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Tony那里吃了個大癟，王凡愁眉苦臉地走回到座位，一旁的林娜早已迫不及待地湊了上來，詢問Tony都跟她說了些什么。

“世杰哥的方案Tony根本不認可，現在讓我寫個自查報告，我也沒寫過啊，就問了兩句，還捎帶著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

王凡一想到方才Tony拿自己當出氣筒，覺得十分無語。

林娜聽后有些了然，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對王凡說道：“小凡，你還不知道吧？Tony這不是針對你，應該是把對世杰的不滿發泄在你這兒了，估計他也聽說世杰可能要跳槽的事情了。”

“啊？！怎么好好的要走？”

王凡有些意外，恒茂項目挽救了二組，Tony又承諾了年底前要給蘇世杰升SVP，按理來說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在這個時候選擇跳槽。

王凡突然想起周一例會上Tony明里暗里提過最近可能要裁員的事情。

“跟前幾天開會說的裁員有關嗎？”

周一例會上，Tony傳達了Andrew今年對投行部的規劃，由于市場下行，項目縮減，投行部在今年要以業績為導向考核，完不成業績指標和虧損的部門都要進行降本增效，換句人話說，也就是要裁員。

林娜聽后卻笑著搖了搖頭：“小凡，你還是太天真了。雖然咱們部門去年業績下降了，但有恒茂的收入撐著，在整個大部門排第三呢，怎么也輪不到咱們的，最多是不讓進新人了。”

“那……為什么……？”

王凡有些不理解，還欲再問，Tony卻是打開門喊起了林娜。

王凡猛然想起自己出門前Tony交待自己叫林娜去他辦公室來著，自己光顧著和林娜八卦，竟將這事兒完全忘到腦后去了。

林娜聽到Tony喊自己，也是停下了八卦，趕緊去了Tony辦公室。

王凡也靜下心來，開始琢磨Tony交待給自己的自查報告要怎么寫。

可王凡的word才剛打開，卻是聽到林娜哭著從Tony的辦公室奪門而出。

林娜眼角微紅，迅速地走到工位背起包就離開了，甚至都沒跟王凡說句話，留下不明就里的王凡和兩個實習生面面相覷。

林娜走后，Tony也從辦公室出來，向眾人宣布剛才林娜已經向自己提出了辭職，之后會將六組的賴婷婷調入二組作為人員補充。

這說辭任是誰也不會相信，看林娜剛剛那副樣子，辭職是假，恐怕辭退才是真。

林娜雖不比蘇世杰項目資源豐富，但在質控部多年，有著自己獨特的視角和經驗，當初Tony也是看重了這一點才將林娜挖了過來。

這賴婷婷看來真是不簡單，可以讓Tony為了將她調進來，直接將老員工林娜開掉。

今晚看來真是個不太平的夜晚。

王凡給林娜發了消息詢問情況，不出所料沒有任何回復。

沒一會兒，做完惡人的Tony也離開了，臨走還不忘叮囑王凡抓緊寫自查報告，如果需要幫忙可以找實習生小黃和小白幫忙。

王凡看了看小黃和小白比自己還清澈愚蠢的眼神，默默嘆了口氣。

原本王凡還指望質控出身的林娜可以教自己怎么寫好自查報告，現在看來，林娜恐怕不會有這個心思了。

待Tony走遠，王凡撥通了蘇世杰的電話。

將這一晚發生的事情轉達給蘇世杰后，蘇世杰也很無奈，雖然恒茂項目是他承攬的，但Tony才是二組的部門負責人，Tony決定了先內部自查，蘇世杰也只得認。

“算了，隨他去吧。”

對于林娜的辭退，蘇世杰更是有心無力。

官大一級壓死人，王凡第一次有了如此具象的體會。

二人感慨一番，還是回到眼前的活兒上。

蘇世杰也未曾寫過自查報告，但他畢竟經驗相對豐富一些，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略略思考了一下，蘇世杰建議王凡先捋一下近些年監管對此問題發函的關注點都有哪些，再結合項目盡調過程中的問題一一對照，看有無類似的情況。

雖然是個笨辦法，但卻行得通，就是要花費不少時間和精力。

“小凡，這工作量不小，你別太辛苦，分一些給小黃和小白做做。”

蘇世杰知道王凡干起活來不要命的風格，特意多囑咐了一句。

掛了電話，王凡上網搜索了一下，之前很少關注過這類問題，一搜才發現，原來財務造假竟有這么多種手段。

常見的財務造假手段有虛增收入、虛減成本、隱瞞關聯交易、濫用會計估計和隱瞞債務等幾個方面。清風的報告里提到了虛增收入和隱瞞債務兩點，但至于恒茂集團還有沒有其他問題，只能拿著財務報表一類一類地仔細排查。

