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雖然Tony這邊仍舊一籌莫展，但清風那邊并沒讓他們等很久，很快發布了第二條breaking news。

那是一篇簡報，直指恒茂集團通過編制虛假銷售合同、提前確認收入等行為虛增了賬面收入三百多億，同時隱瞞了未披露的訴訟案件來掩蓋自己的高額的或有負債。如果清風所言完全屬實，按照真實的情況來看，恒茂現在已經完全處于資不抵債的狀態了。

報告還沒看完，王凡已經有些忐忑了。

二組剛發行的“24恒茂01”是一只私募債，認購起點是100萬，主要針對高凈值客戶，在認購前銷售會對投資者適當性進行風險承受能力評估，也會在認購合同中充分向投資者揭示投資風險，但捫心自問，債券投資在大眾的常識中，還是一項保本保收益的投資，若是恒茂已經資不抵債，雖然還沒到付息日，但他們剛剛發行的這支債券，只怕是要面臨可預見的違約了。

就在王凡他們不知所措時，蘇世杰的電話恰到好處地打了過來。

“小凡，我看到清風的新聞了。”

蘇世杰那邊傳來了飛機落地滑行的轟鳴聲，他今天去外地盡調一個新項目，應該是剛剛落地，甚至還沒來得及下飛機。

“小凡，我打不通Tony的電話，一直占線，他跟你們在一塊嗎？”

“嗯，他這會一直在給恒茂的辛總打電話，但是好像聯系不上。”

“別浪費時間聯系恒茂那邊了，他們肯定自顧不暇了，要是真有問題，他們也不會回應我們的，當務之急，是咱們公司先緊急發個聲明。恒茂這期的債券剛發行成立，出了這樣的丑聞，投資人肯定很關心，我們一定要表明立場。”

蘇世杰言簡意賅地說明了他的方案。

“這會兒已經晚上了，正常走對外信息披露的流程來不及了，你跟Tony說，讓他直接找Andrew給綜合部打個招呼，咱們特事特辦，一定要第一時間防止輿論波及到我們。”

Andrew李德林是投行部的總負責人，同時也是華商證券的總經理。蘇世杰級別不夠，只能提出方案，讓作為部門負責人的Tony去向上傳達。

事態緊急，王凡不敢耽擱，連忙跑去敲Tony辦公室的門。

在Tony辦公室的門口，王凡隱隱約約聽見里面傳來“不會的”、“放心”之類的話。

聽到敲門聲，Tony掛掉了電話，說了聲“進”。

王凡小心地推門進去，連忙向Tony傳達了蘇世杰的建議。

王凡資歷尚淺，還從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對于蘇世杰的方案，她盡量一字不漏地傳達給Tony，生怕說錯一個字。

畢竟蘇世杰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提出解決方案，在王凡看來實在很了不起。

但Tony似乎卻不這么認為。

聽完王凡轉達的蘇世杰的方案，Tony兩只眉毛緊緊地擰在了一起，微微瞇起的眼睛中露出一絲微妙的不屑。

“不是我說你們，清風這種逮著誰都要咬兩口的做空機構，就隨口扯了幾句猜測，都未必是真的，你們怎么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恒茂現在在風口浪尖上都還沒回應，咱們著什么急呢？”

“還讓我找Andrew走特批？這是讓我去Andrew那里刷臉做擔保啊。要是回應的有問題，到時候公司追究下來，豈不是成了我的責任？”

“再說了，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事情剛出，咱們最要緊的是展開自查，先看看自身履職是不是存在瑕疵，等事情都調查清楚了，再交給公司領導定奪如何回應，這小蘇啊，還是太年輕，做事毛毛躁躁的，不堪重任。”

比起蘇世杰著急地擔心投資人情緒，Tony倒是顯得不緊不慢，還有心情點評一下蘇世杰。

“可是投資人那邊……”

“投資人嘛，啥也不懂，最多鬧一鬧也就過去了，比起著急發聲明，我倒覺得咱們應該先展開自查，以防監管隨時問詢。”

“小王，你趕緊挑起大梁來，今晚先梳理下整個項目，出份自查報告，證明下咱們的盡調過程都是沒問題的。明天我拿給Andrew匯報下，看看下一步怎么做。”

“明天就要？明天不是周六嗎？”

王凡有些懵，她以為Tony不想去Andrew那里刷臉，周末更不會去打擾Andrew。

但沒想到Tony誤會了王凡的意思，以為她是不想加班。

“都什么時候了，還分周五周六嗎？！還不抓緊給領導匯報！我告訴你，這個項目你可是經辦人之一，真要查出問題來，你就是第一責任人！”

Tony一通連珠帶炮的轟炸，嚇得王凡閉上了嘴。

自查，在業界是一個非常曖昧的詞匯。

查什么，怎么查，查到什么程度，全都沒有一個具體的考試范圍，只能靠自查人的自覺。這甚至比直接來檢查更讓人難受，因為你永遠拿不準監管在這兩個簡單的字，背后真正的態度是什么。你只能像一個犯了錯的男友，小心翼翼去揣測，去試探，感受對方到底知道了多少，一著不慎，或許被詐出的事情更足以讓你粉身碎骨。

工作剛滿三年的王凡，還未曾經歷過任何一次監管自查，按理來說不該當此重任，質控出身的林娜，同樣參與了恒茂項目的發行，蘇世杰不在，林娜明明比自己更加適合主導自查的工作。

為何不讓比她更資深的林娜來主導自查工作呢？王凡有些奇怪，但看看Tony的大黑臉，不敢再說什么，只好將內心的疑問咽了回去。

“我知道了楊總。”王凡答復道，但并沒有立刻出去。

“怎么？還站在這兒干什么？等我給你干活嗎？”

Tony的語氣不善，王凡知道他此時情緒不好，但此時她有一個問題不得不問。

糾結了一番，她還是小心地問道：“楊總，您看這個自查報告，應該從哪些方面查啊？我……我是第一次寫這個……”

此話一出，原本面色就有些陰郁的Tony更加不悅了。

“小王，你這是什么話？這個項目你是承做，該怎么查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嗎？你問我？”

“小王，多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跟優秀的同事多多學習。恒茂這個項目的材料都是你在弄的吧？你現在能告訴我它的應收賬款前五名都是哪些公司嗎？”

“重要的是，你要仔細檢查好，咱們自己在操作中有沒有不合規的地方，別被監管揪出問題來。”

王凡被這一番連珠帶炮的轟炸搞得啞口無言，她只是想問一下自查報告應該寫些什么內容而已。

在Tony手下三年多，王凡對Tony這套路早已了如指掌，每當遇到無法回應的問題，Tony就會像這樣情緒激動地顧左右而言他，最終讓人忘記最初的問題是什么。

Tony看王凡一副傻呆呆的樣子，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趕人。

“沒什么事你就出去吧，對了，給我把林娜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