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原本該是個愉快的周五夜晚。

陽春三月，春風和煦，萬物可愛，不論是誰，都要放慢了腳步好好欣賞這美好的春光。

但對于華商證券投行部新晉SA王凡來說，這春光雖好，卻是無暇欣賞。

(SA即senior associate，高級助理的簡稱，一般來說，投行的職級晉升按照A-SA-VP-SVP-D-ED-MD的順序，感謝讀者悠悠漫游的指正。)

此時此刻，夜色濃郁，燈火稀疏，已經是接近十二點的時間，但她正埋首于堆積如山的文檔材料中，連抬起頭眺望一下的功夫都沒有。

算算時間，王凡已經連續待機超過十六個小時了，即便是辛苦的高三生，在這個時間也是熬到兩眼發昏了。

這樣毫無人性的工作節奏，從三年前加入華商證券投行部來，便是王凡生活的常態了。

尤其是每逢項目申報前夕，熬到通宵也是家常便飯。

王凡的崗位是債券承做，主要工作內容就是依據盡職調查階段所收集到的底稿撰寫債券發行申報材料。

債券業務在操作上大多要求“短平快”，項目個個著急，個個要盡快推進，入職時的勞動合同里寫的八小時工時制，但忙起來總是八小時之外又不知多了多少個八小時。

承做崗的加班純純是體力勞動，尤其有兩大殺時間的“硬骨頭”，一個是對財報里的科目做具體分析，但多虧了會計事務所已經辛苦做出了審計報告，大大減輕了王凡的負擔；還有一個就是最終定稿前的調格式和檢查錯別字，可光是最要命的那份債券募集說明書往往都長達幾百頁，雖然有實習生幫忙，但王凡也始終不敢放心全部交給實習生來做，最終還得自己過一遍。

但今天，對于王凡而言不僅是忙碌，更多了一些兵荒馬亂。

事情還要從部門昨天剛成立的“24恒茂01”這支債券說起。

三年前，王凡加入華商證券投行部二組，部門負責人Tony主攻債券業務，而王凡的工作就是對Tony承攬的這些債券項目進行承做。

Tony的業務主要是山河四省的城投債業務，一直都做的風生水起，王凡也是忙的腳不沾地。

但去年開始，隨著3899名單下發，以及某蔥省的非標違約項目越來越多，Tony這邊的項目落地率越來越低，二組業務也隨之陷入了低谷。

恰好在這時，蘇世杰帶著恒茂項目從六組轉來了二組。

蘇世杰原本是六組的VP，從他還是小朋友起，就頭到尾經辦了恒茂集團的IPO業務，也順利升到了VP。

但IPO業務比起做債來講更加看天吃飯，在恒茂的IPO之后，蘇世杰一直沒能有機會再成功落地其他項目，倒是恒茂那邊覺得合作得不錯，后面的發債業務一直在找蘇世杰操辦。

六組的總監Jerry一直以IPO業務為主，對恒茂發債的業務并不看重，也沒給蘇世杰配備人手，于是一年前，蘇世杰索性帶著恒茂的項目跳來了二組。

恒茂集團算半個重資產企業，每年發債的體量都不小，傭金自然也不少，這點錢雖然Jerry看不上，但對業務不順的Tony來說可算是個香餑餑。蘇世杰帶著恒茂項目的加入，無疑是給業務開始有些萎靡的二組一針強心劑。

Tony信心大震，視蘇世杰為得力干將，將手下的林娜和王凡全撥給蘇世杰調遣，還承諾年底就給蘇世杰升SVP.

