我失言了,你看,我曾篤定的信念就這么輕易地被我推翻了,可見人心多變難測?!彼f得輕松自在,仿佛一個脫離苦海的人站在岸邊俯瞰還在苦苦掙扎著的人,他只是看著,卻不伸出援手。

他的眼中已看不出過去愛著她時的那種奕奕的光彩了。“對不起,我收回之前所說,我們的一切都不作數了?!弊詈笏f到。

結束會面回到家,公冶靈就把自己關了起來。她想自己或許也能像齊羽那樣忽然開悟,看清自己的來路。于是,她隔絕了與外界一切的聲音,不見任何人,不處理任何事,吃睡全在一間小屋子里。

一周后,她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不是因為她得以開悟,而是她說服了自己接受離婚這件事。

“我還是覺得應該陪你一起回去?!庇魱|白總是能看出她的不安,在她決定要回云登的時候,他就提議陪同她一起。

“不需要的?!惫膘`立刻否定了,一點也沒遲疑,就連她自己都為之震驚?!斑@邊一攤子事,需要人照看。”她想到這樣一個借口。

幾天后,她出發的時候,克拉克這場百年不遇的大雨還僅僅只是一場蒙蒙細雨,絲毫不起眼。然而,讓人措手不及的是,她出發半天后,急速而來的大暴雨令形勢急轉直下。她不得不放棄行程,原路折返,才剛開始的行程就這么夭折了。

不過晚十天半個月,沒什么影響的。陷在混亂思緒里的公冶靈在心里默默說。不過是一場雨,不過是一個手術,洪水會退去,路會解封,傷口也會愈合,不久之后她還會回到原來的計劃中去,向東一直抵達那座海邊城市,那個叫做云登的她的生長之地。

她小心躺平,轉頭望向無盡的黑夜。

“這一次,我不能放你自己上路?!蓖盹垥r,郁東白一改之前的小心翼翼,態度明確而堅決地表明他要跟她一起回云登。

是的,這一次,她再沒有別的理由能拒絕他了。并且,經過前面的事以后,她也需要他的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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