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凡清楚地記得，自己在上一次聽Tony這么說時，是有多么擔心。

畢竟她能進入華商證券，多少也是靠了些運氣。

三年前，剛剛從財大畢業的王凡經歷了過五關、斬六將，終于在一眾高材生的競爭中殺出重圍，成為當年投行部唯一一個留用的女生。

華商證券在業內算是頭部券商，尤其以IPO業務最為強勢。

投行部作為證券公司的核心部門，外界盛傳進了投行部，分分鐘上下就可收獲百萬年薪。

每年優秀的畢業生如過江之鯽，尤其是經管類專業的學生，從報志愿的那一天起，誰不是將進入投行部作為走上人生巔峰的必經之路呢？

對于畢業生來說，投行部從來就不好進，而華商證券的投行部，更加難進，每年公司校招的時候，收到的簡歷成千上萬，讓HR都看花了眼。

但投行部的崗位畢竟有限，僧多粥少，公司校招名額雖多，大部分還是去了營業部，做了所謂的理財顧問，也就是銷售，最終能夠進入投行部的，絕對是同批人中的佼佼者。

因此投行部的招聘要求，也向來都是最高的。

就拿學歷來說，歷來都是優中選優，研究生起跳，甚至就連本科院校也是有著極高的要求，清北人士屢見不鮮，至少也得是兩財一貿保底，若是學校欠佳，除非有特別亮眼的履歷，才能進得了投行部的法眼，比如在校期間就考完了CPA、司法考試之類的。

當然，若是家中背景深厚，那自然是有另外的VIP入職通道。

在這樣嚴酷的競爭條件下，投行部的簡歷，從實習生階段就開始卷了起來，第一段實習往往是以“小黑工”的形式，沒有正式的實習合同，也沒有實習證明，甚至要自己背著電腦，跟著正式員工一直干到深夜。

這樣的“小黑工”做到三個月以上的時候，就可以試著以此為履歷去找一份正式的實習，再做夠至少六個月后，若是部門有留用名額，那才算是熬出了頭，若是不幸沒有留用名額，那只能再另謀出路。

即便有名額，一個組的留用名額一般也就一兩個，而往往一個組的實習生會有五六個，不確定性仍舊很高，但相比去經歷層層淘汰的校招來說，已經算是一條捷徑了。

王凡就是通過這樣的方式加入了華商證券。她正式入職三年，但入職前實習期就長達一年，這一年的實習期里她朝九晚十二，工作強度與正式員工無異，但實習工資卻只有可憐的兩千塊餐補，甚至“小黑工”階段還是倒貼錢實習的。

投行部的業務大體分為“股”和“債”兩類，做股的團隊主要負責IPO保薦業務，做債的團隊則是負責債券承做、承銷。

王凡所在的投行二組是專門做發債的，比起做股來說，做債更加短平快，標準化程度更高，新手友好，因此二組的總監Tony楊每年都喜歡大量招些實習生來干活，便宜又好用。

不過Tony的實習生招的雖多，但在留用上卻一直很謹慎，在王凡之前幾乎沒有留下哪個實習生作為正式員工的補充，畢竟實習生與正式員工的成本差的太多了。

而王凡能得以留用，也是機緣巧合，那年Tony手下的兩名經理先后集體離職，眼見就要變成光桿司令，Tony不得不連忙向HR申請了一個留用名額。

王凡那一期有六個實習生，學歷、證書都樣樣過關，王凡的條件不算出挑，又是女生，原本并不抱太大的期望，但最終Tony偏偏選擇了王凡。

“小王雖然是女生，但卻是實習生中最有韌勁、也是最吃苦耐勞的。”

在寫給HR的推薦評語里，Tony是這樣評價王凡的。

Tony所言不虛，他仔細觀察過一段時間，在這六人中，王凡永遠是到的最早的，走的最晚的，甚至一年中一天假都未曾請過。

“有韌勁”，意味著不會輕易被活干趴下。

“吃苦耐勞”，意味著可以將吃不完的苦咽下。

投行雖然是VIP的天下，但畢竟還是需要牛馬干活。

而小鎮做題家，則是牛馬中的“千里馬”。

十幾年應試教育體系規訓出來的上進心、責任心和績優主義，自然而然會推著他們去投入自己的時間將手上的活兒干到最好。

“千里馬”王凡，深深明白自己在團隊中的定位，干起活來也是一直很拼命。

華商證券凌晨四點鐘的太陽，她不知道看了多少次。

只要是交代給了王凡的工作，無論多么繁重，Tony永遠不用擔心王凡推辭做不完，她會自覺加班加點，在deadline前完成交付。

這樣的“牛馬”日子，王凡過了三年。

三年里，王凡到的最早，走的最晚，沒有請過一次假，即便是去醫院看病也在遠程開著電話會議。

閨蜜張欣悅常常開玩笑說王凡的領導留下她真是賺翻了，一個頂三個。

好在，努力也換取了一定的回報，在去年九月，王凡的職級終于從A熬到了SA，每個月的薪水也象征性地增加了一千塊。

對了，直到真正入職投行，王凡才發現曾經認為的投行百萬年薪，有99%都是靠領導“賞賜”，而自己的直系領導Tony，偏偏是個摳搜的，因此王凡的收入也只夠在這座繁華的都市里維持一個溫飽。

對此Tony有自己的理由，承做崗對于收入的貢獻度遠不如承攬崗，可替代性也更強，因此績效自然不如，若是王凡追求更高的收入，還需要盡早自己想辦法拉點項目回來，那時真就是百萬年薪不是夢了。

可王凡一個剛走出象牙塔的學生，家里也沒有什么用的上的關系，上哪兒去在資本市場呼風喚雨呢？

王凡只好勤勤懇懇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期待隨著日積月累，自己也有機會能夠在這紙醉金迷的市場中分一杯羹。

雖然薪水漲的幅度遠遠趕不上王凡本應得的加班費，但牛馬最大的優點，便是會給自己給自己尋找免費的“精神激勵”。

收到升職消息的那天，王凡還是很開心的，她將自己的新名片裝進了自己的相框，擺在了自己工位的一角，緊挨著她熬夜常吃的那瓶輔酶Q10。

自那以后，王凡感到加班更有動力了，夜深人靜熬不動的時候，看一眼自己的新名片，王凡也能感到打了滿滿的雞血。

已經升到了SA，那離VP還遠嗎？升到了VP，那離MD還遠嗎？

王凡本以為只要自己苦苦熬著資歷，總有一天，那坐享其成的崗位也能輪到自己坐上。

只是個人的阿爾法，在時代的貝塔面前不堪一擊。

還沒熬到可以見識傳說中的百萬年薪，降本增效的洪流就已經襲來。

整個投行部已經整整兩年沒有招聘新人了，王凡雖說趕上了末班車，但也時刻擔心著自己會不會有一天上了裁員名單。

因此當Tony最初放出裁員的風時，王凡那一周甚至比平日里更加努力。

盡管這份工作已經開始如雞肋般食之無味，但王凡卻是不敢輕易放棄，仍要拼盡全力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