無怪Tony這般上心，恒茂項目可以說是今年二組收入的大頭了，是當之無愧的“全組的希望”。

可偏偏這“全組的希望”，在今晚被爆出了丑聞，被直指涉嫌財務造假。

更糟糕的是，昨天，也就是周四，王凡他們才剛剛將“24恒茂01”募集資金劃付到發行人資金賬戶，而恒茂集團也成功驗收了資金，這丑聞爆出的時間似乎就像是專門在等著打華商的臉。

雖然財務造假一事還尚未實錘，雖然華商這筆剛成立的債券并未發生違約，但出現了重大輿情，監管和交易所那邊都需要作為主承銷商的華商證券給出回應。

而原本以為項目落地就終于可以不用加班的二組員工，也不得不立刻趕回公司加班。

王凡被叫回公司前，剛在河邊的小酒館跟自己許久沒約的閨蜜張欣悅碰面，接到Tony的電話，王凡只好匆匆告別閨蜜，不敢耽擱，立刻打車趕回了公司。

在回來的路上，王凡已經從八卦的同事林娜那里得知了原因。

林娜是兩年前從質控部調來投行二組的，在來二組前，她在質控部呆了八年。

多年的后臺經歷，讓林娜養成了實時八卦的習慣，自從林娜來了后，王凡才知道原來公司還有這么多瓜可以吃。

只是這次的瓜，卻是吃到了自己頭上。

Tony電話前腳打來，后腳王凡就收到了林娜的微信。

“完蛋了小凡！恒茂被清風爆出財務造假的丑聞了，估計下周一開市要跌麻了！”

清風是一家知名的境外研究公司，專門對中概股公司進行狙擊，通過發布報告來打壓公司股價，再利用股票借賣和融券的方式獲利。

清風這些年狙擊的公司不少，有不少最終都以退市收場，雖然也有一些公司在經過調查后被否定存在財務造假現象，但被清風“空襲”過的公司，很難打消市場對其的質疑，股價自此一蹶不振，再難回春。

雖然被爆出財務造假丑聞的是恒茂在香港的上市主體，但境內的恒茂集團作為其控股股東，自然也不會干凈，這對恒茂集團來說無疑是滅頂之災，對剛發行完“24恒茂01”的華商證券來說，也不會好過。

發過債的都知道，債券募集說明書的聲明第三段就清清楚楚地寫著：“發行人負責人、主管會計工作負責人及會計機構負責人（會計主管人員）保證本募集說明書中財務會計報告真實、完整。”

不論恒茂集團最終調查后是否存在財務造假的問題，對華商證券來說，這場風波帶來的監管問詢和檢查，將是必不可少了。

接到電話后，王凡第一時間趕回了辦公室，部門里除了在外出差的蘇世杰，林娜和兩個實習生全都被召回了辦公室，面色凝重地坐在電腦前假裝忙碌著。

見到王凡回來，林娜使了個眼色，王凡默契地趕快坐下。

二人的工位本就挨著，躲在電腦屏幕后，也更方便說悄悄話。

“林姐，現在是個什么情況啊？”

“不知道呀，現在就一條breaking news，還沒有什么具體的報告出來，但業內都傳瘋了。這不Tony正在給恒茂那邊的辛總打電話求證，但好像一直沒接，要我看啊，這架勢八成是真的。”

林娜朝著后面Tony辦公室的方向努了努嘴，Tony的辦公室離王凡他們的工位不遠，許是今天有些慌亂，Tony忘記將窗簾拉下來，透過辦公室的玻璃，王凡能清晰地看見Tony正焦急地在踱來踱去。

林娜口中的辛總，就是恒茂集團的財務總監辛強。

自從蘇世杰帶著恒茂項目從天而降，讓瀕臨萎靡的二組煥發了新的生機，Tony整個人也是積極了許多。

作為二組的部門負責人，Tony也沒少跟蘇世杰一起跑去恒茂總部那邊自打點關系。

Tony之前專攻城投債，在打點關系上是一把好手，沒去幾次恒茂總部，就已經跟上上下下都熟絡起來了，其中就數跟這位辛總關系最好。

辛強總監財務工作，也負責管理恒茂集團的融資事項，Tony可以說是精準地狙擊到了目標客戶。

只是眼下這位平日里跟Tony稱兄道弟的辛總，連電話都避而不接，看來事情的確有些不妙。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Tony始終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沒有任何指示，坐在外面的幾人像是沒頭的蒼蠅，雖然焦急，但也只得干等著。