雖說投行在債券項目的盡職調查時也需要收集財務報告，對其進行分析，但在實際操作中，投行可沒時間像審計機構一般對原始賬簿一一細查，債券項目短平快，最多兩個月就要完工，一般也就是對著現成的審計報告和評級報告來分析財務數據，但如今既然要自查財務造假的情況，王凡不得不把做底稿時用到的審計報告又翻了出來。

恒茂集團是一家綜合性的上市公司，經營范圍涵蓋了貿易、地產、能源等許多方面，作為上市公司，當年的審計報告一般在次年四月底前出具，項目是去年底啟動的，因此這筆債券對財務信息的收集也就到去年的九月，恒茂是老客戶，數據又是上市披露的，因此王凡當時也就直接照搬了審計報告和公示信息里的數據，她會計學的本來就一般，因此也并未仔細查驗勾稽關系。

如今有了財務造假的前提，再回過頭來審視恒茂的報表，王凡也覺得有些奇怪了。

怪就怪在，他的報表太正常了。

恒茂的主要科目，諸如應收賬款、應付賬款、其他應收款項、存貨、收入甚至利潤，都呈現了非常理想的穩步增長，而這幾個數據每年的增長比例，基本上也都在10%左右。

王凡翻了一些與恒茂經營情況類似的上市公司報表，若說貿易和能源這兩塊業務受經濟下行的影響還沒這么大，地產板塊這些年可以說是哀鴻遍野了，其他地產公司這幾年各項財務指標基本上都是斷崖式下跌，而貿易類和能源類企業也都是在波動中有所下降，怎么這恒茂的經營就這般穩定呢？

王凡將同業對比情況一一整理下來，將這三類企業有代表性的選了一些出來，又整理了他們主要科目與恒茂進行了對比。

這些只能算作疑點，也不能就說一定是有問題，還是需要盡快聯系上恒茂那邊，讓他們給一個解釋。

這清風也真是的，要發報告也不干脆點一次性發完，跟擠牙膏似的一會兒一個breaking news，不然還能對照他們的報告自查。

夜色越來越濃，即使是每天燈火通明的華商證券，這會兒也沒有幾個人了，除了隔壁辦公室那組下周要上會的，幾乎已經走光了。

王凡也整理得差不多了，發微信跟閨蜜張欣悅吐槽起這一晚的各種事情。

張欣悅是個夜貓子，也還未睡，兩人吐槽了一會兒，張欣悅提醒王凡已經凌晨兩點了，讓她趕快回家休息。

不說也就罷了，張欣悅這么一說，王凡只覺得眼睛生疼，腦袋也有些發漲，好似有人在里面吹著一個大氣球。

“回頭還是得買個大點的顯示屏。”

王凡崩潰地揉了揉太陽穴，感到心臟有些怦然，于是從桌上的輔酶Q10里摸出一粒，就著咖啡吃了下去。

吃完藥后，王凡感到雙腿有些發麻，腰也有些酸，于是想起身活動一下。

但王凡剛站起身，就覺得心跳加速，呼吸局促，腦門上一陣一陣地冒虛汗，連帶著兩條腿也像灌了鉛一般沉重。

王凡心知不妙，連忙伸手撐住了辦公桌的邊緣，勉強站住了身子，她想轉過身向旁邊的小黃和小白求助，“小…”剛說出口，王凡便覺得嗓子眼好像被什么糊住了一般，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而此時，小黃和小白跑去了茶水間打咖啡，絲毫沒有注意到一旁王凡的異常。

王凡只能靠自己，她穩住心神深深吸了口氣，平時她緊張的時候總是靠深呼吸來放松，但這次深呼吸卻并沒有讓她放松下來。

相反地，王凡感到自己胸口愈發地憋悶了，同時太陽穴也一陣收緊，她再也支撐不住，終于“咚”地一聲摔倒在地。

在王凡失去意識前，她隱隱約約聽見了小黃小白焦急的呼救聲。

“凡姐！你怎么了呀凡姐！”

“有沒有人呀！凡姐暈倒了！”

“CPR!公司的CPR呢！”

“怎么會沒有！”

“120！120！快來救人啊！”

在小黃小白逐漸模糊的聲音里，王凡甚至還在想，你們兩個小屁孩在想什么哦，只有老有人猝死的互聯網公司才常年配備CPR，我們這種證券公司什么時候有過這種配置。

終于，王凡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